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入宮門莫清心
“這是換洗的衣服,這是裝扮用的首飾水粉,還有銀兩……”小桃剎有其事地打理着行囊。我看着,始終沒出一聲。
今天就是秀女入宮的日子,等會我就要和那些花瓶一樣的女人站在一起讓別人用看花瓶的目光來打量來打量去了。
前日的事現在想想還心有餘悸。如果歷史上的宜妃就是因為這次相遇而被選上的話,我倒反是自己打了自己嘴巴,寧可那日不去。康熙皇帝的模樣和原先想的不大一樣,就算在現代也是個讓人注目的主兒,但那又怎樣,我對花癡一向很免疫,更何況明知他三宮六院七十二妃,我又怎麽可能對他再起幻想。
待我回神時小桃已是打點好了一切。
她看向我時是一副“你又發呆了”的表情,我故意假裝不見,稍作打點就出了門。
穿過甬道,到大堂向阿瑪額娘行過禮,我就上車直往秀女宮去了。
一路上誰也沒有說話,我看着外面變更的風景發呆。小桃估計是以為我緊張,也就沒打擾我。于是,這樣走着倒也清靜。
待下車的時候那裏已經站滿了人。我下來時,所有的目光都向我這聚了過來。
略帶無奈地嘆了口氣,我現在總算嘗到衆矢之的的感覺了,這滋味還真是不好受。
轉念間又駛來了一輛馬車,那些目光頓時就又悉數移了過去,就像剛才的瞬間不過是錯覺。不過想想也是可以理解,來這裏的多少都是“情敵”,多加留心就保準沒錯。我四下一看,才發現竟有那麽多的女人。個個一身風韻,嬌麗動人。但其中好些人看別人的視線都是斜着的,自大地緊,讓我覺得很不舒服。
這時遠遠聽到太監陰陽怪氣的聲音已經點上了名,穿透性極強地鑽進了耳朵裏。
“萬琉哈氏,滿州正黃旗。”
“章佳氏,滿州鑲黃旗。”
“納喇氏……”
報名的工作進行地有條不紊。每個名字念完就有人帶了丫鬟領個牌子進去。但人數減少的速度着實不敢恭維,這般寬廣的地方仍顯得有些擁擠。
“郭絡羅氏,滿州鑲黃旗。”
“小姐,到你了。”小桃拉了拉正在發呆的我,未待我回神就已經被她拉着一路排風倒浪地走了過去。
那個報名的小太監瞅了我一會,問:“您就是郭絡羅氏·宛文姑娘?”
我皺着眉應了聲“是”,心想他沒問別人怎麽偏對我這麽關注,然後就聽到他尖銳的聲音刺着耳膜:“姑娘您是貴人,以後還請多擔待。”
“哪的話,還請公公多照顧才識。”
我照電視劇裏常有的說了套,向小桃使了個眼色,她就拿出銀子打賞了。
那小太監一臉唯唯諾諾的笑,交給小桃一串鑰匙,說:“這是西廂左邊第三間房的。姑娘有什麽不滿意只管說。那可是仁妃娘娘當年住的地。”
他對我表現地似乎過于熱情,我分明可以感到暗處射來一道道刺背的目光。如果視線可以殺人,我相信自己已經死過上萬次了。至于那個仁妃是什麽來歷我不清楚,只估摸是現在很得寵,所以這太監才一臉谄媚的表情。
小桃在一邊說什麽“這太監還蠻長眼”之類的話,我卻沒心情去聽,只想早點離開這裏,圖個清淨。
其實清廷對秀女的住處也多有考究,我一路看去,也沒見兩間裝飾相同的房間。
繞過幾個游廊就是我的屋子,看進去最着眼的是一個大理石的大插屏,旁邊的桌椅凳床都是用紫檀木制成的,別有一番風味。
進去後小桃就開始四下打點,我坐在桌旁無所事事地東張西望。
古時女子的日子的确是很難過,每日似乎沒什麽事可做,只能在自己房裏繡花練字之類的。
頗有感觸,我想起以前天天背誦的詩,以前寫論文時偶寫過,也不知不覺就自嘴邊念了出來:“紫皇宮殿鎖煙霞,欲取蕪城作帝家。玉玺不緣歸日接,錦帆應是別天涯。”
後面四句則是——于今腐草無螢火,終古垂楊有暮鴉。地下若逢陳後主,豈宜重問後|庭花。
我總算是沒有忘記自己身在何地,并未将整首念完,不然被別人聽去只不準還要興個文字獄。
