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夫人午後支開玉荷跟雁子,帶上面紗,獨自到一家毫不起眼的小客棧。屬下查了,那是一個江湖人開的客棧,已有二十多年,沒什麽怪異之處,唯一奇怪的是夫人在裏面動了三幅畫,待了一會兒就離開了。」
是夜,書房裏,黑衣人站在靳懿威的身前一一禀報範敏兒今日的行蹤。
靳懿威面露思索,一會兒後道:「繼續盯着。」
黑衣人拱手,先行離開。
靳懿威面無表情的看着桌上那一杯已空了的茶,想起一個時辰前,範敏兒巧笑倩兮的為他将茶端來。
他走到半開的窗戶前,院落的燈籠還亮着,但對面的屋子已熄了燈。想到已經入睡的她,他的心沉甸甸的,他知道她反悔求自己娶她定有某種意圖,所以一直都适時的與她保持距離,甚至維持名不副實的夫妻關系。
然而後來的相處讓他的心一點一滴的沉倫,幾乎忘了她的意圖,直到他們來到定容縣,在商宴當晚,他的人就向他報告她頻頻向朱永信打探有關宜和洋行的一切,第二日她就到宜和洋行,今日又有此怪異舉動——他可以猜出改變三幅畫的舉動應該是一種暗號,所以她是要做什麽?還是要跟什麽人碰面?這一切都跟他關注的宜和洋行有關嗎?
朱氏家族所經營的宜和洋行主要是做茶葉貿易,後來也做起其他的進出口貿易,一開始買賣的多是西洋較廉價的五金、食品或紡織品,随着生意愈來愈好,進口的商品愈趨精致,收入十分可觀。
就手下查到,近日江方樁就會挖個大洞讓朱永信傻傻的跳進去。有沒有可能範敏兒也掌握了這個情資?但她只是一名侯府庶女,何來耳目打探?若是他不輕意的透露此事,她又會做什麽?
宜和洋行一旦被江方樁鎖定,肯定逃不掉被逼倒閉的命運,更甭提作主的還是愚昧剛愎的朱永信,若是朱微茵在世,或許還有轉機。
他的腦海浮現一張氣質端莊、有着一雙清澈眸子的女子。前世他與朱微茵有過幾面之緣,雖然沒有太多的交談,但從她與他人的相處上,可以看出她的個性海派、不拘小節。
身為朱家三房的嫡女,她承襲了意外離世的朱家三爺的經商之道。
就宜和洋行這樣具有規模的牙行來看,背後應該有為官者當後盾,但讓他佩服的是,朱家一直維持中立,朱微茵主事後,也一樣與官保持距離,跟各方交好,即使朱永信虎視眈眈的想要拔掉她的主事之位,也只能無功而返,由此可見她驚人的商業長才,可惜那樣有才能的奇女子竟在這一世——他濃眉突然一蹙,前世他來到這裏任職時并無娶妻,朱微茵也尚未病死,但這一世重來,她卻死了,是什麽造成這樣的改變?有沒有可能如今他不會死了?
他沉思片刻,忽然靈光一閃,原因難道出在他前世未娶的範敏兒身上?
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接下來的日子靳懿威沒有太多時間可以反複思考,商宴、官宴及花宴不斷,雖然前世早已經歷一回,但他并沒有因此少了一絲煩躁與厭惡,因為雖然他一如前世只挑幾個前往,可每一回總有不少富家千金攜婢帶仆出席,她們的父親更是明示暗示男人只有一妻太少,何況他前途可期,有才有貌,靳家雖沒落,但肯定能因他再度壯大起來。
他知道這些富商在乎士農工商的世俗觀感,商為末流,因此即使家財萬貫,地位仍矮了一截,可若将女兒嫁與他就不同了,家族地位一下高升。
「靳夫人的确有着傾城之貌,但美人誰會嫌多?靳大人,難道您半個姑娘都沒看中意?她們退得夠遠了,咱們說什麽她們也聽不見,靳大人大可直言。」
江方樁帶笑的聲音響起,也将陷入思緒中的靳懿威喚了回來。
此刻他們位于一名富商的園林內,前方有百花齊放的造景花園,後方有一座九曲橋橫越的荷花池,但除了藍天白雲下,這些迷人的景致外,還有更多打扮得托紫嫣紅,與百花争豔的各家美人。
原本這些美人兒都是在這亭臺四周打轉,一雙雙美眸不時看向俊美出衆的靳懿威,随着癡癡流連的目光愈多,那張臉上愈顯冷峻,全身上下更散發着生冷的煞氣,讓那些女子愈退愈遠,亭子四周倒是淨空了。
亭子內,在座的還有朱永信,「美人誰不愛?靳大人是難選吧。」
「不必選,一妻足矣。」靳懿威淡漠的回答。
朱永信瞄了江方樁一眼,又對着靳懿威勸道:「靳大人,一個家族要開枝散葉,只有一房難矣。」
偏偏靳懿威淡漠抿唇,連回答都沒,朱永信不死心的又說了好多話,但靳懿威的臉色益發冷硬。前世與此世的不同,就是多了朱永信這名不會看人臉色的蠢貨!
