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承和皇子
這邊薛梓珂着實有些忙得不可開交,因為等了許久的春試,沒幾日就要開始了。
承衆人的吉言,果然她一路順順暢暢地過來了,雖有十分驚險的時候,好歹最後仍被欽點進了殿試,算是金榜題名了,此中辛苦,就不一一贅述。
在大殿上袅袅升起的名貴鳳眼香中,面色威嚴的帝王端坐朝堂之上,朝天冠上垂下的重重珠簾叮當清脆作響,隐隐約約遮掩了天女面容,只露出她暗紅的唇和弧度圓潤的下巴。
于禮不得直視陛下尊顏,薛梓珂并其他兩位學子行過跪禮後就垂手待立在一邊。
“那就開始吧。”陛下的聲音一如她面貌般沉穩冷靜,自有一段風華氣度。
因為是先按照考試名次來的。薛梓珂穩步上前,微微一拱手,等待陛下問話。
禮敬殿外。
元衡此刻正在尊榮無雙的皇子殿下身旁,和整一群宮人一起,被帶着在整個皇宮裏疾走。
“青熙,”他開口問道,“到底有什麽事?”
皇子殿下腳步不停,不過才望了他一眼,邊上的宮人就趕忙替主子回話:“禀公子,今天是陛下殿試的日子,殿下想請您一同去看看。”
殿試?
元衡想起來,昨天夜裏他被母親大人叫去書房,等他到的時候母親正在火盆裏燒幾封書信。火應該是剛起不久的,在盆裏燒得還不太旺。書信也應該是剛投的,撕成一小條一小條的碎紙,都被燒得一角卷了起來。
母親大人見他來了,微微一笑道:“我看上的人果真不錯。信上說她已經被陛下看上,內定好了的。”她見元衡仍舊冷着臉不答話,也不是十分在意的模樣,于是便道,“你想不想知道我說的是哪一個?”
“母親請講。”
“是當今炙手可熱的春試新秀,安鄉薛梓珂。其母薛羅雲,曾任朝廷命官,因為揭發當時太女黨的岳安貞貪污作惡有功,被先帝禦賜了玉如意。先帝許下承諾,如有一天薛家人有事相求,帶上玉如意,必得應允。只是後來同樣因為這件事,被原太女,也就是今上,給找了借口貶官回了安鄉。”
“不過其祖母也曾做過天子伴讀,是名副其實的詩禮簪纓之族。”
Advertisement
她說到這裏,不由滿意地點點頭,補充了一句:“是母親為你找的未來妻主。”
元衡面色一寒。
“那日家裏宴會上,母親也曾試她一試,認為她此人甚好,做事不卑不亢,為人胸有溝壑,還是個待男子極溫柔的人,配我們家衡兒,母親認為十分滿意。”
“這是她春試的文章,衡兒你且看一看,覺得可還喜不喜歡。”元尚書說着将一堆紙推到元衡面前。
放下紙後,元衡面上稍有和緩,手指摩挲着紙上的墨跡,緩緩道:“兒子認為,其人文采不錯。”
元尚書又道:“只是她家中原有一夫二侍。若是好事果真成了,我兒嫁過去,豈能做側?母親去求一道聖旨,把夫貶為侍便是。”
元衡聞言,眉頭皺了起來:“家中原有一夫二侍?”
“母親。”元衡冷聲道,“兒只願意一生一世一雙人。這一門親,不結也罷。”
“我兒太過固執。如今女子,哪一個不是三夫四侍?便是平常百姓,都有一個小侍代為分擔,更何況是青年才俊?越是好的人,越要及早定下。”
“母親恕衡兒冒犯。”元衡淡道,“兒子有些怪癖,不願意與別人分享妻主,也不願意要經過別人的女子,還望母親理解。”
元尚書聞言嘴唇動了動,最終擠出了一句:“大光朝早就亡了。”
元衡皺眉道:“這只是兒子個人的堅持,沒有看輕誰的意思。”
“女子大多天性上就比男子要放浪一些,衡兒你要知道,這是誕生一初,就無法改變的。”元尚書勸解道,“那我便問你,要是一生找不到這樣毫無經歷又喜歡的女子,你要如何?”
“兒子願意一生不嫁。”
“真是胡說八道!你一個男子不肯嫁人,人生怎麽可能完整?別人都成親,相妻教女去了,到時候你一個人老無所依,又要向誰哭去?”元尚書顯然十分吃驚。
“衡兒,身為父母,誰不願意自己子女過得幸福快樂呢?母親這樣為你費盡心思找妻主,也是為了你好,為了你日後不後悔,不叫別人看不起你。”
“母親,不嫁人就不快樂了嗎?”
“絕對不會快樂!”元尚書斬釘截鐵地道,“一個男子,生來就是該開枝散葉的,若是成不了夫君,做不了父親,哪有什麽完整可言?更何況,到時候不知道會有什麽人,都敢踩在你的頭上,點着你的脊梁骨說你定是哪裏出了問題。”
“你就算有再高的功績,也會被人以為是不得人愛的棄夫。衡兒,你覺得你會開心嗎?”
