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洞庭有孕受罰

早春的天氣總是這樣多變,就如此刻,預料不及地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好在雨也不大,春雨就似輕緩的春風,細細地落在街兩邊剛舒展起來的鮮嫩枝葉上,這陣雨下得綿綿密密的。雨水又很輕巧,還未等落土,又被斜風給吹走了。

路上有幾個仕女以掌遮額,懷裏抱着一卷書,匆匆忙忙地小跑走了。還有個小女孩一陣歡叫地跑過街邊去,一路踩着路上的淺水窪,劈劈啪啪的,褲腳都被濺起的水濕了一小片。

薛梓珂就要走到客房了,她于是腳步漸漸慢了下來,最後緩步在街上,感受肩上單衣被雨打濕的沁涼,聞着不知何處酒家陳年的酒味,格外有一種心滿意足之感。

“怎麽不打傘?”忽然伸出來的一邊竹骨傘,細心地遮在她發頂上,那人的聲音在身旁低低傳來,語氣裏像還頗有幾分責怪。

薛梓珂聞言一笑,也不回頭,答道:“沒有料到今天會下雨。若早料到,也不必狼狽跑回來了不是。”她說着擡頭看那一方黃油紙。雨線落在上頭,發出輕輕的聲響。

“阿珂,我守在你門前,等了你好久。”陸曳雪好像很有些懊惱,與她并肩着邊向樓裏走去,邊同她道,“我有件急事要同你說,卻怎麽也找不着你。”

“什麽事這麽急?氣喘籲籲的。走吧,先上我房裏吃些茶。”

兩人才剛剛進了樓裏,身後的雨忽然下得大起來了。

陸曳雪收了傘,見她轉身就要上樓,連忙拉住她,忍不住急聲道:“我看你是沒有喝茶的功夫了!”

她急起來聲音有些大,惹得樓下用膳的有好幾個人,往門這邊望過來。

陸曳雪察覺到失态,又止住不說話,大嘆一氣,索性扯過她的衣袖,将薛梓珂扯到了一邊角落,拼力壓低了聲線同她道:“我這次來是跟你說,你......”

她忽然又噤聲,轉而面色古怪地問薛梓珂:“對了,你還記得那日吏部尚書大人請我們酒宴的事嗎。”

薛梓珂聞言點點頭。

陸曳雪面色更加古怪,又問道:“那你可還記不記得,吃宴到後來,上了一群舞伶,裏頭有個個子高高,又冷傲又跳得好的領頭舞伶,好像是叫做......叫做太湖的?”

薛梓珂面色一滞,遲疑道:“你說的是,洞庭吧?”她于是垂眸想了想,又補充道,“記得的,他服侍過我幾回。”

陸曳雪這才像是大松了一口氣的模樣,喃喃自語道:“記得就好,記得就好。”繼而又面上尴尬,深吸了一口氣,仍然吞吞吐吐地道,“聽說那個舞伶他,他、他懷了身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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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梓珂大吃了一驚:“懷了身孕?誰将他的肚子搞大的?”

她于是皺緊了眉頭,喃喃自語道:“我本來認為他服侍得很好,想向尚書大人要了他來。但總以為不是個時機,又因為當時雜事正事皆纏身,只得先拖延着。不想才幾個月的功夫,我看上的人,倒被別的女子後來居上了去。”

薛梓珂正要大嘆一聲,忽然看見陸曳雪瞥她一眼。

陸曳雪面上顏色五彩缤紛地變幻,緩緩道:“那麽眼下或許未必不是一個時機。”

“将他肚子搞大,使他懷了身孕的那個人。若我猜得沒錯,正是阿珂你了。”

于是薛梓珂這一口氣嘆不出來,梗在喉頭不上不下的,差點噎了過去。

“當然這話萬不能亂說......”陸曳雪替她順了順背,也不由地遲疑道,“因為,一者,尚書府既然肯陪侍家妓,照理該有較為強硬的善後措施。二者......我知道,你也很久沒有去找過他了......難保他肚裏的孩子,不是他與別人的。”

薛梓珂緩了緩,忽然擡頭,定定看着陸曳雪,一字一句地說道:“實情究竟如何,總要去看上一看。如今這事既然已經與我有關,那我不妨再一問,這些你是從哪兒聽來的?”

陸曳雪于是有些難以啓齒地道:“你知道的,那日同去的,還有個萍鄉李家的女兒。她這人素來對貌美男子尤為上心。那日自從見了你當衆為那個舞伶開苞,她就似乎一直留意着他。”

“今日早上,她好不容易打聽得,吏部尚書大人已忙完了春試應員一事,便急急上門求訪。哪裏知道尚書大人與她說,那個舞伶昨日查出來懷了小兩個月的身孕,然而藥房裏避子湯的記錄卻是全都對上了。尚書大人同李小姐講,要等先他親口說了是與哪個下仆私通,整肅家風後方好送人。”

“可是李家小姐怎肯要一個肚子裏死過人的人?”陸曳雪見薛梓珂面色一沉,只好改口道,“......對不住,這是她的原話。我也覺得這樣說有些過于惡毒,不是讀書人所為。一時情急,忘了改口。”

“那李家小姐不肯要個有了身孕的男子。在她看來,被同是讀書出來的人破過身,與被下人往肚子灌精下種的男人之間,是有着大不同的。”

“這樣掉身價的事,她不肯做,奈何心裏又着實喜歡他。當下就跑了來同我訴苦。”

“我認為其中頗有蹊跷。你父親學過醫,你知道的或許比我更多一些。我便問你,避子湯就真是那樣萬無一失的嗎?”

