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秀院傾語情未長

桌上的餐點細細地堆着,每盤皆精致秀巧,我有意無意地把玩着,卻一只也沒有放入口中。

昨夜的種種我一想起來就有無可抑制的不悅,從出生到現在,我還沒受過這種羞辱。

康熙是天人是皇帝,而我是女人是玩物,沒錯,但非得任他擺布?

文房四寶是剛進宮不久後讓小桃準備好的,我本來也不會有這個閑情雅致,但是每日偏偏是這樣的無聊。

這時提筆恐怕就是我的一種發洩了。

愉快地在紙上胡亂塗畫,我生生将紙當成了玄烨的臉,畫下來幾乎是一鼓作氣,一氣呵成,堪堪有如神助。

一筆落罷,看着自己的“傑作”我當然得意非常,只差大筆一揮美滋滋地填上落款了。

“宛文,你在做什麽?”冷不丁身後冒出一個聲音,唬地我連忙将畫收好,向身後望去才看到門口站着不少人,依次是柳敏,黎晨,雅薇,還有幾個平日裏并不太熟的小主。

怎麽,搞聚會嗎?我在心裏嘀咕着,暗暗将畫收好,笑問:“姐妹們怎麽這會兒有空過來?”

“還說呢,宛文,早知道昨晚我們也像你那樣臨陣脫逃了。吹了一夜的冷風,誰知道連皇上的影子也沒見着。”柳敏撇了撇嘴,帶點懊喪地挑了個光線較适的位子坐下了。

黎晨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選了個較近的位子:“話可不能這麽說,這樣一來反倒是像在怨皇上了。”

她素來最懂得分寸,宮中的一切對她來說如魚得水。

柳敏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黑着一張臉就閉了嘴。

“我看這些姐妹中就屬宛文最聰明。”雅薇一臉的笑,輕巧地打破了僵局,她到我身邊坐下,看着我笑道,“昨兒個皇後娘娘不也說宛文的衣着簡樸又不失大方,很着人喜歡麽。”

聞言,我的心陡然“咯噔”地頓了一下。

原本還以為這樣的打扮可以得過且過,誰知道居然反而惹禍上身。

一時間周圍那些個女人聽了這話後的眼神真個是叫人心裏生寒,轉念間,就聽柳敏語氣酸算地說道:“就是啊,還是宛文的心眼多,知道獨樹一幟。哪像我們,花了那麽多心思也讨不得一點好處。”

我現在有苦難言。若解釋說我根本沒有非分之想,那只能是越描越黑。感情那些女人是吃飽了沒事幹到這裏發人來瘋來的?

一旁,黎晨的嘴角始終挂着若有若無的笑,但她也沒開口多說,只是聽着別人怎麽諷刺我。

我只覺得好笑。

真不愧是“德妃”,有其子必有其母,想那将來的雍正皇帝能在朝廷中将陰謀權勢把玩地游刃有餘,作為母親的德妃,自然也該是不妨多讓的吧。

而我現在也只能扯扯嘴角,卻是什麽也不好說。自然,昨晚的事更是寧死不可招的了,不然哪位菩薩一不高興了,指不定會在我身上發生什麽事。

“喲,各位小主怎麽都在這啊?下午就是冊封大典了,皇上那差人送來了衣服,還不快回房去領。”

太監的聲音陰陽怪氣地在門外響起,我是第一次感到這個聲音真真個動聽,當即笑道:“大家還是快去吧,錯過了可不好。”

聞言她們也就不多推卻,道了幾句體面的話便走了。

倚着門我輕輕地呼了口氣,才想起怎麽沒人給我送來衣服?也許是因為昨晚的舉動惹怒了玄烨?但若是這個原因,那這個皇帝的氣量也未免太小了。

想着,昨晚受的氣不由又蹿了上來,我回房掏出剛收起的畫又開始狠狠地盯着看,嘴裏不由還念念有詞地咒罵。

這時背對着大門,光投到紙上顯得分外分明,那只被我當成玄烨的——麥兜豬,也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我。

咒着咒着,我的眼前不由又浮現出了那雙深地叫人心疼的眸子,颌下似乎依然殘留着他手指的溫度,冰冷的。

若說對玄烨沒有一絲感覺,那是騙人的,但他始終太過于自傲了,即便他是帝王,我仍無法容忍那種蔑視。

“這是什麽?”有人在我身後問。

我轉身,站在門口的竟然是曹寅,而他的視線停留在那張畫上,表情一臉怪異。

我本有些心慌,但看到他又不由靜下了,他總讓我感到很輕松。現下,反而有些好奇卡通在清代人眼中會有什麽感想,便張口問道:“曹大人認為這是什麽?”

