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高堂金殿蒙皇恩

“小桃,替我準備衣裳。”一進門我便沖小桃吩咐,卻見小桃望着霓裳發呆,不由嗔道:“怎麽了?傻傻的樣子。”

小桃的目光仍沒有離開那件衣裳,詢問道:“小姐,穿這件吧?好漂亮,不是麽?”

“不好。”我回答地頗是幹脆,也不顧她的詫異,吩咐道,“你如果不想你家小姐在冊封初時就把宮裏的妃子們都得罪個全,就最好快點替我準備好其他的衣服。”

小桃顯然沒聽懂我話裏的含義,但也悻悻地聽了我的話,轉身時,還戀戀不舍地看了那衣裳一眼。

我暗自覺得有些好笑,輕步走到桌旁,将那間霓裳拿起來細細端詳了一番。

怪不得可以将其作為貢品獻上,這布料應該是用上好的西域蠶絲制成的,鑲變金線索繞,串上些琉璃碎珠,外加了幾朵翡翠純玉墜花,盡顯古樸素麗,又平添了華貴高潔的氣質。

我不懷疑玄烨道歉的誠意,但——這宮內不出三件的衣裳,我怎麽穿得上身?

我嘴角的笑意帶點譏諷。

這位從不必看人眼色的帝王,自然顧全不到我所在的處境。

小桃最終為我挑選的是一件柳顏的輕衫,素色,又帶點嬌麗的媚感。

待梳妝更衣完畢已是午時,剛用完午膳就匆匆來了幾個太監,說是仁妃在臨近冊封時想先來看看,查閱下以免出什麽差子。

我有些無奈,只得向小桃交代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便随那太監去了。

到的時候廳堂那已站滿了人。

我剛走入,就看見雅薇遠遠向我招手,也就笑吟吟地走了過去。

其他小主們都已換上了宮中備置衣服,好在那些衣衫雖是宮裏派送的,但款式布料倒是各有差別,讓我穿了自家的衣服也就不顯鶴立雞群。

我向四面打量了一番,竟然沒看到良慈的影子。

難道她還在那園子裏嗎?我正考慮着要不要去通知她,就見門外蕩入了一個身姿婀娜的人影。

良慈看到我投來視線,也淡淡地回了我笑了下,就不着聲跡地站在了隊伍的最後面。

“仁妃娘娘到——”還沒來地及探究良慈的态度,太監的聲音就把我的注意力引了過去。

仁妃鈕祜祿氏,也就是不久後的孝昭仁皇後,卻也是個薄命的紅顏。不過話說回來,現在的皇後應是要在今年過世,可那日看來她卻也不似是得了重病的人,我不記得史書上到底是何記載,只是詫異這位皇後究竟會是何原因而離世。

一雙秀足踏入門檻,輕輕一點,已足以讓堂內皆為之一靜。

太監宮女們在一旁小心地服侍着,仁妃的目光平靜地掠過屋裏的衆人,淡地仿若過了一縷的風。她上着一件煙紫色綢衫,下系象牙白羅裙,雲鬓松疏,醉眼朦胧,醉态中含有一種妩媚,妩媚中帶有幾分傲氣,別有一翻韻味。

她是個足以站在帝王身邊的女人。

僅僅是初見,我就有了幾分斷言,只是好奇聽戲那日她為什麽沒來。不然以她的氣質,我又怎可能沒有留意到。

仁妃蓮步輕移,自隊伍的那頭将小主們逐一看下。

經過我身邊時,我忙是低頭斂息,隐約只覺得有一股素香淡淡飄過,心神也不由為之一舒。少頃,待擡頭望那背影,禁不住又有些微微出神。

走到良慈面前時,仁妃的步子明顯一頓,聲色略驚道:“好俊的姑娘,叫什麽名字?”

