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宗麟猛地站起來緊盯着遠方的天空,眼光如暗夜裏的黑豹般銳利。

“叫上雨桐趕緊撤離!”

他的聲音低沉而淡定,卻隐隐透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威懾力。他招呼來身邊的一個衛兵耳語幾句,轉頭望向瑞麟,“他會帶你們出去。”幾乎沒有等到話說完,他便轉身,大步流星地朝着混亂中走去。

剛才還安靜的營地,像個突然被驚醒的猛獸,士兵們沖刺着跑向各自的位置,來回穿梭的人群很快就要将宗麟的身影淹沒。

“哥!!!”

瑞麟覺得這一聲幾乎用盡了自己所有的力氣,可宗麟甚至沒有回頭,他揮了揮手,只留給了瑞麟一個越來越遠的背影。

被驚醒的韻宜和雨桐此時也沖出了賬外,看着眼前的一片忙亂,雨桐也慌了神。

韻宜眉頭緊鎖,卻出奇地冷靜, “跟我來!”她拉起雨桐,又示意了瑞麟一眼,飛快朝前跑去。一旁的衛兵護着瑞麟,也趕緊追了過去。

人群還在忙碌的穿梭着,韻宜顯然已經習慣于應對這樣的場面了,即便炸彈一個一個似乎都爆炸在耳邊,她的腳步卻沒有任何的遲疑,每一個爆炸的間隙,她總能迅速起身,找準方向繼續前進。

雨桐除了跑此時已經什麽都不會了,甚至連害怕都來不及,只是機械性地逃命。頭頂不斷有飛機的轟鳴,一旁機槍的掃射聲沒有停歇,身邊似乎有個無形的大鐵鍬,一下下地往他們身上潑着土。她本就穿着皮鞋,又被這一聲接一聲的巨響震得發懵,一個踉跄摔倒在地。韻宜見狀迅速轉身,雙手架着她的身子竟一下就把她拉了起來,“快跑起來!慢了就沒命了!”話音剛落,一聲巨響伴随着氣浪砂石朝他們撲來,韻宜反身猛地一撲,把雨桐壓在了身下。

滿頭滿臉都糊滿了泥沙,被震得七葷八素的雨桐還來不及反應,身子就又被韻宜架起來拖到了一邊。

“要不要緊?”韻宜沖着雨桐喊着,雨桐卻聽不太真切。瑞麟也被衛兵拉了過來,幾人終于在這個小小角落中彙合了。

“狗&日的,爺長這麽大還沒這麽狼狽過!”瑞麟喘着粗氣,連連拍着一頭一臉的沙土碎石。

“不能久留,我要去醫院,那邊有個防空洞,我帶你們過去。”韻宜此時也是上氣不接下氣,但聲音卻異常的冷靜。她轉頭對跟過來的衛兵說:“你回去複命去吧,我帶他們走!”

衛兵只猶豫了片刻,便堅決地搖搖頭:“不行,司令說了讓我務必要把他們帶出去!”

“哎呀死腦經!防空洞就在眼前了!”韻宜指着前方急道,“司令聽我的!你盡管複命,有問題讓我哥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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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的聲音漸遠,四下消停了許多,衛兵回頭看了看身後的狼藉,低頭想了想,還是沒有同意韻宜的安排。

“我不能抗命!現在抓緊走吧!”如今正處在轟炸的間隙,不多時飛機還會回來,現在正是撤離最好的時機。

韻宜自然也是明白的,而今也不是争執的時候,她對着衛兵“嗯”了一聲,一把拉起驚魂未定的雨桐,給瑞麟遞了個眼色便又飛奔起來。

一行人慌忙之中終于跑到了醫院附近,醫院門口人流如織,傷員正源源不斷地送來。僅僅瞥了一眼擔架上或血肉模糊,或斷臂殘肢的生命,便想起韻宜口中所說的那個人間煉獄,由此可窺見一斑。

“韻宜,快來搭把手!”