元衡默然不語,片刻後才緩緩道:“我竟不知道,衡量一個男子的最終标準,竟然只是情感方面的得失。”
“不說其他,單說你父親,你庶父,他們難道不都是這樣過來的?你何必要去做驚世駭俗的獨一份。衡兒,母親知道,你心氣很高,母親一直以你為榮。”元尚書低聲道,“要是你是女子就好了。”
“母親,我小時候,你夜不歸宿的時候,父親一直在房裏哭。”元衡低眼凝視桌沿,長長的眼睫覆蓋住了潭水一般的眼眸,他的聲音仍然平平無起伏,“我也沒有說不嫁人。我只是在等那個對的人。”
他說罷再不多作解釋,轉身離去。宅院裏的燈火落在他烏黑的長發上,像眉上發頂都落了一層清霜。
元尚書眼看着,天青色的衣角消失在濃墨般的夜晚中。
元衡眼下聽了那宮人的話,也不做聲,只是跟了前去,最後他和皇子殿下在重重珠簾後看見了那個人。
她發髻高梳,俨然一副端莊美麗的模樣,正在與陛下對答從容。
“......朕以為南方......”
因為隔得遠的緣故,朝堂上的話聽不太清楚,斷斷續續的聲音傳入耳中。而薛梓珂端正地站在珠簾之外,不懼不畏,面上溫柔平靜地恭聽陛下發問。
元衡側眼看見,皇子殿下端着手站在身旁,他長睫掩映下的一雙眼,波光粼粼的,深邃得透不出一分情緒,更猜不着他的所思所想。
“......邊陲小鎮往來貿易,然文化各異......難免有所影響......我等子民思想......”
元衡看見薛梓珂遲疑了一下,像是想了一想。不過很快地,她大大方方地一揖,謙恭開口了。
“......以為......與秦帝何異......無非掩耳盜鈴耳......愚民之法......不可為。”
元衡随行的小厮自幼在公子身邊耳濡目染,于政事上也非一竅不通,故而他低頭猜了一猜,将那些斷斷續續的話在心裏過了一遍,很快出現了一個事件的大致輪廓。待明白過來,他忍不住心下暗暗贊嘆,果然名不虛傳,其人觀察事情的角度之精巧,口才之高,都與平常來拜訪家主大人的那些女子遠不同。
公子若是配給了她,也算是人人稱羨的好姻緣了。可是他轉而去看自家公子,面色仍然是淡淡的,萬事萬物不萦繞于心的模樣。他不免心下嘆了一口氣。
大殿上鳳眼香袅袅,不知不覺,殿試的時辰已過。
皇子殿下轉過身來,朝元衡微微颔首道:“阿衡,你現在這裏等我一下,我有件要緊事去做。”
禦花園裏。
陛下正帶着殿試上的三位學子在九曲回廊裏看荷花,一衆宮人恭恭敬敬地随侍在後面。
薛梓珂看得專心,她滿口鼻間都是荷花清清淡淡的香氣,十分沉醉。正好今上也惜字如金,薛梓珂也不必費心思去想着怎樣應答她的問話,左右有兩個美貌的宮人為她們講解稱頌禦花園,自己無需開口,四個人就這樣默默地行了一路。
禦花園裏的荷花開得正好。花多有重瓣的,顏色也粉嫩清麗,被荷葉擎着,在如傾的禦池河水中,輪廓泛着青碧的光暈,滿池蓮花都是一副不勝嬌柔之态。碧清的池水在天風的吹拂下,也緩緩皺開一片一片的漣漪,日頭下閃着細碎的微光,沉綠的荷葉底下還有錦鯉在花間游弋。
薛梓珂忽然覺得眼角處有個人正在看自己。她擡頭看過去,果然不遠處有個宮裝美人,卻沒有在看她。那美人站在玉白回廊處,天風把他的衣裾吹得翻飛,他手裏正折着一支玉笛把玩。那玉笛墜了一塊玉佩流蘇,也随風一蕩一蕩的,很是潇灑自在的樣子。
他青絲如瀉,幾縷發絲随着風拂過他的面頰。一身冠袍整麗,行止端凝,雖然不能辨別他眉目如何,但必是一翩翩美少年也。
薛梓珂一時看得呆愣,那少年像是也察覺到了這邊的目光,他轉過頭向薛梓珂看來,細看時俊眉秀眼,神清骨秀,真真是天人之姿。
那人眼中像撒了一把細碎的星子,他薄唇邊噙着若有若無的一絲笑,手邊拿起玉笛輕輕吹奏。
清越的笛聲如同這碧清的禦池河水一般,一圈一圈地蕩漾開來,輕紗似的落在衆人的耳邊肩上,一切因了這笛聲而美得有些不真實。
可那少年在滿園的蓮花盛景中,迎着獵獵的天風,吹着笛一步步走遠了。
美貌的帝王看了薛梓珂一眼,笑着淡聲道:“這是朕的獨子,承和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