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4)
太後和常嬷嬷眼神相交了一下,剛才慈姐兒眼裏的毒辣唬得太後一跳,這孩子是怎麽了,怎麽會有那麽可怕的眼神。
“怕是為了定國公吧。”常嬷嬷低喃。
太後為才恍然大悟,慈姐兒都很久沒有出宮住過了,突然提出去公主府住兩日,怕也是為了定國公世子吧,太後喟然一嘆,要不還是遂了慈姐兒的心願吧。
武德帝聽到母後的來意,沉默不語,“母後,此事恐不妥。”武帝婉勸着自己的母親。
“可是慈姐兒……你皇姐只留下了這點骨血。”提到愛女,太後就紅了眼眶,陛下也傷感起來。
卓然似乎也想擺脫親事,苦于是祖父生前訂下的而無計可施,都敢咒自己是短命鬼了,只怕是等着常遠侯親自上門退親呢。
看着皇兒若有所思的樣子,太後的心放了一半,這事還有轉機,剩下的就是婦人們之間的事了。
隔天便把定國公夫人和常遠侯夫人召進了宮,姑嫂倆都有點摸不着頭腦,言語機鋒中,她們總算是明白了,這太後是想兩家退親啊。看着滿面紅雲地站在太後身邊的安城郡主,兩人心裏有了譜,這位要插上一腳,那就沒有別人什麽事了。
定國公夫人心有不甘,憑什麽好的都是那個孽障的,自己的兒子哪點不好了,郡主居然沒有看上?這門親事萬不能退,安城郡主真要嫁進來了,哪還有他們母子的活路,裝聾作啞地不接太後的話頭,若問急了便提到公公在世裏的千好萬好。
大姑子的心思常遠侯夫人是心領神會,縱使她心裏再巴不得華娘倒黴,也不敢惹觸大姑子的晦氣。
太後是氣得肝痛,這倆個棒槌,常遠侯府怎麽竟出這不着調的貨色,安城郡主拍着外祖母的背,陰冷地盯着裝傻的姑嫂倆,盯得倆人是頭皮發麻,也不敢擡頭看一眼,待出得宮門都急不可耐往回趕。
兩家府上當晚是燈火通明,定國公和常遠侯都想到了一塊,絕對不能讓安城郡主嫁給那個小子。
常遠侯府的偏遠小院裏,從外牆急嗖嗖地飛過幾個黑影,隐在暗處的暗衛們屏住呼吸,世子果然料事如神。
黑影輕巧地落在院子裏,還沒來得及靠近屋子,守在這裏的暗衛便悄無聲息地圍了上來,黑影們心下一驚,這裏面是什麽人怎麽能勞得動如此多的暗衛?
這些黑影可不是暗衛,他們是真正的死士,殺人如麻,見血如常,兩方沒有任何交流,只有默聲的撕殺,暗衛人數幾倍于死士,除了一個故意放走的活口外,其餘的都是伏誅。
暗衛們處理地上橫七豎八躺着的屍體,過程中一點聲響也沒有發出,很快小院裏幹淨如初,任誰也看不出剛曾有的惡戰。
負傷的死士逃回皇宮,太後驚得從塌上坐了起來,鄉野丫頭身邊怎麽會有暗衛守着?莫不是……定國公?她搖搖頭,聽說定國公對祖父訂的這門親事是十分的抵觸,那為何……
此事只怕不能操之過急了,得從長計議了。
華娘早上出得院子,看見院子的綠草紅花,又是一年春了。
顧舅舅來過信,表姐已經去鄉下避世而居了,連地方都沒有告知她,舅母也跟着一同前去了,希望過段日子再見,表姐已經完全走出了那件事情。
長興侯府遲遲沒有找到害世子的兇手,最近也沒有見了動靜,一個兒子倒下了,另外一個兒子站出來。
據說府裏現在是一片大亂,對着突然冒出來的外室之子,侯夫人恨之入骨,自己的親兒還人不人鬼不鬼地癱在塌上,侯爺也不思量着為他報仇,平日裏是越發嫌棄起來,這都不算,現在居然還弄出這麽一個孽種,直戳她的心窩子。
