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心已老

意識到自己過度沉迷于虛幻之後, 易塵很快就調節好自己的心态, 試圖将自己的生活導回正軌。

以往,易塵的生活也不算健康,但是多少還會出去走走。可是自從她加入這個仙門論道群後, 就徹底地陷入其中,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易塵知道自己這樣不好,但是她又沒有那顆自控的心,反而放任自己沉淪下去,直到被現實一棒子打醒。

易塵搖搖頭, 讓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下去,只是低頭看着自己手裏的這瓶香水, 陷入了沉思。

這瓶香水,是易塵在調配贈予問道七仙的合香時,突發靈感制成的一瓶香水, 用的是陰朔送來的香材萃取出來的凝露, 但卻使用了西式的調香方法。

之所以用了西式的調香方法, 是因為易塵想要以最大的限度來發揮出這瓶香水的層次感,哪怕這很困難。

易塵給這瓶香水取名為“七情”,但是很遺憾的是,這是一瓶尚未完成的香水,而易塵也不知道完成這瓶香水需要什麽香材。

她只是憑借着自己的本能, 将父親留給自己的那些香材和陰朔送來的禮物混合在一起, 形成了這種讓人無法抗拒的香氣。

這瓶香水的氣味在易塵看來只能想到“殘缺”二字, 但是已經有了令人神魂颠倒的魅力, 易塵覺得,當這瓶香水完成時,或許會成為一個無可複制的奇跡。

這瓶香水,并不能贈予任何一位問道七仙,反而她調制出了一款柑橘調的合香,甜甜的,充滿活力的朝氣,很适合紫華。

易塵鄭重地将兩款香水收了起來,決定等她有朝一日調配出剩下五款合香之後,再一起送給朋友們。

眼看着距離仙魔大會還有兩個月,易塵遲疑了一會兒,還是上線點開了少言的聊天框。

【好友】一衣帶水:少言,我有事跟你說。

【好友】一衣帶水:我打算出去走走,散散心,仙魔大會之前我會回來,或許能幫上一點小忙。

【好友】一衣帶水:少言?……少言?聽得見嗎?

易塵連續發了好幾條語音,向來在第一時間回複的少言卻過了許久都沒有回複,讓易塵心裏有些不安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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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裏,易塵連忙譴責自己的想法不對頭,是少言平時太過溫柔體貼了,反倒讓她有些不知所謂了,沒有人規定少言必須無時無刻注意着她的消息啊。

自我反省了一番後,易塵才小心翼翼地發過去一個語音對話申請,這一次少言卻很快接通了對話,另一通便傳來略帶喑啞的聲音:“……小一?”

易塵也不知道為何,心裏松了口氣,她放柔了語氣,輕聲道:“剛才你有聽到嗎?少言。”

少言沉默了一瞬,才回道:“嗯……小一要走嗎?”

少言說話的語氣很輕,平緩沉靜卻又透着壓抑,讓易塵幾乎是下意識地開口解釋道:“只是出去走走,想調節一下心态。”

少言微微一怔,他意識到易塵說出這些話的本身就潛藏着不妙的深意,不由得擔憂地問道:“可是道心有瑕?”

“啊。”易塵回了一個意味不明的氣音,但是很快又軟了語調,溫柔地回複道,“沒有,只是有些煩悶,想出去走走。”

易塵決定出去旅游一陣子,連論道群也不上了,等她收拾好心情了再回來。屆時,她應該能用一顆平常心去看待自己對少言的感情了。

修真不問年歲,閉關悟道動戈就是十年數十年的人根本不在少數,短短兩個月的時間簡直彈指而過,不算什麽。

是的,不算什麽。

少言微微垂眸,他低頭看着自己攤開的手掌心,看着上面縱橫連理的紋路,許久無言。

似乎沾染了夜露的長睫蓋住了那雙過分孤清冷漠的眼眸,反而顯出幾分清潤寧和的姿态,溫柔得仿佛虛假的海市蜃樓。

他緩緩收攏五指,仿佛要将什麽東西握在手中,少言聽見自己的聲音輕柔的響起,一如山下消逝冬雪的春風:“那,一路平安,小一。”

少女的笑聲在耳邊輕輕地響起,她總是快活的,快活而又溫柔,也不吝于将這些珍貴的情緒饋贈給他人:“保重,少言。”

在少言的感知裏,少女似有若無的神魂牽系消失得無影無蹤。

回歸死寂的蒼山上只有風雪的聲音呼哨不休,遠處傳來一聲劍嘯,陰朔禦劍而來,一落地便冷冷擡眸,涼涼吐字道:“小一在嗎?”