江方樁眼見氣氛僵了,連忙打圓場,笑容可掏的舉杯,要兩人再喝杯酒,而後看着朱永信道:「對了,有件好事要給朱二爺,這是朝廷某個貴人交付下來的活兒,他想拿出一筆錢投資民間商家,當然,盈虧他不過問,只是收個利息。」江方樁笑着說了一筆數字及利息。
這麽大筆錢,竟然就那麽點利息?!貪婪的朱永信眼睛一亮。
江方樁在心裏冷笑,但面色不顯,繼續道,「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可如果朱二爺能因此讓那位貴人看到你有能力賺大錢,接下來也許就會幫你安排個官兒做做,專門替他處理錢的事。」
「官啊——」朱永信簡直要樂暈了,但看到坐在一旁的靳懿威,表情就變得有所顧忌。
靳懿威面無表情,極難看出他此刻心思。
江方樁勾起嘴角一笑,親切的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靳大人也算是自己人,那位貴人很看重靳大人的才氣,正琢磨着一件大事,要借助靳大人的才華。」
「那太好了,靳大人,我在這裏也先恭喜您。」朱永信起身拱手。
江方樁邪笑道:「這會兒先談你的事,一旦做了官,你所希冀的事應該也不遠了,不是嗎?」
朱永信聞言,開心的坐下。沒錯,一旦成了官,還怕整不死曾曉喬,成為宜和洋行唯一的主兒不成?這一想,他笑得嘴兒開開,滿腦子都是金山銀山。
江方樁接着道:「別說本官對你不好,眼下就有個好機會,看看你有沒有興趣,要是沒有,我找其他洋行處理。」
他繼而道來,有個同樣為官的同侪,他的兒子酒醉時跟洋人簽約買了一批貨,如今貨已經停在定容縣的港口,但那兒子從小就是敗家子,哪會做生意,甭說買貨的錢哪兒來,光那批貨就不知怎麽處理,但那洋商拿着半年前簽定的合約找到商會要求收貨付款。
「那洋商做生意不是該找牙行嗎,怎麽徑自找人簽約出貨?」朱永信眉頭一皺,他是商家出身,該有的敏銳還是有的。
「你也知道,牙行良莠不齊,有牙行會坑初來乍到的洋商,打着安排與買方碰面,洽談生意的名目,收取部分傭金,其實就是欺詐私吞錢財,那洋商聽說了這些事,對牙行有戒心,偏偏我那同侪的兒子打着自己父親是官的名號,洋商在打探确定他的身分後,才欣然簽約。」
朱永信看着他,內心在算計,這事他根本沒有推辭的分,江巡撫話都說出來了,他不接就是不給江巡撫面子,萬一江巡撫火了,連前面說的好事怕也沒了。
反正不就是一船的貨,宜和洋行的生意是定容縣內最火的,還怕賣不出去?