王氏恨得牙癢,這侯府的一切本就應是自己兒子的,外人休想拿走一分一毫,偏生侯爺把那孽種護得死緊。
她後來也聰明了,裝作接受了的樣子,讓侯爺以為她想開了,放松了警惕,逮着個機會讓下人把那個外室子生生地溺死了。
長興侯瘋了,叫着要休妻,事到如今王氏也是豁出去了,一不做二不休,揀起針線簍裏的剪刀主往他身上刺,狀若癫狂的樣子把下人都吓得不敢近身。
最後長興侯被刺破喉嚨死了,王氏瘋了,世子癱了,好好的一個侯府就這樣完了。
皇後聞訊痛哭了三天三夜,也不再和宮妃們争強鬥狠了,無事就閉門不出,倒是陛下看到她的樣子,多往那走動了幾回。
☆、故事
轉眼間,太後的五十壽誕就要到了,司禮監廣發宮殿宴帖,一時間,京中貴婦們奔走相告,做衣訂首飾的,忙得不亦樂乎。
華娘縮在院子裏,該吃吃該喝喝,這段時間只要薛氏敢裝病她就去侍疾,折騰得薛氏也是沒有氣焰,兩人倒也相安無事了起來。
托了易青钰的福,華娘也在邀請之列,她是出身卑微,可禁不住她有一個天子近臣的未婚夫了,因為沒有诰命,便讓采琴把自己打扮得中規中矩的。
薛氏倒是把自己拾掇得容光煥發,一點也看不出之前的病态,扭着腰走到了前面的馬車上,要不是侯爺吩咐,她肯定不會管華娘的死活。華娘也不和她計較,只要這個薛氏以後安份一點的話,自己心情好了也就放過一馬了,否則的話有的是法子制住她。
宮門口,一溜的華蓋排起了長龍,等到宮門大開,這些人才依次進去了,常遠侯府因為和定國公府是姻親,再加上出了一個榮貴妃,所以沒多久就輪到她們了。華娘聽着前面有人小聲的議論着,說是今年大奇了,安國公夫人居然出門了。
進去後,她小心的搜尋着,果然發現了那個慈恩寺碰到的老夫人,跟定國公榮老太君并排站在最前面,榮老太君似乎是和她說些什麽,老夫人只靜靜地笑着。
一會兒,太後出來了,兩邊是安城郡主和高月公主,安城郡主一見老夫人,歡喜地跑下來,“祖母,您老人家怎麽來?事先怎麽不知會慈姐兒一聲,孫女好提前去接您。”
“勞郡主挂心,”安國公夫人并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淡淡地回着,安城郡主強壓委曲地回到了太後的身邊,太後的臉沉了下來,這個老太婆,這是在怪自己這些年把慈姐兒養在膝下嗎?也不看看當年她都做了些什麽,慈姐兒剛接回來時,吓得縮在那個奶娘的後面,她把人拉出來上下那麽一打量,就放手了,怕是嫌棄慈姐兒是個姑娘,怪雲慶沒有給她安國公府留後呢。
氣得自己當時是抱着慈姐兒痛哭不已,偏慈姐兒當裏只黏着那個奶娘,可是那個奶娘經歷了在護着慈姐兒的時候臉被劃了幾刀,根本見不得人,自己只能把她養在皇家的莊子上,好不容易日哄夜哄的,慈姐兒才恢複了過來。
這個老太婆一回去就躲到佛堂裏去了,這些年對慈姐兒是不聞不問的,可憐她的外孫女想親近一下自己的祖母,還得忍受那個老太婆的冷臉。想到這,太後也是氣不打一處來,理都不理安國公夫人,下令賜坐。