少言搖了搖頭,也無心解釋易塵的離去,陰朔見他搖頭,也沒有與他多言的想法,轉身拂袖而去,幹脆得如同一陣穿堂而過、來之即走的風。

少言對此并不感到意外,事實上,這才是問道七仙之間相處的常态。反而小一在場時的融洽與溫馨,才是他們這千年歲月中異樣的色彩。

沒有小一在場,除了論道以外,他們彼此之間都不想多談。即便是少言自己,也不願意白費口舌多跟陰朔說一句話。

小一的離開,似乎将蒼山雲頂的溫度一同帶走了。

少言話少,但出口的每一句話都如同誓言,是真真正正言出必行的君子。

因為曾經對小一說過“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所以少言在面對小一時從不吝于言語,其一反常态的表現甚至讓陰朔懷疑起是他為了掙脫天道的束縛而引發了情劫。

少言重諾,卻也記得唯一一個由他人許給他而不是他許下的承諾,但是他猶豫了很久,依舊沒能說出“我想你留下”這種話。

他知道,如果他當真将心中的念想付之于言語,那個總是容易心軟的女孩一定會為了他而留下的,畢竟她總是主動付出的那一方。

明明年紀比他們小那麽多,卻總是對他們抱有一種近乎憐愛的溫柔。

但是少言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口,雖然他想不通,小一心情煩悶為何不能同他說道?還是說,是因為與他論道,方才覺得心有煩悶呢?

這些陌生非常的想法在少言的心底萦繞不散,但是很快又被理性的大手翻轉壓下,回歸無波無瀾。

少言靜靜地凝視着杯中早已涼冷的殘茶,澄澈清亮的茶湯映出一張眉眼淡漠的俊顏,還有一雙藏着孤寒與荒蕪的眼。

少言靜坐于長廊下,似是入定,似是思忖,但實際他什麽也沒想。

為兩人劫數而憂心忡忡的時千曾經在私底下跟少言談過一次話,為了小一。

“道主,人性趨光亦喜暖,眷戀不舍非錯也。然緣之一字深奧難解,若是無從落筆,還請果決。”

“當斷則斷,當舍則舍,小一年歲尚幼,還望您擔待三分。”

這段奇妙卻又渺茫的緣分如果有斷裂的那一天,時千希望,少言能成為兩人中做出最終決斷的那一方。

原因無他,因為在問道七仙的眼裏,小一的年紀實在太小了。

雙十年華的少女,風華正茂,胸腔內熱血未涼,還未看過滄海,還未跋涉過桑田,那一雙眼裏,還有光。

“少言,我們都不得不承認,我們已經老了。”

時千喚他的道號,以朋友的身份推心置腹,卻是言語作刀,迫他直面粉飾太平之下的荒蕪與瘡痍。

“那個孩子想要的東西,你給不起。”

年少慕艾,凡間情愛無非如此,以容貌皮相化作牽連兩心的橋梁,等到觸及彼此的心,方才知曉情愛是長遠還是短暫。

少言突然想起那烙印在記憶深處的景象——俊美的男人揚起手,動作生澀而又溫柔地掠起女子的鬓發,拭去她眼角的淚花。

那個場景裏,藏着刻骨銘心的溫柔,也藏着撕心裂肺的悲哀,仿佛真實與虛幻交織而出的光影,殘忍而又美麗。

少言很冷靜地想,時千說得對,他已經老了,而年少慕艾的孩子想要的東西,他給不起。

修道修心,時間長了,心也淡了,七情六欲皆去,道心涼得冰寒。

兩心相觸,他就像千年不化的玄冰,只會源源不斷地汲取那個孩子的溫暖,但哪怕他把自己焚成了灰燼,也回饋不了她哪怕只是一絲的餘溫與回響。

——不如斬斷。

在那個孩子的熱情徹底涼熄之前,将這段緣分徹底斬斷,他依舊是無心無情的道主,而她,傷懷過後或許還能尋到一份另一段緣分吧。

思慮似乎得出了結果,可少言許久未曾動彈。

直到一聲清麗悅耳的鳥鳴聲打碎了這場荒涼的沉寂,少言才緩緩回過神來,将目光投向天際振翅而來的青鳥。

落地化形的青羽少年微笑着,将送到的禮物都擱置在了地上,走上前對道主恭敬一拜,随後小心翼翼地從懷裏拿出了一本手賬,雙手敬上。

少言微微一怔,他垂眸看着那本手賬,伸手接過,卻觸碰到了手賬本上那大大的笑臉圖案。

“這是仙子親手制成的手賬本,贈予道主大人,作為手劄的回禮。”青鳥解釋了一句,但少言似乎聽不見了。

他只是将手賬本捧在手上,翻開一頁,将目光凝在了那工整清秀的字跡上。

[許久未曾寫毛筆字了,獻醜了,還望少言勿怪。]

[有幸閱過少言所書,心有所感,故而提筆落字,唯恐贻笑大方,還望少言多加擔待。]

少言沒有繼續看下去,他合上了書,雙目緊閉,清逸的眉梢微蹙,似是苦惱。

“大人?”青鳥心中一驚,以為此界發生了什麽災禍,趕忙出聲問道,“可是何處有誤?”

“并無。”高潔傲岸的道主睜開了淡漠的眼,一拂袖,滿滿當當的禮物便被盡數收攏進袖裏乾坤,唯獨手上捧着的那本書,遲遲不願放下。

“汝自去吧。”

一身白衣的道主轉身而去,廣袖蹁跹,風骨卓然。

青鳥不明所以,但任務已然完成,自然不能久留,便化而為鳥,直入青雲。

飛離蒼山地域,青鳥忍不住回頭望去。

——卻發現蒼山無休無止的風雪,似乎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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