“我見他那日只沖着你去,守宮砂也是大家當衆眼見驗看過的,故而還是個處子無疑。腹中胎兒,算上日子也能對得起來。再加上他一上來眼裏就只有你,未必對你沒有幾分真心。”

“所以我大膽猜他肚子裏的,或許是你的骨血。”

薛梓珂再沒有耐心聽下去,當下扔了一句低低的“得罪”便急匆匆地往大雨裏奔去。陸曳雪連忙跑出去跟上她,将傘遞給她,她也只來得及說一句“多謝,快回去吧”便掉頭往尚書府方向跑去了,一路難得見她慌裏慌張的,踩着了好幾個水坑,濺起的髒水将她衣袖都打濕半邊。

那想必該是,确實很喜歡了吧?陸曳雪站在大雨中,早春的寒風吹過來,忽然吹得她渾身一哆嗦。

等薛梓珂到了尚書府,正被來應門的家仆盤問來歷,正焦急間,聽見路過的一個小厮大聲喊道:“孟奶奶,那是薛大人!快些請薛大人進來!”

家仆于是遲疑了一下,小心地開了門,躬身請薛梓珂進來。

小厮走過來,正要行禮,薛梓珂擺手稱不必,又急問道:“你家大人現在在哪?”

那小厮于是面上有些尴尬,薛梓珂又一急問,他方讷讷地說:“說來也不怕大人笑話。我們家大人,正在後院書房,後院裏正審問一個下人呢。”

“請勞煩帶我前去。”

還未等薛梓珂走到後院,棍棒揮舞時嚯嚯的風聲和低低的嗚咽聲,斷斷續續地從拐角傳來,聽得人心驚肉跳,她于是再也顧不得儀态,急忙跑去,扶着牆就看見,洞庭蔽體的衣衫破爛,他被綁在一條紅漆長板凳上,手腳皆被反縛,與長長的凳腿綁在一處。

而在他周邊圍了許多家仆,其中一個大約得了指令,手裏拿着一根手臂粗的棍棒,朝洞庭平坦的小腹上不停打去。每一次棍棒落下時,洞庭就痛得要弓起身,但是因為被綁住,無法動彈的緣故,他最終只能一仰脖子,下唇都被咬破,鮮血又汩汩地流了滿下巴。

他喉嚨裏頭洩出低低的一聲痛呼,又滿頭大汗地軟倒在長凳上。

薛梓珂心痛不已,一轉頭急忙就要去找尚書大人求情。

後院書房。

尚書大人正同近侍說事。那人向她禀告道:“大人。這人始終不肯承認是與哪個下人通奸懷了種的,只是說是宴會上的一位小姐,問他是誰他卻說不上來。”

“奴才也去膳房裏調查過記錄,當日的避子湯皆按照吩咐傳下去了,并沒有遺漏。故而奴才以為,這是他的緩兵之計,他知道當日都是有身份的小姐,便撒下這樣的謊話。”

那尚書大人聞言也點一點頭,嘆道:“我也以為如此。可嘆曾經朝臣之子,一日淪為罪臣家眷,兩相變化竟然适應得如此之快,眼下都已經自甘堕落到,與家中下人有了野種。着實好笑又諷刺。”

“他當日淪落風塵,是我想到若我也有一朝階下囚,衡兒他也這樣受苦的話,我心裏不知該有多難受。以此及彼,故而将他帶了來,輕易也不肯讓他出來陪客,只叫他好生教習着。那日我見了薛家女兒,覺得很好,有意讓他陪着衡兒一塊嫁過去,到底家裏人總知心些。”

“哪裏想到......要說當年他母親,謀財謀權複謀生,獨獨不肯為百姓謀過半點福祉。就連臨到死了,我見她也沒有丁點愧意。今日也算是善惡皆有報,報在她親子身上了。只是這男子無辜,何其可憐。”

“也不知若她見了昔日愛子今日模樣,到底還有沒有幾分後悔。”

這時,那領薛梓珂過來的小厮在門外叩門道:“大人,薛大人來了。”

于是連忙引進,正要伸手替她喚茶,哪裏想到薛梓珂按下她的手,轉而握緊。她一雙泛了許多紅血絲的眼正看着自己,竟然此時有些懇求的意味。

尚書又發現薛梓珂的手一直在顫抖,卻還是盡力穩住聲線,低聲同自己道:“求大人住手......他肚子裏的,是我的孩子。”

一句話說得石破天驚,尚書于是連忙喊人停下,那洞庭方才正被人潑了一桶鹹水,此刻方得勉強醒轉。他擡眼正好望了薛梓珂模模糊糊的臉,薛梓珂快步走了過去,蹲了身抱起他,皺緊眉頭替他解綁。洞庭蒼白面上盡是血水,在她懷裏只是沙啞無力道:“小姐......您終于來了......”

他話音未落又昏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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