安國公夫人也不惱,臉色無波地坐在下首,安城郡主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的祖母,太後瞄到外孫女孺慕怯怯的表情,更是心疼的不得了,這時下座的世家夫人們開始紛紛說起祝賀詞,把自家精心備好的壽禮一一呈上來,各種奇珍,古跡,還有一棵一人多高的紅珊瑚流水一樣的擡了上來。
輪到常遠侯府是一尊白玉觀音,華娘站在外間和一些世家姑娘少夫人們呆在一起,只有一個臉帶酒窩的少女沖關她笑了一下,聽見旁人叫她顏姑娘,她想可能是那位顏夫人的女兒。她也禮貌地回了一個禮,便立在邊上細細地聽着裏面的動靜。
突然,一群禦林軍把慈寧宮團團圍了起來,姑娘們都吓得亂作一團,禦林軍中一人大步邁了進來,正是身着黑金描花鶴鳥服的易青钰,他目不斜視徑直走到太後跟前,“卑職見過太後,奉陛下旨意,未免宵小驚動了太後鳳體,從現在起慈寧宮全體戒嚴。
裏面的命婦們一聽,有些膽小的開始竊竊竊私語,有些年紀大的便很快就鎮定下來了,幾個老人相互對眼都從對方的眼裏看到了莫測,這天莫不是要變了吧?
太後只怔了一下便笑道,“陛下也太過小心了,咱們不理他樂呵咱們自己的。”對着常嬷嬷道,“你下去看催下什麽時候可以開席。”
“好咧,奴婢這就去催下。”常嬷嬷退了出去,一會兒進來了,對着太後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再等半個時辰便可以開宴了,衆位夫人們靜等便是。”
華娘瞅了一個錯眼,悄悄地往外移,幸好她一個小透明也沒有注意她,外面圍滿了禦林軍,各各神精蕭穆,易青钰遠遠地看着她,用眼神安撫她,她做着嘴型,“有人逼宮嗎?”
他眼神下垂默認,她的心沉了下去,是誰?不可能是西楚兵,要不然京裏不會一點動靜也沒有,那就只有內亂了,今日是太後的壽辰,這個人選擇的時機太好了,重臣們在前殿賀壽,而家眷都在這裏,正是一網打盡的時候。
看着小姑娘擔憂的眼神,他作着口型,“應王。”沒錯,王叔應王發難了,借着太後的壽誕他可以明目張膽地離開封地,雖然武德帝也作好了萬全的準備,但是虎符遲遲找不到,萬一應王用禦令號召三軍,便是身為天子也無能為力。
他鎮守在這裏,已作了最壞的打算,萬一事變,便帶着太後從密道離開,當然他的小姑娘也要一起帶走。
華娘垂首,突然擡起頭,對着他做口型,“我要見陛下。”
他驟不急防地一愣,良久莫測地看着她,“跟我來。”
他護着她,躲開衆人的視線,從慈寧宮的角門蜿行來到皇極殿,殿內武德帝正陰沉地看着空無一人的大殿,大臣們則守在外面。
後殿門前,當值的侍衛看到易青钰,問都沒有問就把他們放進去了,華娘低着頭,乖巧地走在他的後面。
“太後那邊情況如何?”威嚴的聲音響起。
“回陛下,太後已控住了局面,暫時無事。”易青钰的聲音響起。
“你身後是誰?”威嚴的聲音又響起,那壓迫人的氣息在她的周身流轉,她擡起頭,直視着上座的天子,武帝手中的折子“叭嗒”一聲掉下來了。急切陰冷的聲音,“你到底是誰?”
華娘略垂下眼,“小女榮氏,是易大人的未過門的妻子。”
武帝的聲音稍微緩和下來,“卓然怎麽把你帶來了?”
華娘語氣平穩地道,“是小女是有事相求陛下的,央求易大人帶小女過來的。”
武帝笑了,“好大的膽子,卓然也由着你胡來?”
