第20章
許清嘉的婚禮辦得很浪漫,除了這個詞,溫漁應該想不出第二個評價。他缺席的時間太久,卻仍然在情侶愛情長跑的短片剪輯中被結結實實地感動。
作為高中同學裏英年早婚的一員,許清嘉和紀月着實算得上“修成正果”。
他們在臺上交換戒指後接吻,溫漁竟有點眼眶濕潤。他跟着陳千他們起哄,邊鼓掌邊歡呼,等到燈光亮起酒席開始,都沒太調整好情緒。
溫漁想,他不太能适應這樣的場景,熱鬧,歡喜,和他這些年的生活相差甚遠。
“……你們看到那套結婚照了嗎?”陳千閑不下來,“他倆專程回高中去拍的,本來打算放另一套希臘的在外面,清嘉非要放這張,太叛逆了。”
易景行補充:“還專程請了老餘。清嘉說他們回學校拍結婚照那天,高三的正好在上課,隔着窗子圍觀,他們也輪到老餘帶,聽說是以前的學長學姐,老餘不僅沒把他打出教學區,還請他回去跟現在這屆說了幾句。”
一個女生驚訝地問:“老餘還奮鬥在教學第一線呢?”
“老當益壯呀,哈哈哈!”易景行說。
“這心态也太平和了,咱們怎麽沒趕上好時候。”又有人抱怨了一句。
說到許清嘉的叛逆,溫漁一愣,腦中無端想起了當年許清嘉對着成績紅榜拍照的背影,接口道:“不過清嘉這樣算是情理之中,他以前也差不多,睚眦必報。”
易景行笑着說:“以前還沒有這麽過分,可能因為搞了邏輯學。”
陳千打他:“這兩個有什麽關系呀——”
一桌人都在哈哈大笑,溫漁側了下頭,用餘光掃了眼崔時璨,總算明白宴席開始到現在他到底是哪裏不習慣了。
時璨一直不說話。
從前讀書的日子裏,他縱然不是最吵的,也能一直自說自話個沒完,遇到喧嚣點的場合,更是爆豆子一般能從東扯到西。現在這樣,顯然太安靜了,盡管他在笑,配合着同學們的情緒,溫漁卻沒來由地覺得他不開心。
他放在桌子底下的手緊了緊,剛想找時璨聊幾句,突兀地被同桌的一個女生喊住。
“溫漁,”王雨辰問他,“你大學最後在哪兒念的呀?”
“費城,賓大。”溫漁說,見她一臉懵懂,又補充,“就是那個……沃頓。”
王雨辰恍然大悟,她本科也是商學院,提到這個自然如雷貫耳,差點拍巴掌:“那你真的好厲害,我們上一屆的學長申請碩士都被拒了。”
溫漁不好意思地說:“我在美國申的嘛,就……稍微好一點。”
另外兩個女生又是滿臉崇拜地感慨,說雖然不是重點班,但班裏好幾個同學都特別有出息,當年的前十名現在混得都有頭有臉。
溫漁低下頭,經由這麽一打斷,他再多的話也說不出,眼見時璨沒有和他聊天的意思,手指捏着筷子動了動,什麽也沒夾。
“當時許清嘉怎麽不喊你當伴郎呀?”一個女生問易景行。
易景行正喝飲料,聞言朝開始敬酒的新郎看了眼,張口就來:“怕我太帥搶他風頭。”
全桌人沆瀣一氣地起哄,估計易景行剛才表情太淡定太自然,陳千更是笑得差點能看見後槽牙,仰在椅子上半晌都沒回過神。
“要請伴郎也是喊時璨呀!”王雨辰打趣,“以前時璨比你帥多了,現在看着也顯小。”
總算有人拖時璨下水,溫漁忙不疊地轉過頭看他的反應。
被點到名的青年有些茫然地擡起頭,反應過來王雨辰說了什麽後,頗為腼腆地嘴角一揚:“我就不了吧,我算娘家人,要當那也是伴娘。”
其他人想起來他的确以前和紀月更熟悉,哄笑着轉移了話題,扯到許清嘉今天在臺上等待的時候如何緊張、比紀月哭得還慘,簡直辱沒當年高冷男神的名號。
叽叽喳喳地聊開去,推杯換盞間,溫漁用胳膊碰了碰時璨。
“哎,你現在做什麽呢?”溫漁前思後想,選了個最不容易出錯的開場白。
時璨好似有所準備:“在一家診所工作。”
溫漁詫異:“這麽厲害,最後學了醫?”
