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筱茵來告別的時候,雨桐還沒有睡醒。

天剛蒙蒙亮,她敲開了雨桐的房門,穿戴整齊,眼下青黑一片,應該是一夜都沒有睡覺。雨桐睡眼惺忪地把她拉進房裏,草草披了塊毯子,不解地等待着她開口。

“我想明白了,我要和他離婚。”她薄唇輕啓,淡淡地吐出了這幾個字。她坐在窗邊,望着窗外朦胧的細雨,眼神出奇的清亮。

雨桐倍感無力。她有時真的不明白筱茵的腦袋中到底在想什麽,明知不可為她非要為之,而明明已經峰回路轉的時候,她卻執意前行。

筱茵沒有顧忌她的沉默,繼續幽幽地說着:“我決定放過他了,我也想放我自己一條生路。我知道我不提,他是不會主動跟我離婚的,所以,那就我來結束吧!”

“這些話,你等宗麟回來,親口對他說。”

筱茵笑得凄涼:“看見他我就說不出來了。”

“你這是何必呢筱茵?你根本就舍不得啊!”

“舍不得也得舍得了。在他身上我已經耗盡了一世的愛情,再不離開,怕是要耗盡一世的生命了。”

寂靜的清晨,只有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這滴滴答答的聲響是最容易引人出神的。雨桐記得那年,也是在這樣的一個天氣,筱茵帶着她震驚全城的嫁妝,轟轟烈烈地嫁了進來。彼時的她骨子裏都散發着不可一世的驕傲,眉目間神采飛揚,哪是眼前這個滿目凄楚的女人。

愛真是折磨人的東西。

“或許,這一次真的可以重頭來過!筱茵,都走到這一步了,你為什麽就是不願再往前踏一步呢?”

“不了,事到如今已經回不去了,我也疲了。”

幾年的紙醉金迷,不說宗麟介不介意,就連自己想起來都覺得自己惡心。她放縱着自己以為能報複別人,終究只是把自己賠進去了。

“之前我蠻橫,總欺負你,他不喜歡,我改了脾氣,磨了性子。我大手大腳不會持家,他不喜歡,我便不再出去亂買東西,只天天在家等着他回家。他的貼身衣物我從不讓別人動手,都是我自己洗,我怕別人洗不幹淨他穿不舒服。我學做菜,油濺得我滿身滿臉,不知道被燙了多少次,我吓得哭,邊抹眼淚還是堅持炒完了,可做出來的菜他也就意思般的吃兩口……”嘴角挑起一絲苦澀的笑容,她擡眼望向了雨桐,“話說,他到底愛吃什麽菜?”

從何說起?雨桐低眼沉吟。她實在不忍心告訴筱茵,宗麟不挑食。小時候奶奶還在時,總愛輪着給他們幾個孩子夾菜,可不是每種菜都是他們愛吃的。每當這個時候,他們幾個總會趁着奶奶不注意,把不愛吃的菜都丢到宗麟碗裏,他總是不聲不響的照單全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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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挑食,對吧?”

看着雨桐欲言又止的樣子,筱茵更加确定了內心的猜測。

“那個曼璐呢?她給他做菜嗎?”

“他跟曼璐沒什麽。”

“有人信嗎?現在大半個中國都知道于曼璐是他張宗麟的人。”

“筱茵,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在外面縱情聲色,而他張司令卻一直家裏癡癡等你着回來,在這般局面之下,你還能夠随心所欲的胡作非為嗎?輿論都可以壓死你,就是宗麟自己也保不住你司令夫人的身份!“

雨桐的情緒有些起伏,連帶着聲音也漸漸大起來,落入筱茵耳裏,字字驚心,她絕望地捂住了臉。她恨他,拒絕他的關心和保護,而不管她如何掙紮,他總有他潤物細無聲的方式将她包圍在自己的保護圈中。她終究是輸了,一敗塗地,這輩子都拿這個人毫無辦法。

他總是這樣,她寧願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狠心人,他的仁慈......太殘忍了。

“雨桐你知道嗎?他當時軟禁了我爹,奪了他的兵權,我心裏跟死一樣難受。我再見到我爹的時候,他的頭發全白了,我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女兒啊!後來我荒唐度日,就是為了讓他難堪,可即便這樣,他居然氣都不氣一下。”

她擡眼,淚已決堤。

“你能體會那種絕望嗎?哪怕他來打我,罵我,把我關起來或者跟我離婚都可以,可他沒有,他只是派衛兵跟着我,保護我的安全。呵!我需要什麽安全?我這種人活着,跟死了有什麽區別......”

“可現在這些話說開了,問題就好解決了。不管怎麽樣,你等到宗麟回來再說!”更何況一切都發生的太匆忙,雨桐來不及細細去周全,當時只能盡量想說辭去洗脫筱茵和曼璐通風報信的嫌疑,但現在陳時那邊情況不明,長谷川探子又多,萬一他們查出來是筱茵攪了他們的計劃,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我已經決定要走了。”筱茵抹去了眼角的淚水,站起來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她仍在微微地抽泣着,可眼神裏那曾經擁有的堅定目光,已開始漸漸重現。“我要去國外開始自己的生活了。你別太擔心,我知道現在并不安全,但你別忘了我還有衛兵跟着的,我這幾天就在家裏準備行李,不會出門的,你放心。”

“你就再多呆一會兒,宗麟馬上就回來了......”