華娘看了易青钰一眼,他閃身出去了,“小女想請陛下幫忙找一個人,這個人只有陛下才能找到。”
“哦,說來聽聽。”
小姑娘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響起,“這件事還要從小女的外家講起,小女的外家是天下獨有的大戶,家大業大,曠古絕今,但身懷巨富不免招人嫉恨。多年來另一個相臨的大戶一直虎視眈眈,想要侵吞小女外家的産業,十八年前,小女的外祖去世了,那個大戶就開始了動作,頻頻騷擾外祖家邊城的産業,當年小女的舅舅初接家主之任,外憂內患分身乏術,于是他就派人代他去和那個大戶交涉。”
高位上的天子神精慢慢地凝重起來,眼神裏一片凄迷,下面跪着的那個人和多年前的一個人慢慢地重合到了一起。
她舔了舔幹燥的嘴唇,“那個人,便是小女的父親,臨走前,舅舅把代表家主地位的一塊令牌交給了我的父親。”
上座的武帝心中一動,呼吸急促了起來。又聽見她道,“此一去,小女的父親和跟随前去的母親便再也沒有回來,雙雙客死異鄉,所有人都不知道這塊掌家之令去了哪裏。”
“小女幼年時,父親最愛給小女講一些趣事,父親最是促狹,總愛出些鬼點子捉弄人,他自己清楚,此一去兇多吉少,舅舅家主之位未穩,以免不測掌家之令還是留在他身邊的好。”
武帝看着她,神精悲凄,眼睛透過她,仿佛看到了那個人,當年也是跪在相同的位置上,聲聲地道着讓他保重。
“家父最喜歡把東西藏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比如說一些陶俑裏面。”
武帝猛地站起身,帶着桌子上的奏折嘩啦啦地散了一地,急切地往內殿走去,又一頓轉向了她,明黃的靴子停在了她的眼前,“你叫什麽名字?”
“小女姓趙名天賜,父親雲,壯年得女,猶如天賜。”她眼中淚水漣漣。
“好。”武帝親手把她扶起來,對着外面,“進來。”
易青钰大步地走進來,武帝把她的手放在易青钰的手上,“朕把她交給你了,好好的送她回去。”
易青钰送重地行了一個大禮,“臣定不辱使命,便是陛下不吩咐,臣也會拼盡性命保護華娘。”
“好”武帝似是一下子老了幾歲,快步地往內殿走去。
☆、相認
應王站在乾坤殿中,癡迷地看着那金碧輝煌的寶座,這個位置本來就是他的,若是他早出個十來年,哪裏還有武德那小子什麽事。
感謝自己的父皇,駕崩前也不忘給自己留一手,今天這過,這個位置就是他的了,自己給武德那小子一天的時間寫下禪位诏書,否則別怪他這個王叔拿出禦令請他下馬,那時候他可就沒什麽好下場了。
想到這,應王的心裏一陣得意,幸虧自己多年前埋下的那條線,才得了那麽一個天大的消息,武德那小子城府倒是深,這些年裝模作樣的,自己從來沒有想過他早就遺失了虎符。
靴子踩地的嗒脆聲響起,應王不用回頭,也知道是他的好侄兒來了,“想清楚了嗎?我的好侄兒。”
“王叔說什麽呢?朕要想些什麽呢?”武德帝悠悠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應王轉過身,看到武德帝手中的那個東西,臉色大變,“你不是把它弄丢了嗎?從哪裏找來一個贗品。”
武德帝輕笑,“贗品不贗品的王叔如何得知,三公皇族還在呢,朕怎麽敢欺師滅祖,倒是王叔你,此番來賀壽弄的動靜也太大了,朕和太後心領了,但是那五萬精兵的一路周車勞頓,也難為他們連扮乞丐這樣的法子都想出來了,朕決定把他們收編了,這還要多謝王叔的美意啊。”
“你……”應王氣得伸手指,又垂了下來,“皇賢侄莫氣,王叔不過是和你開個玩笑,替太後生誕添個笑料。”
“是夠可笑的,夠朕和太後笑一年了。”武德帝譏諷地笑了起來,步步逼進應王,“王叔費心了。”
錯身經過應王,他大刀闊爺地坐在龍椅上,倨首俯視着下面,“壽也賀了,朕禮也收了,王叔幾時返程啊。”
應王忙道,“即日起程,本王封地事務繁忙。”心中得意,便是本王真有謀反之心又如何,你武德敢殺我嗎?