曹寅的面色并不怎麽好看,半晌,才用很低的聲音說:“符嗎?”

我不覺啞然失笑,這風靡一時的麥兜在他們眼中居然沒了絲毫的魅力。

但看着他低郁的神色,我忽地意識到了什麽,臉皮剎時僵硬,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符紙這種怪力亂神的東西,在宮中可是禁忌,記得野史中記載說玄烨母後過世之後,在她的屋裏就有理出過這類的東西,那時的流言想必是衆說紛纭吧。

“恩哼。”我清了下嗓子,說,“曹大人這次可走眼了,這是我無聊時新創的一種畫法,繪的是一只……豚。”原本想說的是“豬”,但終究是改了口。因為那麽說着實有些粗俗,反正凡念過書的人,“豚”即為“豬”的這一常識也該是有的。

曹寅走近了細下一看,似也覺得有幾分相象,這才微微地笑了下:“這種畫法還真是沒見過。不想小主善于詩詞,連在繪畫也頗有造詣。”他像是很喜歡這幅畫,眉尖稍稍上揚,濃密如用水筆勾勒出的一筆濃黑。

“曹大人您其實應該多笑笑。”我不由地有些感觸,“您笑起來其實很好看。如果不再每日那幅無表情的臉孔,想是會有很多姑娘愛慕您的。”

他的目光陡然一頓,擡眸看來時恰是與我的視線對上。

本來我們的姿勢就有幾分親密,我是坐在桌旁,而他就從我的背後探上的頭,隔的只是肩膀上方到腦袋的那些距離。

似是想起昨晚種種,我看到他臉上有不自然的韻紅。

一時的沉默,他霍然向後退了幾步,極恭敬地站到了一邊,恭聲道:“小主恕罪,曹寅冒犯了。”

不知他所說的冒犯是指昨日亦或是指方才,我饒有興趣地看了看他,問:“不知曹大人此次來秀女宮有何事?不該只是來看宛文的畫吧。”

曹寅聞言,方才想起自己是有任務在身,将手中包裹置于桌上小心地打開。

裏面是一件墜珠水晶霓裳。

他道:“這是皇上讓我帶來給小主的。皇上說,昨夜之事是他不對,只因衆事操勞,恰是心情不佳。他希望小主勿将那事放于心上,午後冊封之時,您能穿上這件彩服,也好讓他便于尋找。”

“一件衣服就想讓我忘了有生以來最大的污辱?”我不否認這件衣服是漂亮至極,但這也未免将我的身價看得太低了。雖然——一國之尊竟會向我道歉,确是讓我有些動容。

曹寅顯然沒想到我會這麽回答,苦笑道:“小主有所不知,這是西域使節進貢之物,全皇宮上下也不出三件。皇上為了這件彩服,不知親自挑選了多久。”

我不覺一愣。

玄烨親自挑選?在國家內憂外患,他需日理萬機的情況下,他竟為了我仍忙中抽閑,僅是為了一件适身的彩服?

這時我不由由衷一笑,恭恭敬敬地受了這禮:“謝主龍恩。”

“小主現在就已占盡了皇上的寵愛,将來想必……”曹寅雖說着道賀的話,但我聽不出絲毫喜悅的情緒。

強制自己去忽視心底的那份不安,我轉身,将手中的畫紙揉成了團。我潛意識已經決定要原諒玄烨,那麽就暫時認為他不是豬好了。

“小主你這是……”見我這般,曹寅不解。

我笑:“這不過是随手胡畫消遣用的,也不是什麽大家之作,曹大人在惋惜什麽?”

他微微地搖了搖頭:“只可惜了這樣獨特的一幅畫。”

“曹大人若喜歡直說就是了。”我有些詫異于他的态度,“可惜這畫成了這般,也不好當禮物送給大人了。要不宛文再為您繪一幅?”