李複年的聲音傳來,衆人順聲望去,看見一副擔架正往醫院裏擡去,李複年跟着擔架一路小跑着,正在抓緊對擔架上的傷員進行急救。白大褂灰的灰,紅的紅,已是一片斑駁,他的臉也不比衣服強,只一雙堅毅的眼睛在污濁與混亂中明亮得出奇。

韻宜輕輕拉過瑞麟,指着不遠處一個黑乎乎的水泥洞口說:“那就是防空洞,你們趕緊進去。”話音剛落,飛機的轟鳴再次鬼魅般地響起,轟炸聲便又震顫着來襲。

來不及道別,瑞麟和衛兵架起雨桐就往防空洞的方向跑,而韻宜已經義無反顧地朝李複年的方向跑去。可心裏終究是不舍的,慌亂中雨桐扭過頭,看見韻宜和李複年扶着擔架跑進了醫院,她回過頭,要緊牙關努力跟上瑞麟的步伐。

此情此景,活着是最不容易的,以後終會再見面,此時過多的纏綿留戀倒是矯情了。

飛機從頭頂劃過,三人眼看着就要進防空洞裏,身邊卻陡然一震,沒來得及辯明眼前的情況,一股巨大的氣流夾雜着泥沙向他們撲來。雨桐覺得自己似乎是被抛起來了,其他的便什麽也感覺不到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覺得很長,但迷糊中睜眼發現衛兵和瑞麟已經掙紮着起了身。瑞麟緊張地問着她什麽,她一點也聽不見,腦中渾渾噩噩的,視線似乎也有些模糊,可轉頭的一幕,卻讓她如遭雷擊——不遠處的醫院被炮彈擊中,冒着滾滾黑煙。

“韻宜!!!”

撕心裂肺應該也不會有此時這般的劇痛。雨桐倉惶爬起,不顧一切朝醫院沖去,卻被瑞麟一把抱住。

“不能去!”

瑞麟此時的心也墜倒了谷底,他很想和雨桐一樣抛開一切,瘋狂地沖進那個魔窟裏把妹妹拉出來,可該死的理智卻牢牢地控制着他的行動。

“去救韻宜!快去救韻宜!”

“不能去,雨桐!不能去!”

“她是你妹妹!是你親妹妹啊!”

老天沒有給他們告別的時間,自然也不會有機會讓他們糾結下去。轟然一聲巨響,伴随着滾滾濃煙,那座本就破敗的小樓,終于在他們的眼前垮塌了......

“哥,我沒有胡鬧,你怎麽就是不願意信我!你說,我學醫為了什麽?”

“為了李複年!”

“錯!是他把我帶到了這個領域,但我能堅持下來,為的就是今天!不為良相,便為良醫,我沒有兼濟天下的宏願,也沒有齊家治國的本事,只能獨善其身,盡我所長,救死扶傷。現在正是需要我的時候,我怎麽可以退縮!二哥,這次無論如何我是也不會跟你回去的,你不用再勸了。我已經長大了,有我自己的理想和抱負,我不願意像我娘那樣過一生,我以為即便所有人都不理解,你也會懂我。”

“我懂,可你得想想二娘,你現在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血親了!”

“二哥......我娘......拜托你們了!”

人都說淚是鹹的,瑞麟伸出舌尖輕輕舔了舔滑落到嘴角的淚水,明明就是苦的。

防空洞裏憋悶而潮濕,各種氣味充斥期間,夾雜着孩子的哭鬧和頭頂的轟響,這環境讓他愈發難受起來。他從小就是個自信甚至自負的人,只要他想,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無能為力這種情緒,從來就不曾出現在他的人生字典當中——今天是第一次。或許再過一小會兒,當充分的理智再次使他的頭腦清明起來,他不會再被這般負面的情緒困頓于此,可至少眼前他對自己毫無辦法。

昏暗中,他腦海中浮現出那年的錦廬,剛學會走路不久的韻宜,搖搖晃晃地提着籃子,給正在罰跪的哥哥姐姐送來桂花糕。那籃子也不比她本人矮多少,她一個小肉團子,提起來很是費勁,可她哼哼着,咬緊了還沒長全的牙,硬是一步步地拖過來了。

她的堅韌,一早就是嵌在骨子裏的。

只是如今這般是否真的如你所願了?也不知現在的你心裏可否還有遺憾,惟願你,不負時光不負己。

作者有話要說: 虐得我都不想預警了,下章接着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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