現在處于深宮,自要處處小心。
俗話說隔牆有耳,果真沒錯。
詩才吟罷,門外就傳來一陣掌聲,聲方到,便從外面走進來一個衣着鮮麗的女子,笑吟吟道:“姐姐好才氣,不愧為滿州第一才女。”
我聽得只皺了下眉,心裏暗諷她調查的還真詳細,嘴上卻笑言:“妹妹見笑了,剛才不過是随口胡謅,作不得數。”她的年紀不見得比我小上多少,但既叫了“姐姐”,我稱個“妹妹”也無妨。平白撿個便宜誰不樂意。
“随口胡謅就已語驚天人,姐姐着實讓妹妹我嘆服了。”她的臉上笑意未絕,莫名地我就想起那描述王熙鳳的句子,粉黛含丹威不露,朱唇未啓笑先聞,心下已經認定這是個不簡單的主兒。盈盈一笑,我道:“冒昧問下妹妹芳名。”
“章佳氏·柳敏。阿瑪現任參軍,也不是什麽大官。”她漫不經心地一笑,“姐姐直呼我名字即可。”
“那你喚我宛文就好了,姐姐長姐姐短的,聽得我怪不習慣的。”說着,我只暗嘆自己怎麽就遇上了這個一個難纏的人。章佳氏記得應該是歷史上的敬敏皇貴妃,地位較我這将來的宜妃可高多了。
兩人的對話貌似平淡地進行,我卻有苦難言,一心只想讓她盡早離開。可這沒眼力勁的女人偏是在一邊喋喋不休,我也只能硬着頭皮在一邊諾諾,好滿足她的虛榮心。
這時旁邊的屋裏有些許聲響,該是又有人搬進來了。
柳敏很快就止住了對話,沖我笑道:“宛文,今日也打擾了,我看我還是先回去了,改日再好好聚聚。”
我正巴不得她走,一聽這話當即笑道:“且慢走,我就不多送了。”這會兒臉皮早已發麻,這笑有多假連我自己都覺得心虛。幸好這名利熏心的女人并沒有察覺。
走出房間後,她并不是回自己房間,而是向着相反的方向。
隔着牆我就聽到對話的聲音傳來。
正嘆惋這差勁的隔音效果,我只聽有人說了句“烏雅氏”,瞬間就有了精神。
烏雅氏,那不就是未來皇帝雍正的母親麽?
德妃。在幾百年後也是家喻戶曉的人物。
擡了擡眼,我準備去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剛到門口,恰是迎上了一雙眼,陡地就丢了幾分魂。
一雙似可勾心的眼,一雙堆盡平生萬種風情的眼。
對視的剎那就如墜入了花海,沉醉迷離。
“小姐,你怎麽了?”小桃理好了衣物正準備出門,見我站在門口出神,不由奇道。
這時我才回神,而剛才那雙眼的主人已沒了去向,這一對視竟讓我忘了去注意她的長相。
有這那般銷魂的媚惑,會是誰呢?我琢磨着,轉身入了屋,現下已經沒了去看烏雅氏的興致,徑自倒了杯茶就淡淡地喝開了。
今日雖是見了不少美人,但怎麽的也高興不起來,這四面楚歌的感覺還真不好受。現在除了明哲保身之外什麽也不願想,中庸就中庸吧。
傳聞每屆秀女都很多,這次也不例外,單是分配房間就整整用了一個早上。
時過午時,來了幾個太監送上膳食,稍稍用過也算是慰勞了下自己的肚子,接下來的時間換上了送來的秀女服,準備去接受初選。
一時間感覺自己像在參加什麽文娛選秀,每寸肌膚要被仔細地看過。
腳長、肩寬、體味,被太監宮女觸碰的時候總有厭惡的感覺,但是——我忍了。
正有些發呆,感覺被人推了下,擡頭就發現雅薇一臉笑意地看着我:“宛文你又發呆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讀書的人心事多。”
“哪有,雅薇你休笑話我。”我笑着回了句。
阿爾佳氏·雅薇是三品協領佑滿的女兒,溫柔沉默,觀之可親,有着極好的脾氣,對權勢少了分熱衷,這倒讓我覺得很投緣。
有意無意地四下一望,我終于又看到了當早所見的那雙眼。女子腮凝新荔,鼻膩鵝脂,風過似細柳扶枝。我拉了下雅薇的衣角,問:“這是哪家的小姐?”
