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宴後風波
薛梓珂聞言連忙祝賀:“恭喜聖上。”
皇帝微微颔首,笑而不答。
幸好到了後頭熱鬧了些,一場對薛梓珂來說頗為驚豔的禦花園之行,至此落幕。
殿試高中,薛梓珂自然免不了要與之前的朋友們一塊出去慶祝。一輪巡酒下來,薛梓珂其實已經有些醉醺醺的,但是耐不住大家高漲的熱情,只笑着看她們說話。
坐在一邊的陸曳雪,酒飽飯足之後拉着她,塞給她一份詩文宴會的請帖,又笑着悄聲對她附耳道:“這次詩文宴會,許多人等着要一睹你新科狀元的風姿呢。”她把聲音壓得更低,“我聽說,那位堪稱京城第一美人的承和皇子,也要去那踏青呢。好姐妹有福同享,大家一塊過去看看,阿珂你看怎麽樣?”
薛梓珂聞言,又想起那日禦花園滿池蓮花中的吹笛少年,她愣了愣,很快又點了點頭。
春日裏草長莺飛,百花缭亂。舉辦詩文宴會的園中果然人來人往,好不熱鬧。薛梓珂一路走來遇見了好多熟面孔,忙着笑談作揖。她不知不覺間,就循着彌漫園裏的琴聲,走到了整個園子的中心——那個人群最集中,最熱鬧的地方。
原來人群簇擁之中,承和皇子正在這裏撫琴。
日光鼎盛下,承和皇子今日身着一件滾了金邊的淺紋白袍,內襯的領口泛着雅致的淡紫,露出一段修長白皙的脖頸和精致的鎖骨來。固然他渾身上下幹幹淨淨的沒有一點妝飾,仍舊以一身素白婉約,豔壓了整一座偌大園子裏的春光。
此刻皇子殿下正頭也不擡,長指從容撥弦,專心地撫琴。從薛梓珂這個角度看來,他一頭青絲如瀉,卻梳洗得一絲不茍,光潔的額前堪堪露出一個美人尖。
傳聞不差,承和皇子不單吹笛吹得好,琴藝也是一絕。雅致的琴聲有如薄紗,缭繞在殿下的周身。他就那樣坐在俗世之外,有繁複花枝斜倚,橫過他的面頰,襯得他面龐白皙秀雅,下巴尖尖,更兼上滿身掩蓋不去的泠泠氣質風華,于衆人眼中看來,果真是擔得起京城第一美人之名的。
薛梓珂聽見陸曳雪在她身邊,恍若無人地低低道了一聲:“眉如遠山秀黛,目似九天星辰。好一位冰為肌來玉作骨的凡世仙人。”
聞言薛梓珂側目看她,陸曳雪倒是面色沉靜,像觀賞一幅難得字畫般地看着承和皇子。然而薛梓珂順眼看周圍女子,皆是心神向往,目有癡迷的模樣。不知怎麽的,她心裏頭有些不太高興。
“曳雪,我先去那邊看一看。”薛梓珂輕聲同陸曳雪打招呼,“去透透氣。這兒人太多了,我到湖那邊走一走,你稍後若是有事,可以去那邊找我。”
陸曳雪皺了眉:“皇子殿下彈的這首《南山坐》,其實琴譜現今只存于宮中,我們是難得一聞的。他彈得也确實好,你果真不肯繼續聽了麽?”
薛梓珂自餘光處瞥見,皇子殿下撫琴的動作似乎慢了下來。她分明沒有做虧心事,卻忍不住心頭一跳,害怕他就那樣擡起頭來往她看來。正是她凝神屏氣的時候,皇子殿下果然輕輕側了頭,但他指間動作不停,過一會兒将目光轉了,仍舊凝在琴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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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起大落之間,薛梓珂一時心中悵然若失。
她沉沉呼出胸口郁氣,強作微笑道:“不了。曳雪你也是知道的,我不善音律,南山坐也好,天宮樂也好,在我耳裏都是沒有什麽差別的。既然愚耳,何必白占好位,糟蹋好音?”
說罷請辭,徐徐而去。
陸曳雪見留人不得,只好恨鐵不成鋼地一嘆氣。
等她再聽琴時,卻發現皇子殿下似乎彈錯了一個音,本是婉轉悠揚的一支曲子,因為那突兀的一個調,後頭的節奏像是全都變了,一時間有些許的雜亂無章。她深深皺起眉,正想與周圍友人探讨,卻發現大家無不是癡迷皇子殿下的容貌中,根本無暇顧及音準如何。
陸曳雪心下惋惜道:開篇尚可,到了後面大約是力不從心了。唉,皇子殿下到底還是恃才過了,實則技巧不足,平日裏應該再虛心多加練習才是。
然而《南山坐》是上古殘譜,又存于森嚴的皇宮之中,因此滿園應無人知曉,它的引詞有多缱绻百千:
春華未改,半江情深。
聞卿坐鶴,意追流雲。
夏雷秋月,細數飛霜。
鯉書空去,鴻雁徒來。
道複曲曲,我獨南行。
碌碌老也,蹉跎少年。
确實該是一支哀而不怨的曲子。可是如今殿下指尖流淌出來的的怨,不知是為那走遍天涯海角,也找不到心上人的少年,還是為那轉身說走就走不肯回顧的女子?