時璨:“算是吧。”
然後他就沒話聊了,溫漁低着頭用筷子戳碗裏一塊豆腐,直戳得稀碎,心裏頭有股氣憋着撒不出來,可他又不是有什麽都說什麽的性子。
所以有時候還挺羨慕陳千的,溫漁想着,看了旁邊一眼。
陳千喝了二兩酒,正朝幾個女同學吐苦水,說他們搞法律的有多苦,眼看要出國了,最近啃德語書給導師發郵件,比當年高考都難捱。
“我沒見你高考那陣兒有多難捱。”一個聲音插進來,全桌望去,是新人敬酒到這桌了。
許清嘉端着個白酒杯,搶在陳千怼他之前開口:“我真的,特別謝謝你們能來。這麽多年感情,大家也是見證我和月月一路走過來……什麽也不說了,先喝一個。”
他舉杯要幹,易景行探頭看了眼,似笑非笑:“清嘉,白開水啊?”
旁邊伴郎解釋:“畢竟要走這麽多桌呢。”
“也是,跟你們就不來那些虛的了。”許清嘉大手一揮,拿了他們桌上一瓶白酒給自己滿上,挨個碰了之後喝了結結實實的一杯。
氣氛這才歡快,紀月也挨個敬酒,她比許清嘉耿直,拿的就是紅酒,一圈走下來踩着高跟鞋半點沒有頭暈的跡象。她的少女時代有種純天然太妹氣質,哪知如今卻溫柔不少,和每個同學都說着話,笑眯眯的,眼裏藏不住的快樂。
敬到時璨,紀月很深地看了他一眼,才說:“璨璨,姐祝你乘風破浪。”
“以往天天扮嫩,這時候又來裝我姐了。”時璨笑着說,和她碰完杯後仰頭喝了,眼神也真誠,“謝謝月姐。”
許清嘉酒量不行,一杯白酒就上臉,面紅耳赤地提醒:“一會兒你們自己找地方玩啊,晚上還在這兒吃飯。晚上人少,我們……慢慢喝吧,行嗎?”
陳千喊他趕緊走:“就你這三腳貓,喝得過誰啊,溫漁人家從美國回來的,端起茅臺都比你酒量好——”
大家笑成一團,被點名的溫漁不知所措地看四周,對上時璨的目光,他本能地想躲,轉過身去目送許清嘉。又覺得自己這樣真好笑,溫漁坐下,脊背全僵硬了。
他知道不該扭扭捏捏的,像別人欠他什麽。
可真要沒事人似的和時璨打招呼,溫漁努力過,在對方說出“我來晚了”的時候,要和他丢掉過去是非的念頭一敗塗地。
他告訴自己只是來看一看,看時璨過得好不好。來之前說好的,如果時璨想要做回朋友,他可以重新跟他一起坐下來喝喝茶,聊聊未來;如果時璨的新生活沒了他這個人的存在,也開心充實,他就抛棄從前,去新的起點。
溫漁把這段話默念了好幾遍,又有些不甘。
崔時璨對他來說意味着什麽呢?
最好的朋友,十七歲的雨天,一場不能收尾的誤會。
以及還沒開始就無疾而終的初戀。
中午的酒席吃完,告別時有人嚷着要重新建個群,溫漁掏出手機加了他們好友,正想順勢扭過頭問時璨要個聯系方式,卻只看見空空如也的座位。
“時璨人呢?”陳千也看見了,問他。
溫漁搖搖頭,他沒發覺時璨是什麽時候離開的。
陳千嘟囔了一句“怎麽老這樣”,聽上去另有隐情。溫漁想問,生生地忍住,在陳千熟稔地勾過他脖子問要不要一起去玩的時候,還是點了頭。
他新回國,聚會都是跟着別人亦步亦趨。易景行定的地方,到了才知道是間KTV,溫漁想應該是他離開之後新開的。
坐進柔軟的皮沙發裏,頭頂五光十色的光四處飄,易景行幾年都沒長進的鬼哭狼嚎。所有的一切都讓他恍惚間回到清明節的那個下午,溫漁擡手看了眼表盤,暗自笑連時間都是那麽相似,也不好說到底誰變了。
幾個女同學都在嘲諷易景行唱歌難聽,霸占着麥克風的青年撓了撓頭:“不能吧,阿千說我唱歌就……還可以呀……”
“情人眼裏出西施——”有人大笑着調侃了一句。
“放你的狗屁!”陳千立刻吼回去了。
好幾年的騙局被猛然戳穿,宛如氣球鼓到極致爆裂出一聲驚天動地的響,易景行不好意思再拿麥克風,給大家作揖:“不好意思啊我唱歌難聽到你們了,我請客!”