“不用了,這幅就好。”曹寅從我手中将紙團接過,也不細看就收入了囊中,面上帶點滿足似的笑,“小主休息吧,曹寅先告退了。”他轉身即走,陽光透過他的身軀傳來,迷朦了些許的視線。

那種眩目讓我眯了眯眼,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下意識已經喚出了聲:“大人且留步。”

“小主還有什麽事?”曹寅回眸,略不解。

我斂眉收聲道:“曹大人可否到花園一聚?宛文有事欲言。”

他眼中有什麽一閃而過,我卻看不真切。稍一遲疑,只聽他道:“好。”

我想問的是當今朝中的政治格局,以及最近內外發生的大事。雖然曹寅起初不願說,但在我再三要求下,還是開了口。

我知道自己身為後宮中并不好過問這麽多,但我清楚自己在這個朝代的優勢。看着玄烨那麽操勞,不由想或許自己能幫得上他一些什麽。

待曹寅将他知道的事說完,我原本緊皺的眉尖不由又鎖地緊了幾分:“你是說,現在朝廷是四面受敵?”

開始有點明白了玄烨昨晚的浮躁,我不知道他是如何面對這樣的局面——對外,北有異族對邊境虎視耽耽,南有平西王吳三桂的勢力日益壯大,就連咫尺的京城,也有反清人士不斷滋擾;而對內,五弟恭親王的黨羽對朝野的影響逐日加劇,這也是昨晚玄烨接見常寧前,事先叫曹寅藏身園裏以防變故的原因。

稍一思索,我問:“皇上對此有何看法?”

“不知道。皇上的事,他只會找人商量,卻在下決定前不曾告訴任何人。”

孤家寡人。

莫名的,腦海中突然閃過這樣的一個詞。

由祖母一手帶大的玄烨,現在應該是沒有一個可以傾訴的人吧,包括曹寅,包括後宮衆妃,也包括已漸露野心的五弟常寧。

我開始明白為什麽會有那日湖邊的相遇,作為一國之君的他,竟然只能獨自在外徘徊以解抑郁。不過這也印證了,玄烨,他仍不曾愛上任何一個女人。若真愛了,他何必獨自承擔地這樣辛苦。

一時間我的心緒顯得有幾分蕭索,擡眼時恰見園內幾片葉落。我掩飾般地沖曹寅笑道:“那麽好的景色,我們怎麽盡說政事。曹大人,久聞您自小陪皇上讀書,想是才氣不俗,現下可是有作詩的雅興?”

曹寅微微一愣,嘴角一揚,應了聲”好”。他的視線落過院子之間,稍作思索,幽幽地看了我一眼,吟道:”錦繡江山歸帝家,三千粉黛笑生花。宮門一入深如海,暮卸殘妝對晚霞。”

他的目色深邃中帶點深意,我低頭不語,而詩歌中的情感流露讓我再不敢看他。

對他我素只有安心的感覺,不似玄烨所給的壓力,我知道自己若真可以跟了他,或許輕松很多。但那一切是不可能的事。

低頭扯了扯嘴角,我有些艱難地笑:“禮尚往來,宛文也作一詩如何?只是将曹大人的詩稍作修,不是什麽上作。”說罷,也不待他答,便吟道:“錦繡江山歸帝家,三千粉黛笑生花。家花不共野花俏,國色只合禦下發。”

極度溫婉的拒絕,但同樣傷人。

曹寅望着我一言不發。

那眼神還真是……我根本不知該如何作答。

遠遠有緩緩而來的步聲,也不知是哪位小主有了這雅興來此賞花。

原本我還以為她們現下都應該在自己的屋裏準備午後的大典的,匆忙中我輕推了把曹寅的肩膀,道:“曹大人,有人來了,你請先走吧。替我告訴皇上,‘攘外必先安內’,切記。”

他的身體一時有些僵硬,但順從地向一邊的門迅速閃去。就在快看不見他身影的時候,突然想起般,我壓着聲慌忙沖他道:“別告訴他是我說的!”聲音輕輕的,也不知他有無聽到。

周圍一時間靜下,我看着那邊微微出神。

其實,連我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對他的感情,還有,對玄烨也是。

“宛文,那麽好興致,來這裏賞花麽?”來的是良慈,她已換了身衣服,行裝襯着她的容顏無疑是一幅絕版的美人圖。

我沖她笑了笑:“閑着無聊呢,現在時辰不早了,我也該回去更衣了。”

“去吧。”良慈回以我一笑,眼神卻若有所思地落在曹寅離開的方向。

我感到自己似出了一身的冷汗,不及多想就擡腳匆匆離開了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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