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秦铮铮這一路上嘴都沒閑着,絮絮叨叨的就像祥林嫂,自顧自的念叨着上班的一些趣事,他那神采飛揚的樣子就像在跟龔月朝獻寶似的恨不得把只有幾個月的職業生涯全都展現在龔月朝的面前,他纂刻在骨子裏的對于職業的驕傲并不是龔月朝的不喜所能抹殺的,在秦铮铮不經意的話語中完全能夠看得出來他對于自己這份職業的熱血和投入的熱愛。

相反,龔月朝的表現就顯得冷漠了,他沒什麽心思回應秦铮铮,畢竟他對這個行業沒什麽興趣。可是秦铮铮并不介意他的冷淡,偶爾看他一眼,沒得到認同,就又生硬的去找其他的話題,想讓龔月朝與他産生某種共情,打破龔月朝對于他職業的防備。

“老師,你知道嗎?前幾天我值班,剛吃完飯,就來了個女人報警,她被她老公打得鼻青臉腫,我聽說她自己工作體面,就因為去一個什麽運動會的,和男同事一起參加了一個項目,她老公知道後就揍了她一頓。”

秦铮铮說這話時,車子剛好停了下來等紅燈,這路邊一家商戶門口栓了只英姿飒爽的大金毛,龔月朝全部心思都被那只狗吸引了去,他聽見這話,視線從那只狗的身上移到玻璃鏡面的反光上,他看見秦铮铮的嘴巴張張合合的在敘述着一件對于他來說稀疏平常小事,這小事卻神奇的與自己做過的某件事情重合了,并得到了回應,他的嘴角咧出一個笑來。——這是他今天晚上第一次露出的笑,他沒讓秦铮铮看見。

“這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暴力的男人啊,真該死。我以後結了婚,一定會對她很好的。”秦铮铮說。“我們同事還有說她活該的,遇見這麽個男人還不離婚,我是不太理解他們的思維,男性不就應該維護女性,保護女性的嗎?打人的才是懦夫。”這時候紅燈換成了綠燈,秦铮铮把車子駛出去,眼見着過了龔月朝住得小區,秦铮铮又說:“老師,我帶你去吃個晚飯吧。”說着就加了速,顯然他是在幫龔月朝做主,而并非咨詢他的意見。

龔月朝沒有反駁秦铮铮的好意,而是從側邊的車窗收回了視線,他望着夜晚的霓虹燈,輕聲問道:“秦铮铮,你相信因果報應嗎?”

龔月朝的這個問話,顯得十分突兀,尤其是在秦铮铮絮絮叨叨了一大堆之後,他突然來了這麽一句。

秦铮铮用眼角餘光瞥了他一眼,顯然沒懂是什麽意思,吭哧着說不出話來。

“我信的。”龔月朝說,“有的人現在過得不好或者遭了什麽罪,有可能不是他自己本身有多可憐,而是他以前犯了不可饒恕的錯,那他就需要用自己現在的幸福來贖罪,所以,有些人并不值得去同情。”

秦铮铮似乎在努力把他說的這些話與自己之前所說的那些構架出某種邏輯關系來,但事實上并沒有成功,他微微皺着眉頭,似乎想問他是什麽意思,卻又忐忑着不敢,只好一路糾結着,沉默着,最後把車停在一家粥店門口。

龔月朝用一句話換回了片刻的安靜,沒來由的輕松了,他覺得以秦铮铮的這個智商肯定猜不出自己這番話的意思,畢竟這孩子念書的時候還挺笨的,又或許等他參悟透了,就為時已晚了。

這附近是立夏區醫院,這一片小館子不少,因為住院病患和家屬多,大多數飯店會經營到很晚,一旦入了夜,燈火通明的與鬧市區相比起來還要熱鬧一些。

現在眼看着快十一點了,這個粥店還有不少人來吃飯,店面不小,幹淨整潔,二十來張臺子,零零星星的坐着十來個客人,店裏有些吵,往遠了看,是有幾個男人圍着桌子喝酒吹牛。北方人就這樣,就着盤花生米都能喝兩瓶,架着腿,,一喝多了就上頭。誇張的比劃着,說自己與哪個領導或者大佬關系有多好,親哥們兒,明天就能給朋友搞幾輛大貨車的建築材料,實際上卻什麽本事都沒有。龔月朝是覺得自己做不出來這種不靠譜的事兒,因為一吹牛他就臉紅,但是他覺得這些人有意思,因為這種人往往是經歷多了,他們的人生是要比他精彩以及有趣的。

秦铮铮先帶他在這粥店裏面轉了一圈,又問他想吃什麽,這個時間,粥、點心和小菜的樣式要比白日裏少,他腼腆笑着說他們加夜班,領導經常帶他們來這邊吃飯,東西好吃還幹淨,是希望龔月朝別嫌棄的樣子。

龔月朝說自己要碗粥就行了,便轉身找了個肅靜的地方坐着,秦铮铮一個人張羅了好些吃的,粥、饅頭、餡餅、小菜什麽的,用托盤端着,滿滿當當的擺了一桌子。

在龔月朝眼裏,此時的秦铮铮顯然是心情好的,與敲他家門時直躲閃的那個不一樣了,也與他高中的時候判若兩人,龔月朝相信四年可以徹底改變一個人,或許大學生活真的足夠愉快讓秦铮铮能夠走出喪父的陰霾。