他豪氣的拍着胸脯道:「江巡撫,這貨我要了,就照合約的金額付。」
「不去看看貨再決定?」
「再差的貨,依我的能耐也能賣出好價格,只不過那貴人交付下來的活兒——」朱永信在意的是那筆金額,有錢好辦事,他要賺大錢狠狠壓壓曾曉喬的氣勢。
「放心,一定給你,哈哈哈——」江方樁開心大笑後,目光看向一直靜默的靳懿威,「靳大人,所謂商必與官和,你也得學着跟商人打交道,尤其是朱二爺,不止在定容縣,江南一帶他也人脈極廣,有什麽事找他幫忙準沒錯。」
「謝謝江巡撫這麽看得起我,靳大人,就一句話,有什麽需要我做的,一定義不容辭。」朱永信大力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靳懿威一貫的淡漠,朱永信找不到話說,倒是想起一件耿耿于懷的事,「有件事我想提醒您,靳大人別嫌我多事。這靳夫人月餘來與曾曉喬走得很近,前陣子花宴,我與靳大人提過這曾曉喬是奸巧之人——」
「拙荊與她投緣,何況女流之事,無須在乎。」靳懿威打斷他的話後起身,向兩人言明還有事待辦,便先行離開,也不管此次設宴的男主人正笑咪咪的帶着自家盛裝打扮的閨女迎面而來,一見他颔首走人,臉上的笑容都垮下來。
還是江方樁八面玲珑的打了圓場,「新官嘛,臉皮薄,總有機會的。」
男主人也只能幹笑點頭,再招呼一會兒,又偕同女兒離開亭臺,去招呼其他賓客。
朱永信忙不疊的看着江方樁,「江巡撫,我這一個半月刻意拉攏,靳懿威還是油鹽不進,就算想塞點錢收買,都不知要從何下手。」
朱永信的「上頭」就是江方樁,但朱永信明白,江方樁的「上頭」還有官階更高的人,只是他不知道是哪一位皇親國戚而已。
「罷了,真拉攏不得,上頭已另有交代,我們就不必再去管靳懿威夫妻了。」
江方樁沒說出大皇子的交代,只要靳懿威沒有跟二皇子站同邊,他就還能好好地當他的芝麻小官。
朱永信聽後松了口氣,他這輩子還沒碰過這麽難應付的夫妻,男的孤僻冷傲,女的看似好相處,卻不好拿捏,獨自跟曾曉喬那幫人愈走愈近,在洋行見到他,卻仍笑容滿面,兩方交好,她半點也不會不自在。
接下來,朱永信再次與江方樁舉杯對飲,兩人談笑風生,但心中各有盤算。
晚膳過後,靳懿威進了書房。
他知道過一會兒,範敏兒就會端上一杯香醇好茶進來,說她今天做了什麽,再問他今天做了什麽。除了他參加晚宴外,這幾乎成了這段日子來兩人固定的相處模式。
不過範敏兒不知道她的行蹤他其實一清二楚。
手下向他報告,範敏兒每天在府裏就像個尋常人家的當家主母,審視廚房準備的三餐、找管事談話,看看幾個奴仆灑掃,閑聊幾句後,還會直接越過中院到衙門跟那些衙役聊上幾句,在這些奴仆及衙役眼中,她是個美麗又親切的縣官夫人。
午膳小憩後,她總會前往宜和洋行小逛一下,與曾曉喬小聚,問些為商之道,傾聽她與朱永信無法停息的争執,而在宜和洋行,她會與一些前來買東西的貴夫人相遇,接着她就打着官夫人的大旗,與這些都有身分、地位的夫人們另外找個地方喝茶聊天,建立情誼,往往一待就待上兩、三個時辰,直到晚膳前回府,一天的行程極為規律,今天亦然。
思緒間,熟悉的嬌小身影已端着茶進來。
他低頭微笑,看着範敏兒在他對面坐下,開始說着她今天做了哪些事。
她報告完一天行程後,問道:「你今天到杜老板府上沒什麽事嗎?」她天天在外,早就聽聞杜老板對靳懿威極為滿意,很想讓他當乘龍快婿。
「無事,不過往後江巡撫應當不會再邀我赴宴。」前世杜家宴後,江方樁就不再找他,不久他就聽到江方樁返回蘇州的消息。
「官場總要選邊站,但你肯定很難拉攏,對奉承阿谀的官場文化毫不買單,讓江巡撫放棄了。」她邊說邊看着他翻閱魏幹寫的衙門日志。
由于靳懿威這個大人幾乎不在府衙內,所以他讓魏幹将一日府衙的大小事記錄下來,每晚拿來給他看,但上面的紀錄少得可憐,唯有兩三行,可能只是有百姓丢了東西或是養的家禽貓犬走失,請衙役協尋,都是一些芝麻小事。
靳懿威擡頭看着坐在他對面的範敏兒,想着她在小客棧移動的那三幅畫,想着她天天到訪的宜和洋行,再想到她與他成親時不明的意圖……瞧他深深的看着自己,眸帶思索,她想也沒想的脫口而出,「怎麽了?是你在那裏看中某個美人,不好意思跟我提?」
他一挑濃眉,只見她美麗的臉上抹上一層紅潤,在燈火下更添三分誘人。他其實很喜歡兩人這個時間的獨處,甚至是期待的,即使他跟她之間藏着不能對彼此坦承的秘密——像是他的重生、她南下的意圖。
「沒關系,你可以說,你天天外出,我也是,這外頭有多少美人想嫁給你,別說你不知情。」呃——她的口氣是不是不太對啊?