看着他得瑟的背影,武德帝的手慢慢握成了拳,□□的遺诏歷歷在目,便是應王犯了滔天大罪,也可免得一死。
慈寧宮內,禦林軍已經散去,宮宴也開始了,華娘早已悄悄溜回來了,她悄悄地坐在一個無人注意的角落,前方安國公夫人的眼簾一動,擔擾地看着她。
太後看了常嬷嬷一眼,後者點了點頭,太後笑容更真切了起來,慈目地招呼着跟前的幾位老诰命,安城郡主乖巧地坐在她的身邊。
宴行一半,武德帝大步邁了進來,所有的命婦千金們呼啦啦地跪了一地,他精目搜尋了一下,看到了角落裏的華娘,太後順着他的眼神看去,臉沉了下來,看來陛下也看出來了那個丫頭像誰。安國公夫人看着這母子倆眉稍輕動,又慈愛地看了一眼角落裏的姑娘。
“都平身吧。”武德帝大手一揮,“今日是母後的壽誕,各位好好盡情地用宴吧。”
安城郡主站起來,“皇舅舅,慈兒特地給皇外祖準備了一個驚喜,您也一起聽聽吧。”說完示意宮女可以下去安排了。
武德帝神色不明地看了她一眼,“不必了,朕回前殿了。”
安城郡主鬧了一個沒臉,舅舅今日是怎麽了,平日裏只要是自己說的他從來都是應允的,太後安撫拍着外甥女的手,“你皇舅舅前面還有一攤子大臣呢,哪裏能陪咱們女眷胡鬧。”
聽到外祖母這樣說,安城郡主恭順地坐了下來,一臉的乖巧,高月公主嗤笑一聲,看到這個故做賢德的死丫頭吃憋她就高興,連平日吃膩了的禦膳也可口起來。
宴席過後,衆人依序離去,薛氏把華娘丢下自行走了,華娘走在後面,遠遠地高階上長身玉立的男子默默地看着她,安國公夫人故意落在後面,“小姑娘,我們又見面了。”
她側身回禮,“見過安國公夫人,上次小女多有冒昧了。”
安國公夫人拉着她的手,目不轉睛地盯着她巴掌大的小臉,老夫人的眼裏滿目慈愛,華娘心有所動,也緊緊地用小手反握住那雙滿是皮骨的手,“夫人,如您不嫌棄小女的話,小女下次可以去您府裏叨擾。”
“好,安國公府敞開大門迎接你。”安國公夫人激動地晃着她的手,兩人四目相對,眼神裏的情義像盛滿的美酒一樣眼看着就要盈了出來。
高臺上,明黃的身影站在易青钰的後面,兩人默默地看着下面的那一老一小。
安國公老夫人依依不舍地和華娘分別了,本來自己堅持要送她回侯府的,只是小姑娘語氣堅決地拒絕了,想到這蒼老的臉上現出了一絲急切,她把暗藏在床頭的一個匣子拿出來,打開來抽出裏面那幾張泛黃的紙。
最上面的那張紙上歪歪扭扭地寫着幾行字,
願祖父祖母身體康健,百歲平安。
孫女天賜敬上
枯瘦的手慈愛地摩着上面的字,又把底下的那幾張紙拿出來,這是一個男子蒼勁的筆跡,字裏行間裏透露着為人父的喜悅,
“母親,人人都說賜姐兒長得像孩兒呢,尤其是雙鳳眼,像了個十成十。”
“母親,賜姐兒巧捷萬端,凡事孩兒教過一遍,她便能見精識精,舉一反三。”
“某日,賜姐兒給了孩兒一拳,孩兒眼角的烏青讓顏亮他們笑了足足一個月。”
“将軍府前有兩座石獅,賜姐兒搖頭晃腦是看了幾眼,嫌棄石獅不夠威猛,一腳就把它踹倒了。”
這幾張紙每日裏她都要拿出來看一遍,老夫人把它們抱在懷裏,夫君,俊兒,如果你們真的在天有靈,請保護我們的賜姐平安健康,讓我們祖孫早日團聚。
次日,華娘身着男裝偷偷地從後門溜了出去,腳下不由自主地就走到了一座輝宏的府邸前,她左右踱着步子,幾次伸手想叩響門緋都把手縮了回來,自己這樣會不會太冒失了?
