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陶娴之死
肅十被肅昧這一疊聲的問,給砸得頭腦不是很清楚。他心下也劇痛,卻不能組織起只言片語,只好摸着肅昧的額頭喃喃道:“不是的......不是的......”
他聲中低落,像是安慰肅昧,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大概多說幾遍,連自己都會相信真的不是了吧。
可是到底什麽不是,什麽是呢?其實他自己也說不明白。
薛家。
陶娴被李家主夫親自拿繩子綁了,送上了薛府。
“畜生!還不快些給薛相公賠個不是!”
陶娴約莫是被打得狠了,反惹起了她天不怕地不怕的賴皮勁,跪也不肯跪,只高聲嚷嚷:“他也不是個手腳幹淨的!怎麽就欺辱我!”
李家主夫想也是被氣急了,半點都不見平日裏的端莊,厲聲命令侍女拿腳頭狠狠去踢陶娴的胯下,踢得她嗷嗷叫。
“實在痛快!看她以後還有什麽本錢去奸淫良家男子!”肅昧低聲暗喝一聲彩。
等到陶娴被踢得跪下,李家相公看見紀言初仍舊冷着一張臉坐在上位,不聲不響地啜飲着茶,他心底下突然沒了底,只試探着去問紀言初:“好弟弟,你看......人呢,我也送到了,她是有天大的不對,可總歸,總歸你家小厮......肚子裏也有了她的種。”
李相公讷讷地說:“弟弟你覺得......要怎麽處置呢?”
紀言初自打喝罷杯盞裏的茶水後,就坐着一直不言不語。他既不打招呼,也不給李相公個坐,像是真的是氣急了的模樣。
李相公心中越發沒了底。
這時候,謹兒忽然從門外走了進來,手裏還端着一碗熱騰騰的黑水,他直接走到了紀言初身旁。
紀言初低眉斂目接過黑水,站了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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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哥哥,我的意思是,打了這個孩子,然後就去報官。”紀言初單手持着那只白瓷碗,手指纖白瘦長,他彎腰蹲在肅全的面前,眼裏看着肅全瑟瑟發抖的腦勺,口裏卻在回着李家相公之前的話,“無緣無故害了別人的一生,豈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善罷罷休的?”
衆人聞言俱是一愣。
肅全最先反應過來,他手緊緊抓住紀言初的手腕,差點将碗中撲滿的湯藥晃了出來,好在紀言初手上拿得穩,最終才只灑出了一點點。
“奴才......主夫大人......”肅全泣不成聲地抓着紀言初的手腕,急切地想要看清他的神态表情,可是淚水模糊了視線,他努力地睜大了眼還是看不分明,“奴才為主子......盡心盡力,寧願主子賜死......也不要去報官,受盡鄉人羞辱地死去......”
紀言初面上終歸現出了一絲不忍。他哀哀嘆了一口氣。
“你在怕什麽?”
“做錯事的人是你嗎,你做錯了什麽?他們為什麽會來羞辱你。”
“懲惡揚善,善惡有報。明明是再簡單不過的道理,到底有什麽可糾結的。”他手中的湯藥輕晃,一圈一圈的泛着漣漪,“那我先問問你,你想生下這個孩子嗎?這個象征着你的屈辱、悔恨的孩子?”
“我......”肅全低着頭,淚珠一顆顆地滾落了下來,輕輕地搖了搖頭,轉而又擡頭急切道,“可是這是我的孩子,我未來的依靠。我......我既然是他的父親,為父則剛,我一定會堅強起來的。”
“你把它當作倚靠,當作你的療傷藥,你可知道它自己願不願意?一生下來就是父親的恥辱記號,無法選擇自己的母親是怎樣的一個人。”
“就連你也不過是一時的人雲亦雲。”紀言初嘆氣道,“男子不必都有父愛天性。你心裏不願意,打了便是,從來沒有哪個人是作為父親而生下來的,你是完完整整的你自己。”
“它此刻也未成形,算不得人。會後悔的事,要早些做決斷。”
紀言初眼見着肅全眼中有些松動,卻不想李家主夫上前,劈手打翻了湯藥,白瓷碗在地上炸開成好幾片碎瓷,湯藥也灑了一地。
“弟弟這話又是怎麽說的?男子被淫,本就是最最屈辱的事情,再一聲張,還有誰肯要!現在這人懷了肚子還算好的,可以趁這時候嫁進去,掩蓋了這門醜事,兩家也好結個親,歡歡喜喜做對親家,難道不好?”
“不是我說,他還是個小厮,和弟弟這樣身份尊貴的比不得,小心莫氣壞了身子,弟弟肚子裏的可是薛家的嫡生長女,日後尊榮不盡的。地上涼,快些起來。”
紀言初攀着李家家主的手站了起身,低聲同他道:“哥哥将他看作弱勢的男子,看作低微的小厮,我卻只将他看作一個人。”
“若是人平白受了委屈,怎麽不能說?報官和孩子的事,我聽他的意思,畢竟這些都是關系他的。”
“只是我想不明白,做壞事的,和受了難被迫害的,到底誰更出醜一些?”