也不知哪兒冒出的醋壇子被打破了,她整顆心被泡得酸不溜丢的,雖然她知他前世沒有娶妻納妾,卻有收通房丫頭,那不也是女人!
她不想承認自己妒嫉,但她知道她就是,而且更慘的是,相處的日子愈久,她就愈來愈在乎他,早先的理性、在乎的死劫等等,全都不重要了。
他專注的看着她,看得她心慌意亂,忙低頭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掩飾情緒,并道:「唉,原本希望你能戒掉晚上喝茶的習慣,沒想到反而是我被你傳染,也跟着喝。」
「我有你一個妻子就夠了。」他突然開口,黑眸中有着溫柔的笑意。
「喔——」她心裏竊喜,卻莫名的有些害羞,「那個——其實也沒關系,只是我覺得你應該還不需要太多女人,咳,你一直忙南郊坡地的事,進行得還順利嗎?」她略微窘迫的轉移話題,以緩和此刻屋內太親密的氛圍,她的心跳得太快,粉臉好像在發燙。
「一切都算順利,只是——」他将那本衙門日志合上,定定的看着她,「我今日聽到江巡撫提的一件事,」
接着便将洋商與高官之子簽買賣合約卻生變一事轉述,「按理,那名洋商可以到衙門提告,請求高官之子履約,但他卻是前往商會求助。」
「我能理解洋商的作法,在江南一帶,尤其是這通商口岸,不時會有洋人上洋行談生意……」她向靳懿威娓娓道來,基于語言不通,洋人都會透過熟悉商務的牙行陪同,居中調解買賣,此外,牙行還得向洋行或是洋人提供部分保證金,才能訂定買賣合約,從中賺取兩邊的傭金。
而這些屬仲介商的牙行通常都有參與商會組織,那名洋商雖然沒有找牙行談買賣,但到商會求助,那批貨就不一定得靠着高官之子解決,商會裏有更多牙行可以幫忙脫手,何況惹了高官之子,洋商在這裏無權無勢,無所依靠,怎麽鬥得過?能拿回錢財才是真,又何必耗時上公堂。
靳懿威看着整個臉龐都發亮的她,奇怪她怎麽會是侯府千金,她明明像是有個商女魂,每每談起商場上的事,那雙澄淨明眸總是散發光彩。
「然而天下何來白吃的午餐,江巡撫在此事中就像個居中調解的牙行,若說什麽好處都不撈,那肯定有鬼!」她俐落的下了總結,嘴巴都說幹了,端起茶杯再喝了一大口。
他往後靠坐,「你怎麽會如此清楚牙行的事?」
她雙眸閃閃發亮,「因為常往宜和洋行跑啊,我跟曉喬一見如故,很談得來,天天往她那裏買東西,也聽她談些生意經,多少懂了一些,只不過——」她突然起身,「曉喬跟我說她二叔是個扶不起的阿鬥,有勇無謀,果真如此,那批貨竟然連看也沒看就要全攬下,我得去跟曉喬說說。」
他提醒道:「時間已晚,宜和洋行應該打烊了。」
她笑着一福,「宜和洋行跟咱們這大院一樣,前面是店鋪,後面是主仆住的院落,當然,朱永信那一家子另外住,所以你不必擔心,我帶玉荷跟雁子去。」
「你對宜和洋行似乎特別上心。」
聞言,已走到門口的範敏兒停下腳步,頓了一會兒才笑着回頭,「曉喬是我在這裏交的第一個知交好友,自然得多上心。」
他看着她步出書房後,吹了聲暗哨,見黑衣人立即現身,便道:「好好跟着。」
「是。」
片刻之後,範敏兒已經乘坐馬車來到宜和洋行。
此時店鋪正要打烊,曾曉喬見到她跟兩名丫鬟到訪,相當訝異,但随即招呼她們到店鋪後方的廳堂。
範敏兒這段日子過來時大都在雅間,這還是頭一回進到無比熟悉的地方,猶記得自己以前的屋子就在後方。
她收回思緒,看着曾曉喬,「抱歉,打擾你休息了。」