霎時又哄堂大笑。
當衆吐槽後易景行不唱歌了,頗有自知之明地退位讓賢。一起的另外有個女同學現在做平面模特,唱歌還不錯,點了首他們從前流行過的情歌,在場中又蹦又跳,帶動氣氛也熱烈起來,一群人跟着她大合唱。
溫漁的餘光瞥見陳千和易景行湊在一起看手機,分明是差不多大的年紀,他們臉上有從象牙塔裏承襲的青春洋溢和不谙世事。
哪怕工作了,各自有光輝前途要走了,那神情也還是天真的。
溫漁猛然明白過來他和時璨短短一頓飯的相遇,到底覺得哪裏不對勁。
時璨身上沒有這樣的感覺。
“千兒。”他喊了一聲,七上八下地組織語言,在對方看過來後才問,“你們念大學的時候假期經常一起聚嗎,看你們都很熟。”
陳千迷茫了一刻:“不經常啊……我倆就和許清嘉聚得多,偶爾月姐帶她小姐妹來。我們是一個圈,然後雨辰她們又是另一個圈,平時朋友圈倒是加着好友……但你知道吧,就,沒人攢局,聚不起來。”
溫漁還算理解,點點頭:“時璨不跟你們一起?”
“時璨?”易景行皺眉,想了一會兒,才說,“我們聊不到一起。”
溫漁:“……”
見他情緒不對勁,陳千說:“上大學之後,只有月姐跟他聯系多一點兒,他們偶爾一起打游戲嘛,這次也是月姐給他發的請帖。我這麽說,你別往心裏去,時璨他進不來。”
溫漁本能地理解為學霸的驕傲:“這話也不太對……”
“不是那個意思。”陳千高智商地明白過來,打着手勢,口舌伶俐的人好不容易才想到一句合适的形容,“我們在這兒,他在那兒,他不願意過來。”
剛才的宴席裏,紀月說“我祝你乘風破浪”,結束後,陳千抱怨“他怎麽老這樣”。
所有人都知道點什麽,卻都無法确切地告訴他。
溫漁很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見他沉默半晌,陳千還想說話,易景行捏了捏陳千的後頸,沒讓他開口,沉沉地說:“其實我們上高三的時候還有點聯系,但後來畢業了。時璨這幾年來來往往都一個人,沒誰能走進他心裏去。”
溫漁拿着杯子的手微微顫抖,須臾間他深呼吸,“嗯”了聲,算作知道。
這話題讓他莫名自責,盡管他本不需要內疚。
下午KTV盡興後,許清嘉來接的他們,又回到中午的宴會廳。這次時璨沒有來,他像在同學中從未存在過,甚至沒人提起,比銷聲匿跡還殘酷。
溫漁不習慣尴尬的空白,卻無從問起,他陪許清嘉喝了酒,幾個人合力灌醉即将洞房花燭夜的新郎官,各自散去。
平心而論,除了想到時璨的時刻,溫漁這天還算開心。
“要不你坐我們車?”易景行問他,“省得再找一個代駕,這會兒高峰期。”
溫漁擺擺手:“不用,我朋友來接。”
也許為了響應他的話,溫漁剛說完,那邊有輛租車公司的專車停下,襯衫加西褲的青年走出來,朝他們一點頭,露出得體的微笑。
“哇,可以呀!”易景行捶他一下,“這還能随叫随到的。”
“他算我半個大哥。”溫漁說,朝易景行晃車鑰匙,“下次再聚。”
韓墨接了他的車鑰匙,讓溫漁坐副駕。他想了想,還是打開後座車門。
車子剛啓動,溫漁就癱上了。從後視鏡看見他雖然沒什麽表情,肢體卻很放松,韓墨開玩笑:“今天玩得挺開心吧?”
“嗯,都是老朋友。”溫漁說,有一下沒一下地按着手機。
“之前說過的那個好朋友去了嗎?”韓墨問。
溫漁“嗯”了聲。
車內有一會兒不知名的沉默,韓墨打開車載音響,舒緩的鋼琴曲填滿整個空間。溫漁舒服地閉上眼,耳畔音符如泉水叮咚,讓他精神了整個白天的神經後知後覺開始放松。
一首歌放到休止符,韓墨突然問:“那你想通了嗎?”
半晌他沒等來溫漁的回答,等紅綠燈的工夫,韓墨朝後排看了一眼。溫漁閉着眼睛,眉頭微微皺起,好像已經睡熟了。
韓墨無奈地搖頭,笑意顯出半分苦澀,拿起溫漁扔在副駕駛的衣服,抖開替他蓋過去。
睫毛抖了兩三下,溫漁到底沒睜眼。
作者有話說:
qwq 求點紅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