秦铮铮端了兩碗粥,擺了一碗橙黃濃稠的小米粥和一碟刀切饅頭在他面前,說:“老師,你胃不好,喝小米粥吧,饅頭也好消化。”也虧得他有心還記得自己胃不好的事情,龔月朝暫時不想嫌棄他智商低了,可偏偏秦铮铮面前的則是一碗更誘人皮蛋粥,龔月朝其實更喜歡他那碗,眼睜睜的盯着傻小子大口喝粥,氣得牙癢癢。再加上他被警方那些人折騰了這一晚上,龔月朝的腦袋裏嗡嗡作響,其實已經沒了胃口,他用勺子攪着那粘稠稠的粥,壓下自己心中的不悅,問:“你這麽殷勤是不是有什麽話想問我?”語氣很生硬。

秦铮铮從盤子裏撕了塊餅送進嘴裏,聽見問話便停下了咀嚼的動作,一臉無辜的搖了搖頭,否定道:“沒有啊。”顯然看起來并沒有介意龔月朝的态度。

“哦。”龔月朝應着,抿了一口竟然還是溫熱的粥,空虛的胃得到了安撫,神經也得到了舒展。其實不用問龔月朝也知道,秦铮铮實際上可能好奇死了自己為什麽會和這幾起案子扯上關系,他在回答警方問話的時候,秦铮铮那張臉,從擔憂變得震驚,又從震驚變得放松。龔月朝一邊與警察糾纏,一邊觀察秦铮铮,心下覺得他還是嫩些,真是個剛出校門的青澀的孩子,把什麽心思都寫在臉上,這明裏暗裏的得要吃多少虧。不過即使龔月朝察覺出秦铮铮的滿心疑問,可對于秦铮铮的職業還是心存芥蒂的,他不可能把自己的秘密跟一個四年沒聯系的條子和盤托出,雖然這個條子看起來一臉純良的只想跟自己靠近乎而已。

龔月朝喝了半碗粥就不打算再吃了,饅頭更沒興趣了,這麽晚了,胃液已經不肯再分泌了,吃得多了,反而還要遭罪。他扯了紙巾擦擦嘴,放在桌子上的手機亮了,他手機的背景是穿着過年喜慶小棉襖的二餅,瞪着個玻璃珠子似的眼睛,滿臉寫着被這身衣服束縛的不開心。龔月朝覺得有趣,當時拿着手機怼了好幾張,氣急敗壞的二餅差點把他手機拍到地上。

這是陳煜生發給他的微信,問他:“還好?”

“嗯。”龔月朝回了個字給他。

“周六見。”

“好。”

回完了,放下手機,秦铮铮剛喝完碗裏最後一口粥,撂了筷子,說:“老師,你不再吃些了?”

龔月朝擺擺手,說:“不了,你吃好的話,就走吧。”

秦铮铮不忍浪費東西,抓起他碟子裏剩的那個饅頭兩口并做三口的囫囵吞了,吃得快了,還被噎住了,他一邊拍着胸脯希望食物快點下去,一邊點頭,嘴巴被饅頭堵着說不出話來,腮幫子鼓着像個倉鼠,從頭頂冒出來的傻氣直沖天花板。

龔月朝起身要去前臺結賬,秦铮铮終于咽下了那口饅頭,說:“我付好錢了。”

“哦。”龔月朝應了一聲,拉上了身上的棉衣,并不打算與他客氣,說:“我明天還有課,我得回去了。”其實說這話的時候,龔月朝是心虛的,他不知道明天到了學校自己需要面對什麽,學校有幾個老師是和他住在一個小區的,他們倒不是沒錢,就是圖上下班方便,甚至還有一個就住他家樓下。那人嘴巴特別松,有什麽事情被她聽說了,第二天整個學校都會傳得沸沸揚揚,今天那個叫李紅兵的警察在他家門口喊得聲音恨不得全世界都聽見,明天那人還指不定在別的老師面前怎麽編排自己。

龔月朝沒再推讓秦铮铮送他回家,大晚上的不好打車,飯都吃了,還差他這麽一腳油門嗎?只是秦铮铮在車上與來時不同了,他換成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龔月朝以為他到底要問案子的事兒,誰知直到他家門口,才開了口,“老師,你答應的明天晚上和我一起吃飯的事兒,可別忘了。”

龔月朝一愣,沒想到竟是這個事情,他想都沒想的答道:“剛剛不是吃了嗎?”

秦铮铮扶着方向盤一臉不解的看他:“……那不一樣!”他的聲音都變了調,帶着慌張與失落。“就一碗粥,你還只喝了一半,饅頭都沒吃,那,那哪行?”

在龔月朝看來,其實都是一樣的,吃飯也不必在乎多麽隆重與形式。他懶得掰扯這些,只說:“我累了,先上去了。”說罷,就推門要下車了,并不給他一個答複。

秦铮铮卻一把扯住他的棉衣袖子,露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給他看,倒是比二餅求他喂貓罐頭的時候還顯得谄媚,龔月朝看着這樣的秦铮铮,卻想起了四年前,那個梗着脖子跟他作對的混小子怎麽竟成了現在這樣?這幾年不見,時間究竟對他做了什麽奇怪的事情?

“龔老師?”

“嗯?”

“你下班我去你學校門口接你。”秦铮铮再次幫他做了決定,乖乖松了手,笑了,特別燦爛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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