曾曉喬笑道:「不會的,每次看到你,我都覺得跟你特別熟悉,好像我們老早就認識了。」
夏黎跟春蘭也在一旁用力點頭附和,「奴婢們也有一樣的感覺,只覺得似曾相識。」
範敏兒眼眶微紅,這陣子相處,她總是因為能跟她們再同處一室而內心激動,好不容易情緒比較穩定了,沒想到她們一句話就讓她又想哭。她長睫低斂,強忍着鼻酸道:「也許我們幾個前世是姊妹。」
「有可能,所以我們大家才這麽合得來。」曾曉喬笑着贊同。
夏黎、春蘭、雁子跟玉荷頻頻點頭,近日兩個主子走得近,她們也變成好朋友。四人清楚範敏兒有事要跟曾曉喬談,所以都乖巧貼心的退出廳堂。
範敏兒随即将靳懿威說的事娓娓道來,沒想到——「這件事我恐怕阻止不了。」曾曉喬苦笑。
她忍不住追問,「為什麽?」
「二叔不是能商量的人,他決定的事不可能因我的勸告而做出改變,眼下洋行看似一家店,實則分裂為二,進貨、出售、收帳,皆分為兩邊。」曾曉喬輕嘆一聲,「實話說了,我能替義姊守住的就是二叔尚未強行管事前,洋行過去存在頤和錢莊的大筆金錢。錢莊老板只認我跟大堂哥有資格動用那些錢,這也是當初義姊在跟錢莊定約時寫下的附約,所以若那批貨虧損了,也是二叔自個兒賠錢。」
「話是沒錯,但他那批貨也會放在洋行裏買賣,屆時若品質有問題或有什麽買賣糾紛,影響的都是洋行的商譽。」範敏兒說得直白。
曾曉喬看着她嚴肅的神情,搖搖頭,「若有足夠的權勢,我定會阻上二叔,可是敏兒,我能做的真的不多,且朱氏家族的其他人在二叔的搧風點火下,對我誤會極深,如果大堂哥再不回來,我真不知道自己還能撐上多久,且我也怕他回不來了……」
這一晚,範敏兒心情低落的回到府衙,久久無法成眠。
第二天上午,在靳懿威到衙門後,她不讓兩個貼身丫鬟跟着,獨自一人去了一趟小客棧。牆上的三幅畫仍是以稻為首的直挂,她眼眶泛紅,咬着下唇,大堂哥會不會真的已經不在人世?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因自家大堂哥一直沒現身,範敏兒愈來愈不安。
靳懿威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更知道她三天兩頭的就往那間小客棧去看那三幅畫,因此他也曾夜探,以為那三幅畫有何機關或是奇異之處,但再三撿查下,那真的只是三幅畫。
後來深入調查開客棧的江湖人,原是江湖一個神秘組織風沙幫的人,該幫是專門買賣各路消息的幫派,在各地多有耳目傳送各方消息,只是不知她想傳送的是何種消息,偏偏他又不能明問。
靳懿威站在書房窗口,看着對面仍亮着燈的屋子,都已四更天,她還無法入睡……定容縣近郊有一座香火鼎盛的觀音廟,平時香客不絕,現在正值百花争豔,蜂蝶飛舞,許多游客上山,除了求觀音保佑外,也順道避避暑氣,欣賞山巒景致。
此時,一名粉妝玉琢的人兒從觀音殿跑出來,沿着鵝卵石小徑快步走着,身後跟着兩名亦步亦趨的丫鬟。
「齊夫人,小心啊。」
唐紫英回頭,腳步未停,一根手指放在嬌嫩的唇上,輕聲道:「噓,這裏是廟宇,小聲點。」
「齊夫人,小心!」兩人又驚惶出聲。
唐紫英轉回頭時,已經一頭撞進一堵肉牆,她哀號一聲,「噢,我的鼻子!」
一擡頭就看到齊謙那張俊美的臉孔,疑惑地問:「爺不是在廂房?」
齊謙先看向兩名丫鬟,兩人明白的退了下去,讓他們在這偏離主殿的後院獨處。
他溫柔的輕揉唐紫英撞疼的鼻子,「你這小沒良心的,為了你的妏姊姊,又是禮物、又是平安符的,你讓爺一人獨坐廂房那麽久,走出來找你,你還嫌了!」