這邊薛梓珂一路上穿花拂柳,可她無心欣賞春日美景,只顧着心下沉重。
本就是不可能的一段情思,自己又在奢求些什麽?皇子殿下身份何其尊貴,自己家中早有溫柔解意的正夫,還有美貌可心的二位夫侍,自己如此這般,置殿下于何處,又置言初于何處。更何況若是仔細說來,不過是驚鴻一瞥的情意,哪裏做得真。
二位夫郎身懷有孕,官職尚未有确詞,眼下是前程未定,一家老幼盼着自己快些回鄉,自己怎麽的還有閑工夫論這些兒女情長。
故而薛梓珂很快地調整好了心态,将心中的悸動強行壓制住,至于那些尚未來得及萌芽的愛情,也被她毫不留情地掐滅得一幹二淨。
絕不做将要後悔的事。便是做了,也絕不談後悔。
她心思堅定,再不遲疑,朝着熱鬧的中心處越走越遠,一步步遠離。一路上也有人認出她是新科狀元的,拱手道喜,好不風光。還有人聽聞了她那日在詩文大會上有所佳作的,便請她寫些無關大雅的詩詞,薛梓珂也不推不拒,大大方方地當衆行文,果真是一朝中試,春風得意。
不過略略等了一等,就等到了陸曳雪前來找她了。
“沒有你在,我實在沒有什麽樂子,就先過來了。”陸曳雪如是說道,“咱們接下去去哪?長安的風光很好,我想多去走走。先去叫上那些朋友們一起吧。”
于是二人等待侍從收拾鞍鞯,從她們手中接過缰繩,緩緩上馬,并肩着向東而去。
道路平坦,馬匹急奔,二人又是滿面得意的時候,并不十分注意路況。然而變故就在這一刻發生了。
從前方道路左側突然跑出來一個小厮模樣的少年,等薛梓珂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有些太遲。縱然她用力拉緊了馬缰,那少年仍舊被她的馬擦着肩膀,重重摔在了地上,骨碌滾了好幾滾。
兩匹馬兒幾聲長嘶,蹄子用力拍打着地上,才終于勉強停下。薛梓珂急忙翻身下馬,要去扶方才被撞到的那個人。
那少年灰頭土臉地,先趴在地上,頭也不回地怒喝了一句:“你這人怎麽這樣的!我說,你就算早一些停馬,也不至于叫人這樣啊!”
薛梓珂正心中慚愧,也不作辯解,着急着要去看他的傷勢,好在并無大礙,只是幾處擦碰,都傷在皮肉。因為嬌嫩的緣故,看起來有些輕微的紅腫。
然而此時陸曳雪也追随着下馬,聽了少年的話,她氣極反笑:“這位弟弟,分明是你不聲不響地突然竄出來,沖撞了她的馬。這馬這樣大,你走路的時候,都不先看一看周圍是否有人要經過的麽?”
那少年聞言更怒,扭頭要與她争辯,正好對上薛梓珂的臉。他忽然間默不作聲,又将頭轉了回去,自己爬了起來。他回過身極快地行了個周全的禮,悶頭道:“沒有什麽事了。真是對不住,奴才實非有意,沖撞了兩位大人,還請兩位不要怪罪。”
他扔下這句話,就向來處跑去了。
留下薛梓珂和陸曳雪兩人怔愣,面面相觑。薛梓珂先為難開口道:“現在消息傳得這樣快了?那麽你說,我們會不會算是仗勢欺人?”
陸曳雪讷讷地接話:“誰知道呢。稀奇古怪的。”
“咱們要不要跟去看一看?”
陸曳雪遲疑了一下,終于點點頭。
兩人于是上馬,最後沒費多少工夫,在一片湖邊找到了那個少年。他身旁好像還有個藍袍公子,站在一棵柳樹下。湖邊柳樹本就多,又是朗朗春日,柳絮輕浮地徐徐飄飛,像紛紛揚揚的白雪一樣,吹散得漫天漫地的,吹落了來人滿頭。
又是一陣大風吹來,簌簌楊花飄落。從海上,從天涯邊,飛來無盡綠郁的楊柳葉,那些其中較為細碎的葉子在風裏打個旋兒,又被不着痕跡地卷走了。
等走得近了,兩人才發現,柳下的那位公子面容極俊,眉眼間還有着不同于這脈脈春日的,頗為冷淡寥落的一段意态。
那公子見她們來了也不十分驚訝,他仍舊面色淡淡地,先低下了頭,攏袖拱手高擡至額前處,禮數周到得無可挑剔。他開口道:“先前家仆多有冒犯,見禮還請恕罪。”
薛梓珂一愣,也不知怎麽的,許是應了前緣,她覺得眼前這位公子,令她感到有幾分熟悉。故而她未語,就在馬上先輕輕笑開了。她縱馬走了幾步,行到他面前,擡手在他頭頂的枝桠上折了一枝春花,也不下馬,就那樣躬身送到他面前。
十裏春風輕馬蹄,探花一枝遙相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