正想着起身離去,門“嘎吱”一聲開了,她不由得回過頭來,那個老夫人正倚在門後,癡癡地看着她。
那個少年身着墨色長袍,領口和袖口滾了白邊,他閑散地倚在石獅邊,身姿風流,嘴角微微上揚,鳳眼輕挑,斜睨安國公府高高的牌匾,眼神裏流轉着絢爛星光。他的背後是朝升的初陽,漫天的清輝從他身後彌散開來。
如同無數個夢中,他那尚帶稚氣的細長身影,從那薄霧的晨光中緩步向她走來,臉上帶着飛揚的傲氣和耀眼的神彩。
她的眼淚落了下來,流淌在滿是皺紋的臉上,風吹起她發間散落的銀絲,白得刺目。多少次午夜夢回,那噬咬心靈的悲苦絕望,折磨得直叫人肝腸寸段,生不如死。只留下淚濕的枕巾。
她混濁的雙眼布滿淚水,朦胧中,那個朝思暮想的身影越來越近,她再也遏制不住心裏的激動,顫抖着伸出雙手,想要抱住他,渾濁的眼裏盈滿淚水,那雙顫抖的唇微動,“賜姐兒。”
華娘再也忍不住了,飛奔上前抱住了那個蒼老清瘦的老人,“祖母,是我,不孝孫女天賜回來了。”
“好,回來就好。”枯瘦的手拍着孫女兒的背,淚水布滿是溝壑的臉。身後麻姑看着祖孫倆,也不停地擦眼角的淚水,國公爺,世子爺,你們看到了嗎?小主子終于回來了,感謝你們在天之靈一直護佑着她。
待祖孫倆哭夠了,麻姑才想起來,“老夫人,趕緊把小姐帶進來吧,外面風大。”
老夫人這才後知後覺地記起,緊緊地拉着孫女的手,一眼不錯地牽着她進去,華娘看着這個蒼老威嚴的夫人,這便是自己那未曾謀面的祖母。
老夫人慈愛地看着自己的孫女兒,仿佛怎麽也看不夠,這孩子長得真像她的父親啊?靜靜地聽着孫女敘述這些年的過往,便是她的聲音再平靜,老夫人也是聽得淚水漣漣,麻姑也陪着主子一起哭。
“祖母,你們別哭了,”華娘安慰着,“孫女兒并不覺得苦呢,這些年,也有很多人照顧我呢。”
“那怎麽能一樣呢。”老夫人摸着孫女兒的小臉,“那些人不過是下人。”
華娘也不糾結這個問題,“祖母,孫女是真的不覺得苦,父親曾對我說過,人生在世,如鴻雁遷徙,路途異則景致天差地別,莫問鴻雁悔否,鴻雁曰,吾之所見窮盡爾等一生也不得見。”她頓了頓,“先苦後甜,方是人生真谛。”
老夫人欣慰地看着孫女,“賜兒有乃父之風,誠善豁達,雖逆境不改初心,不愧是我趙家的子孫。”
兩祖孫又依依地說了一會話,華娘看着天色不早了,就要起身告辭,老夫人一見急了,“賜姐兒,跟祖母回去,別再回那個侯府了。”昨夜聽到麻姑的話,這個常遠侯府也太不像話了,居然敢這要對自己的孫女。
“祖母,”華娘扶着激動的祖母,“現在并不是相認的好時機呢,再說孫女這性子走哪裏也吃不了虧啊,要是惹惱了我,直接揍一頓。”
老夫人看着孫女那拽得緊緊的小拳頭,不由得失笑,這性子和夫君真像啊,想了想現在确實不是好時機 ,慈愛地看着孫女,自己的孩子是千好萬好,便随她折騰吧,便是捅了天大的摟子,還有她這個祖母在後面呢。