“回娘娘,是良慈小主,正黃旗包人出身。”太監在一邊陰陽怪氣地說。

特意強調的“包人”兩字聽得我直皺眉,仁妃倒是充耳不聞:“什麽出身有什麽打緊,這般姿色,必會引得皇上注意的吧。”

我感到周圍那些女人瞬起的怒氣,只覺得頗覺好笑。這些人啊,不服氣大可讓爹娘将你再重生一次,只懂妒忌的女人無疑愚蠢至極。

遠遠只見仁妃低聲對太監說了些什麽,然後那太監聲音尖銳地答道:“郭絡羅家的小主嗎?是這位。”

他的手遠遠地向我一指,頓時周圍的視線悉數都落在了我身上。

我這是招誰惹誰了……我欲哭無淚,不由氣悶。

仁妃随着那太監的提示,又走回我的身前。

我不敢看她,但明顯察覺到了她上下打量的視線。

半晌,她問:“宛文對嗎?你怎麽不穿那身衣服?”

她知道?驚疑地擡頭,我只見仁妃正一臉笑意地看着我。

那笑中沒有太多隐含的情緒,她的視線裏不含一分的妒忌。

這種态度讓我舒心。我不由回以一笑,答道:“回娘娘,宛文只是認為以宛文現下的身份,還是暫時不穿的好。”

話語中帶點野心的流露,我說的是“暫時”,而不是“永遠”。

聰明如仁妃又怎麽會沒有覺察,眼底笑意一籠,她也笑道:“你就不怕那人發怒麽?”

一句話問地我一時啞然。我竟忘了去考慮玄烨的想法。

仁妃沒有挑明言語中所謂“那人”的身份,顯然是顧慮到了我的處境,我懷些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以示謝意。

仁妃也不推就,未多言語,淡淡地走開了。

待她走遠,雅薇在一旁偷偷地推了我一下,低聲問:“宛文你認識仁妃?”

“不認識,這次才第一次見面。”我搖頭,卻是不由微微一笑,“仁妃娘娘是個很好的女人。”

雅薇聽我這般說,笑也不是怒也不是:“這宮中誰不知仁妃得寵更盛于皇後,你倒好,一句‘很好的女人’就淺淺帶過。”

我也不知如何答她的話,好在這時隊伍開始緩緩前行。

遠遠地,我只見隊伍的前方,仁妃的衣衫盈然地随風而動,道不盡的華貴。

心裏不由默默嘆息,仁妃或許當是玄烨的一個知己,不然,怎會連相贈那件霓裳的事她都會知曉,有這樣的一個女人在他的身邊,玄烨也當真屬是好福氣。

清朝的妃子的冊封是在保和殿進行的。

由着仁妃領入,衆小主們齊齊地向着堂上做了個萬福,如出自一人口中一致的聲音蕩于殿上——“皇上吉祥”。

原本一路上我一直有意地向後方退去,此時已是在隊伍最末,挨近門邊的位置。

良慈恰在我的不遠處,她依舊如平日一般傲慢自信的笑,仿佛“貴人”的稱號于她已是囊中之物。

此次冊封主要是針對小主,若是封為貴人,則由皇上賜予玉珏一塊,不然就只能得到一朵嬌花,随之而來的便是宮女或女官的命運。

在大太監的一聲宣布下,大典即始。

前面的小主依序上前,繼而皇上擇物而贈,不論好壞都只能低首謝恩。就這樣兩件平平淡淡的事物卻是決定了我們這些人以後一生的命運,我不由對這些的女人抱以同情。

“陳氏·良慈。”過了不多會,人數已所剩無幾,太監的聲音依舊尖銳而刺耳。

偏頭就見良慈徐然走出。

往上面投去視線,那一瞬我捕捉到了玄烨眼底一閃而過的贊嘆,心理無來由有些怒氣。到底是男人,美麗的女子最能誘動他們的心。

“天下烏鴉一般黑。”忿忿地嗔了句,剛出口我就愣住了。自己何必如此動氣?