這一路南下,她買了一大堆禮物差人送回京城給宜妏不說,這一回為了求到平安符,還硬是跟着尼姑念經隐了三個時辰,還說這樣才能顯出她的真心誠意。
「妏姊姊不能來嘛,我一個地方一個地方的差人送東西給她,她就像跟着我們一站一站的玩,何況她的肚子肯定更大了,我向觀音菩薩求平安符,讓她随身戴着,大人、小孩都保平安。」唐紫英拉下他的手,皺了皺鼻子。
「你到哪兒都想着她,可爺跟着你,你卻視而不見。」他真不滿。
「我要視而不見也很難,爺晚上都不讓人——」唐紫英粉臉兒一紅,從不知道他是需求那麽旺的人,這一路南下,纏綿的次數她都羞得數不清了。
「埋怨我了?過去在東宮得雨露均沾,現在只有你能伺候,你就辛苦點。」他輕笑一聲,「但爺特別開心,真的。」
見他深情凝睇,她心頭一緊,一顆心怦怦亂跳,「爺正經點,這會兒是大白天,還在廟裏呢。」她愈說愈小聲,粉臉染上紅暈。
「是誰提到晚上的事?」他伸手輕輕将落在她臉頰旁的鬓發撩到耳後。
唐紫英粉臉發燙到都要冒煙了,她趕緊退後一步,轉換話題。自從爺不當太子後,臉皮就變厚了,說起話來幾乎百無禁忌,教她又羞又怒。
「我們下山到城裏逛逛,聽說港口那裏特別熱鬧,餐館、茶坊、客棧都不少,美食一定很多。」她提議道。
齊謙看着她說到後來的饞樣,無言望天,但能怎麽辦?自己就愛她這沒心沒肺的樣子,頂多晚上再在她身上要點補償。
片刻之後,他們已經乘坐馬車來到城區,一行主仆都餓了,齊謙找了家餐館用餐。
酒足飯飽後,唐紫英的目光落到餐館斜對角的宜和洋行,她嬌俏的看着已在喝飯後茶的齊謙,「那兒有家洋行,我們去看看。」
「是去找你妏姊姊的禮物吧,你去,我在這裏等你。」他對逛店家沒半點興趣,何況這丫頭逛街時,也是他辦正事的時候,随侍她的丫鬟有功夫底子,他很放心讓她出門。
唐紫英離開後,一名店小二邁入廂房,另兩名在旁随侍的小厮走出去,将門給關上。
店小二恭敬的一揖,「小的參見二皇子。」
「說吧。」
店小二一一禀報,江南這段時日的風起雲湧,包括江方樁刻意親近并拉拔宜和洋行的朱永信,兩人對新縣官靳懿威拉攏失敗,以及大皇子的人馬強勢成為幾名富商或官員的貼身随侍,令這些官商成為得定時上繳黃金給大皇子的散財童子。
齊謙笑了,他早就查出野心勃勃的大皇兄金庫在江南,原本他可以視而不見的,但既然大皇兄費時費力花了大把銀兩設計構陷他,害他被廢了儲君之位,他若不來截他的金援回報一番,怎麽對得起自己。
他翻飛的思緒很快被手下的報告打斷——「奇怪的是,除了大皇子的人馬外,我們還發現另一批不明的黑衣人日夜不分的盯着那些散財童子。」
齊謙蹙眉,「是哪一方的人?」
店小二臉色微微漲紅,「呃,他們來無影去無蹤,屬下們目前仍無法掌握。」
「是靳懿威到任後才出現的?」
「不是,屬下等人一年前奉您的命令在此居住,盯着那些散財童子時,就已發現那些人,但誤以為是大皇子的人,直到近月來才确定他們與大皇子無關。」他正色回答。
那會是什麽人?齊謙眉頭皺得更緊,他會想到靳懿威,是因為父皇曾盛贊此人才華、心思都是一等一,日後定為國家棟梁,要他這東宮太子多多親近,只是兩人尚未見上一面,他就被設計廢了太子之位,靳家也跟着出事。
「不管如何,盡快确定對方的身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