李家主夫被他問得一愣,口張了半天,到底答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讷讷道:“總歸這事,是關系到薛家家風的。更何況你是他的主子,出了這樣的事,大家要說起來,是要連着主子一塊罵的,說是......”他十分難堪,憋着氣把字一個一個蹦了出來,“上梁不正下梁歪。”
紀言初不惱也不氣,他只是點點頭:“我倒是覺得,比起表面上遮遮掩掩,實則心裏苦的日子,倒不如痛痛快快出了自己的一口惡氣,才算是大快人心。”
一旁的陶娴本被打得昏死過去,現下悠悠轉醒,待适應了一會才明白過來,薛家主夫要打了她的孩子,還要去報官。
于是她當下憤怒異常,高聲喝到:“你們哪裏曉得,這小蹄子也不是個幹淨的!那天夜裏我去看時,他正在主房裏自渎呢!”
她一句話石破天驚,衆人聞言莫不神色變幻,一時間氣氛尴尬異常。肅全雙手撐着地,發絲掩蓋住了他的面目表情,卻能看見,他的淚水随之大顆大顆地砸在了地上。
他雖然目不能視,還是能聽見,李家帶來的小厮婢女裏頭的竊竊私語。那些諸如“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一個巴掌拍不響”之類的話,竟不絕于耳。
有人偷眼去瞧薛家主夫的臉色,卻發現他神态如常,半點也沒有羞愧難當的模樣。
紀言初看也不看陶娴一眼,他朗聲道:“他就算脫光了衣服在你面前,也不是你侵害他的理由。你以為他是你的什麽人,花錢嫖的妓子?買斷一生的通房小厮?都不是。對于他來說,你什麽也不是。”
“更何況他還是在自己的地方上。”紀言初一字一頓道,“我很好奇,你那天晚上爬牆來我家做什麽。”
私闖民宅,罪加一等。
陶娴聞言倏忽面色灰敗,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而肅全慢慢擡起頭來。
等到紀言初又端來新的打胎藥,碗裏的湯藥随着他一步一搖晃,卻沒有半點灑落出來。肅全跪倒在地上,他一言不發,只是沉默地看着,紀言初手上那只與先前打碎的一般無二的白瓷碗。
固然所有人察他神色,都明白那已經成了定局了,李相公其實還有些不甘心,畢竟買陶娴的錢也不算是一筆小數目了,更何況一時半會還要再費心神,去采買家仆替了陶娴的空缺。
幾番權衡,他最後掙紮着,猶猶豫豫地開了口:“好弟弟,非要鬧得這麽大不可嗎?我說,女人都會犯錯的,女人天生就要比我們男子愛玩一些,但是最要緊的是曉得浪子回頭。”
他不肯罷休,意圖曉之以情,“哪個男子不願意有個家呢。為這個家着想,為自己肚子裏的孩子着想,原諒了她,未嘗不能成一件美談呢。”
李家相公的話音剛落,就見肅全劈手将那碗湯水接過,咕嚕咕嚕仰頭飲罷,灌不下去的湯藥從口角處流淌到了脖頸。
肅全轉了個方向跪倒在紀言初面前,泣道:“求主夫大人為我主持公道!”
紀言初靜靜站了一會,慢慢開口:“沒有什麽女人天生就是比男人耐不住之說。不過是包庇之詞,是環境使然。更何況,強行毀了別人的人生,還能用浪子來說法嗎?不能了。那是惡人。”
孩子最後是打下來了,官司呢,卻沒能讓陶娴吃成。
縣令大人這樣同紀言初說:“薛相公......”她神色間頗有些為難,“不是我不願意幫這個小忙,順水人情誰不願意做呢?實在是......”
“要本官說呢,不如兩家私了。這種通奸之事......”
“不是通奸。”紀言初無可奈何地打斷她。
“好好好,這種案子,說出去也是害了男子的名譽,于女子的名譽上頭卻是沒有半點損害的。再有一天知錯就改,不知道多少人要編成話本為之津津樂道。薛相公你,何苦耗費這個力氣呢。”
“女子淩辱男子,難道真就沒有半點懲罰?”
“實話說吧,若是通奸還好辦,妻家是執意要公開庭審的。就算我們不願意受案子,也自有祠堂會派人出面,該沉塘的沉塘,該刺面的刺面。”
“要是出了人命呢?”
“唉,那也要等出了人命再說呀。”
紀言初點點頭。邊上肅十卻會意,偷偷塞了一包沉甸甸的銀子給她。
縣令大人卻不肯受,面上難堪得很,心裏一長一短地籲氣:自己好不容易金榜有名,然而卻不是多好的名次,到時候薛梓珂指不定要做自己的上司呢,受了她家的賄賂,官場上大可不必混了。
“其實本官也最看不慣這等恃強淩弱的人。不如這樣,若執意要處置,這些銀兩就轉給李家,本官自會打點些捕快,去把這奸佞小人好好教訓一頓,至于過後是生是死,全看她自己的造化。薛相公看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