☆、真相
慈寧宮內,安城郡主順眉低目地坐在太後的下首,把剝好的葡萄裝在玉碟裏遞給太後,太後喜滋滋地嗔怪,“這孩子,不要顧着我老太婆了,也不自己好好吃吃,這可以番地進貢上來的冰皮龍珠。”
“郡主純善,”常嬷嬷邊替太後捶肩邊笑道,“是太後您的福氣呢。”
太後舒暢地笑道,“可不是呢,這些年要不是慈姐兒陪着我這個老婆子,這日子還不定要怎麽難熬呢。”
安城郡主趁機依進她的懷裏,“外祖母,慈兒不嫁人就陪着您呢。”
太後笑着點了一下她的額,“傻孩子,哪能一直陪着我這個老婆子呢,你放心外祖母一定給你找一個世上絕無僅有的好兒郎。”她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心煩意亂起來,常嬷嬷看着她的臉色手頓了下來。
“孫女才不要什麽兒郎呢,慈姐兒只要外祖母。”安城郡主心內狂暴,世上到哪再去找一個定國公世子那樣的人,可偏偏這樣一個清濯的公子卻配了一個渾身泥濁的丫頭,這讓她如何能咽下這口氣。
從慈寧宮出來後,她拐過亭院,特意候在了易青钰當值的地方,那個男子氣宇軒昂地站在那裏,冰峭拔萃的五官精致得仿佛上古的圖騰,似是覺察到有人走近,酷首微轉便看到了她,
她踩着宮步,優雅地走進,“易千總,安城可否與千總談談。”
“公務在身,”郡主有話不防直說,他疏離地後退一步開外。
她泫然欲滴,“易大人竟厭惡安城至此,易大人可知安城心中如何所想。”腳步輕移,說罷便想挨過去。
易青钰手作推拒式,“郡主自主,郡主金枝玉葉,所思所想非我等凡夫俗子所能看透,若郡主無事,卑職告退。”
“那個野丫頭就那麽好,據我所知她還是你那繼母的侄女吧,你真甘心自己被姓榮的一家人捏在手心。”郡主急了,錯身擋住他的去路。
他厲目冷沉,“卑職的家事就不勞郡主費心了,告辭。”
安城吼道,“那個野丫頭根本就配不上你,我現在就去求舅舅給我們賜婚,我根本就不相信你那個早夭之命的謠言。”
“你以為自己是誰,我如何命格,娶誰不娶誰都是我自己的事,與你有何幹系。”他薄唇輕譏,臉徹底的陰冷了下來。
安城郡主似受打擊地捂臉而去,易青钰虎目淡掃,不遠處的花衆中一角鮮嫩的裙裾,他勾了勾唇。
待他走遠,草叢中的高月公主拍身站起,哈哈,真想仰天長笑,那個死丫頭也有今天,不知廉恥地跑來跟男人表白,卻慘遭無情的拒絕,看她以後還有何面目在自己的面前故作高貴無塵。
安城邊跑邊轉彎朝慈寧宮奔去,舅舅那天對她的态度讓她感到不安,自己要想得償所願只能去求皇外祖母了。
聽到母後的來意,武德帝揮退衆人,盡量酌詞,“母後,你有沒有覺得卓然訂的那個丫頭像一個人?”