他不過是這個朝代的一位君王,即便與他成婚也只是為了順應歷史的脈絡,他對我而言實際上什麽也不是,那麽,即使他對別的女人另眼相看,我又為何要這樣的不平……

“郭絡羅氏·宛文,上前。”太監的聲音将我從思索中陡然拉回了現實,向前一望,果見良慈已經站在了貴人的隊列中,平靜地看着我笑。此時我略理解玄烨那會兒的神色,別說身為男人的他,即使是我這個女子,恐怕也難過她那“美人關”。

一聲嘆息,我上前做了個萬福,平靜地等着封貴。

沉寂。整個大殿這時卻似陡然靜下,莫名地陷入了寂靜。

我半蹲的姿勢開始顯得有幾分不穩,酸楚自腿間開始隐約泛上。

他又在故意找茬嗎?我咬了咬唇,帶點不甘的情緒不忍間偷偷地擡眼瞪去,頓時卻是有些愣然。

和剛才判若兩人,此時玄烨臉上滿是低晦,他一瞬不動地看着我,眸裏深邃至極。

我無力再去多加探索些什麽,早已驚恐地低下了頭,身上的衣服從沒如現下這般讓我感到渾身不适,這一瞬幾乎已經後悔自己逆了他的心意。

“皇上,怎麽了?”皇後的聲音蕩了開去,終于打破了這份難耐的死寂。

玄烨的聲音裏聽不出喜怒:“沒什麽。免禮罷。”

我伏了下身子完禮,站起時雙腳已經麻木泛酸,但我低着頭再也不敢向上方看。

我心裏清楚的很,自己已經惹惱了這天下最不好得罪的主。

皇後的聲音自頂上傳來:“皇上,你的臉色并不太好,這是怎麽了?”

這話就像銳利的刺直直紮進了心裏,渾身不适的感覺剎那擴了開去。

只聽玄烨那小子低聲說了句“沒事”,但我的神經緊繃了後就怎麽也舒展不開了,這跟鋸木頭的感覺一樣叫人心裏發毛。

總聽人說面對一只老虎的時候你寧可它對你吼,總也比它對你笑時的好。

“賜宛文小主玉珏一塊,進封貴人。”太監的聲音悠悠傳來。

有人托着玉珏走近了,我一心想快些走,慌忙掬身去接,然而“謝皇上”這三個字在嘴角還沒成形,就已卡在喉間出不來了。

我的餘光瞥到了一縷衣襟,是刺眼的金色錦袍。

在這裏,除了他還有誰敢穿這種無上高貴的色料……

哪有皇上親自給貴人送信物的,他這不是存心讓我的處境變得難堪麽?想着,我的心裏不免有些窩火,自進宮後我素來只求不要鋒芒太露,這樣一來先前的所有努力等于是付之一炬。

“怎麽,不敢接嗎?”玄烨的聲音中仍留有怒意,音量壓得很低,只有我一人聽到,呼吸撫上了發線,絲絲柔柔地帶點莫名的昏眩。

“怕你才怪。”我用同樣壓低的語調一句駁了回去,随即朗聲道:“謝主龍恩。”

這聲音大得很,玄烨似乎一時沒反應就愣在了那,但也僅一瞬,在下一刻已經将我伸去的手緊緊握住了。

兩人的握在皇家豪氣盡顯的長袖之下,肌膚緊貼,被袖子一擋,旁人根本看不出他這暗下的動作。

小小的惡作劇得逞的得意還來不及顯露,紅雲已經籠上了我的臉。

我擡眼瞪去只見玄烨一臉的玩味,帶點示威的感覺。

現下的舉動,周圍的人都離得有些遠,看來卻有幾分神似二人在眉目傳情。

我羞得怒氣直起,想把手抽出,但他抓地緊,偏偏動不得分毫。玄烨看似有些消瘦的手腕也不知哪來這樣大的力氣。

我正一心想着如何掙出,但越是想掙,禁锢卻是越緊,而他的神色更是漸漸低沉。

我本想細細去探究這位帝王的心思,可四周怨恨的目光已經幾乎穿透了我的肌膚,萬箭穿心一般的難受,情急之下我強制性地彎腰做了個萬福,無人留神的時候伸腳向着那“龍足”不着痕跡地踩了下去。

也許這滿族的鞋唯一的好處就是踩人很疼,我真的不免有些同情他。

眼見玄烨的臉上痛覺一閃,我乘他手間的力量轉小忙把手抽了回來。

道退時我想自己的神色一定是帶些得意,但沒心思去看玄烨的情況,我匆匆退往貴人的隊列裏。

那些投在我身上的視線神色不一,我也早已沒了深究的興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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