“很美吧?陳氏·良慈。相貌身段在這屆秀女中算是一等一的了,可惜……”她微微嘆了口氣才繼續說道,“可惜是滿州正黃旗包人出身,若有稍好點的地位,也該是此次的一大熱門。”
陳氏嗎?果真是個叫人無法忽視的女子。我見她緩步的姿态,當真婀娜可人,風騷無端,可惜旁邊的那些女人冷嘲熱諷,雖似私下細言,話出來時隔了這麽遠的我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這次選秀還真沒水準,包人的身份居然也允許來這裏。”
“直接分配到各院落當宮女不就得了,在這還不是白費苦心。”
“就是麽,那麽妖豔地走來走去嘩衆取寵,也不看自己是什麽身份。天生就是狐媚的料。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裏是什麽風月場所了。”
話說得一句比一句難聽,良慈并沒有什麽表示,依舊淡淡地緩身走着,但我已經聽得皺起了眉頭,下意識出口欲言,卻是被人拉住了。
旁邊雅薇暗暗向我搖了搖頭,她的臉上亦有不滿,但忍而不言。
話我終是沒說出口,不覺有些抑郁地嘆了口氣,難道以後就要一直這樣過日子麽?
這時良慈已經走到了我的近前。
的确長得被有一番風味,水靈而妖豔,沒有過多的脂粉味,淡淡地有着舒适的味道。我心裏頗有感觸這老天造人的不公,眼角輕輕一掠,看到的是憑空伸出的一只腳。
良慈沒有注意,仍是直直地往前走,然後就是身體猛地向前栽去。
她隽美的臉上揚起詫異,也有點怨怒。
旁邊只有旁觀的冷眼,還有些許幸災樂禍。
眼見地面已近在咫尺,她就要閉眼的瞬間,被牢牢扶住了。這是一只手,一只修長而細致的手,這是我的手。
我的嘴角若有若無地起了分苦笑。
本已決定置身事外,誰料自己終究不是那種做得到“觀棋不語”的人,想改也不是一時半會的事了。
待良慈站直身形,她略帶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嘴角揚起一抹真摯的笑意。
從沒見過她笑,一時間,我感到只要她想要,天下的男人都可以為她瘋狂,就連身為女子的我,一時間竟也心跳不已。
“這位姐姐好反應。”話語從耳邊傳來,聲音淡淡的,聽不出喜怒,擡眼看到的是個端莊素麗的女人。她道:“不知姐姐是哪家的小姐?”
“郭絡羅氏·宛文。”我答着,心裏只道這女子好生傲慢,問道,“你是……”
“烏雅氏·黎晨。”她微微揚頭,滿含威懾又不失端莊,話中倒沒多大的敵意。
聞言我驟地一驚,心裏極是郁悶。
沒想到第一天就把未來的德妃給得罪了,看來以後的日子不會太好過。
身邊良慈的身形顯得有些瘦弱,無端惹人憐憫。說我是受到蠱惑也好,或是說對她有可憐之意也罷,這般大庭廣衆之下,我竟然對她笑言:“良慈,我同你一見如故,現下不如讓諸位姐妹作個見證,我們一拜姐妹如何?”
我做事從不喜歡拖泥帶水,既然已經得罪了,強撐着臉面也沒用,倒不如撕破臉皮來得幹脆。何況未來的宜妃也未必沒那個德妃得寵,當然,這前提必須是——那《康熙微服私訪記》并不是胡編杜撰。
我有苦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