“就是因為他要回來了我才急着走的。雨桐,放過我吧。”

連綿陰雨,陽光終于沒有如期而至,這天氣直叫人愈發哀愁起來。

筱茵的車隊漸漸消失在迷蒙的盡頭,清晨的街道又歸于寧靜,雨桐轉頭望着雨中的錦廬,暗自嘆息——一場暴風驟雨,怕是在所難免了。

而她沒有猜錯,從蘇州回來的瑞麟有史以來第一次對雨桐動了真氣!

老夫人坐在沙發上,惶惶地望着地上摔得粉碎的茶杯,顯然有些不知所措。她的小兒子從小都活得灑脫随意,很少有事情能進的了他的心,像今天這般大發雷霆,倒真真是第一次。

兩個孩子早已被吓哭,被同樣不知所措的二娘和韻宜匆匆抱回了房間。

宗麟坐在一旁低頭不語,在他身前,雨桐正跪在地上默默地撿着茶杯的碎片,眼眶通紅,豆大的淚珠還在無聲的滑落。

“讓別人撿!”

低沉的男聲傳來,雨桐手中頓了頓,繼續自顧自地撿起來。

算是在賭氣吧!雖然自己沒有告知瑞麟就匆忙行動确實不妥,可明知是句氣昏了頭的話,從那張溫柔地嘴裏說出來,也是生生撕裂了自己的心。

“一遇到宗麟的事,你命都可以不要了!”

他的氣不無道理,換了哪個男人都受不了自己的妻子不和自己商量就只身赴險,只為化解另一個男人的困境。可二十來年的相伴相知,近九年的伉俪情深,終究被這句帶着猜忌的話語刺得鮮血淋淋。

指尖一瞬間鑽心的痛,雨桐下意識地縮回了手,殷紅的血珠瞬間滾落成一條潺潺的紅色小溪。她趕緊抽出了手帕,草草把劃傷的手指包好,便又伸手去拾地上的碎片。

“你給我放下!”

瑞麟怒吼着,一個箭步跨過來一把抓起了她的手腕就把她提了起來,盤子裏的碎片又嘩啦啦灑了一地。雨桐本就被他的低吼吓呆了,加之重心又不穩,被拉得東倒西歪,尖叫着終于哭出了聲。

宗麟幾乎下意識地起身想去阻攔,剛站起來便停住了。這個時候他再出面,無異于火上澆油,多年來小心翼翼不去打擾她的生活,一經此番,功虧一篑。看着泣如雨下的雨桐,他暗自咬了咬牙,疾步離去。

“你給我住手!”

宗麟的默然離去,終于讓老夫人的神經繃到了極致,她低喝着制止了這場愈演愈烈的戰争。

“你們要鬧,回自己房間去鬧,大庭廣衆的,成何體統!只是鬧完,你們自己要記住,你們現在是家裏的頂梁柱,各有各的苦衷,彼此都不容易,夫妻沒有隔夜仇,要多相互體諒。”

相互體諒,兩人自然都是明白的。瑞麟又何嘗不知道當時情況緊急,雨桐也是迫不得已,更明白她是顧忌他孤身在外,怕他過于擔心家裏而刻意隐瞞。只是這次的情況格外驚險,瑞麟沒有想到宗麟竟然也答應了讓她一人帶兵去救人,這七分是在氣雨桐,有三分也是在氣宗麟。

獨自一人在書房悶到深夜,瑞麟覺得這放空的一天竟出奇的累。屋裏濃濃都是煙草的味道,桌上的煙灰缸已經滿是煙蒂。

他不常抽煙,平時抽煙也多半為了應酬。他并不覺得煙草能減輕多少痛苦和不快,這種自我麻醉的伎倆他一向是他不屑的。平時他總是勸宗麟少抽,可直到今天,他才真正體會到了煙草的魔力。

敲門聲響起,雨桐進門便被這濃濃的煙草味熏得微微皺起了眉頭。她端來了一碗蓮子羹,輕輕地擺在了瑞麟面前。她眼睛紅腫着,并沒有看他,轉身又去窗邊把窗戶打開了一個小口——既能散氣,也不至于讓風吹進來。

她知道他是因為不願意回房而一直窩在書房抽煙的,再這麽耗下去,他估計就打算宿在書房了。

“趁熱喝。”她随手整理着窗簾,似乎實在自言自語,“早點回房睡,我去言諾言愛那邊。這個……”她說着,端起了煙灰缸,“我去倒了,待會給你送過來,你少抽點。”

蔥白的手指捧起了煙灰缸,連帶着那個婀娜的背影一并消失在門口。

瑞麟心口又開始發堵了,随手拿起了桌上的香煙,想了想,還是放下了。

大地沉睡,萬籁俱靜。

瑞麟一個人躺在空蕩蕩的床上,卻怎麽也睡不着。

那個煩人精睡覺的時候,總愛把腿壓在他身上,又愛把他往床邊擠,為此他沒少跟她抗議,可是似乎這個習慣她就是改不掉了。如今偌大的木床就他一人,本應該是舒坦的不得了的,卻反而覺得少了些什麽。

黑暗中他深深地吸了口氣。

人啊!都是賤骨頭!

作者有話要說: 這周開始每周二,四,六,日更新,我在整新坑的大綱,花費的時間多了些。要是存稿充足,也會不定期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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