“怎麽?難道俊兒真的有對不起你的皇姐的事?”太後驚得坐了起來,臉色丕變,抓着桌角不放。
“沒有,”武帝撫額頭痛,“母後怎麽會這麽想,姐夫怎麽可能是這樣的人?母後你再細想一下慈姐兒哪點像皇姐和姐夫?”
太後一怔,她從來沒有往這方面想過,心慌間也想到慈姐兒确實與雲慶和俊兒都長得不一樣,難道?“到底怎麽回事?”她激動地抓着陛下的手。
“母親,你可知那日應王逼宮,是誰告訴了朕虎符的下落?是那個丫頭,恐怕她才是皇姐的那個孩子。”武德想到了當日,那個丫頭決然的眼神,是多麽的像姐夫向告別的那個神态。
太後的手垂了下來,喃喃,“怎麽會這樣?那慈姐兒是誰?”
“恐怕是那個奶娘的親生女兒了。”武帝森然,第一時間他就把太後莊子上榮養的那個奶娘關了起來,無論如何用刑,連舌頭都咬爛了,她愣是沒有吐半個字。
只有對自己的親骨肉,才能在那麽嚴酷的拷問下都閉口不言,她以為自己一死,安城就平安無事了嗎?休想,愚弄天子,混淆皇室血脈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安城郡主在慈寧宮心焦地等着,遠遠瞧見陛下走遠才飛奔進前,“外祖母,舅舅怎麽說?”
太後複雜地看她,眼神越來越厲,安城吓得放下手臂,“外祖母,都是慈姐兒不好,您不要生氣了,我不問了。”
可是今天的外祖母并沒有被她這退一步求全的态度感動,反而不發一言徑自回房了,留下她站在空曠的大殿中不知所措。
接下來的幾天更是噩夢一般,破開荒的外祖母居然對自己避而不見了,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想到這些天舅舅對自己微妙的态度,她連坐都坐不住了,使人去莊子上接奶娘,也沒有音訊。
派往南平富陽的探子終于傳來信,當年榮三爺根本就不曾生女,算上時間那個丫頭出現在富陽的時候正和他們派人接到慈姐兒的日子對得上,太後悲恸不可自抑,生生地暈厥過去。醒來後看到病塌前的陛下淚流滿面,自己以後有何面目去見雲慶,如何對俊兒交待啊。
那個孩子這些年過得都是什麽日子啊,都是她的錯,她為什麽都不查探一下就把人養在了跟前,怪不得安國公夫人這些年對慈姐兒不聞不問的,怕是她的心裏從一開始就疑上了。
聖上也是後悔不疊,若不是那天宮變,只怕是那個孩子根本就不會站出來,昨天安國夫人來面見過他,看着那幾張發黃的信紙,他明白了為什麽一開始安國公夫人就斷定安城不是那個孩子。
怪不得這些年安國公府裏的那些暗勢力不知道消失去了哪裏,原來都派出去找孩子了,只是一葉障目,只知往南邊找,她也沒有想到那個孩子居然回到了京城,并且在眼皮子底下活了這麽多年。
母後和自己這些年對安城是疼愛有加,她一個孤女哪敢站出來說自己才是真正的郡主,這嫡親的骨肉就這樣生生地被拆散了。可恨的是那個張氏,把自己的女兒說成是皇家血脈,她自己也是個心狠的,怕女兒長大了像自己,活活地刺花了自己的臉,還說是劫匪弄的。
只是母後扶養安城多年,感情非同一般,“母後,賜姐兒該認祖歸宗了,只是慈姐兒你要怎麽辦?”
太後心若死灰,“陛下,哀家也想過了,這貓啊狗啊的養這麽些年也有些感情了,不如就捋奪她的封號,送她還家吧。”
安城郡主在宮裏卻是慌了神,外祖母和舅舅對自己的态度突然逆轉,她忐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