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清院深深留嘆傷

那日回去後衆人都是各自回了屋,不時看到收拾好行李的小主離開,形單影只,只有回望的那一眼說不清是幽怨亦或是不甘,那麽一絲眼神的掠過,也似吹落幾瓣殘花。

但在我眼中,只是感到她們的幸運。

她們走了,那我呢?或許今後只能在這深宮中游離權勢榮寵之間,只身獨擔刀光劍影、明槍暗箭。只說方才在殿上的那麽一出,那些女人的盤問于我眼中比機關槍還急促,這滋味可真不好受,就連向來淡調的雅薇也明顯對我少了幾分熱情。

想到這,我不由嘆息連連。

似乎一入宮門,所有的事都朝着惡劣的方向發展,即便我處處留意小心,仍有人不忘“推波助瀾”一把,比如——玄烨。這小子還真是我的克星,偏偏惱也不是,怒也不是,他可以随意将我把玩,而我對他又這般無可奈何。

“宛文,你怎麽還在這?”柳敏推門而入之前甚至沒打招呼,就這麽急沖沖一副風風火火的樣子。

她素來是這般的急性子,我皺了下眉,還不急開口詢問,回神時已經被她一把拉起往外走去。

她的話被風一吹有些淩亂,只聽隐約聽到什麽“新封的貴人們已經聚在花園那了,今日一聚,日後各姐妹還得互相照應”之類的雲雲。

互相照應?我不覺莞爾。

那些姑奶奶以後別“照顧”過頭,我就已經可以燒香拜佛高呼“我佛慈悲”了。

到了花園時我才發現還真是只少了我一人。

一入院門,所有的目光就聚了過來。

這種話語聲突然消失的感覺讓人渾身不舒服,而即便她們很會見風駛舵,但我還是聽到了“狐媚惑主”之類的言語。

“在說什麽呢?”柳敏很快找了個位子坐下了,随即饒有興趣地開始盤問。

其實有時我也蠻羨慕她的性格,畢竟除了有些愛慕虛榮的小毛病,她也沒什麽大的地方叫人生厭的,比起那些深藏不露的女人,跟她相處反而自在點。只是以她這種個性,我真不知道日後在這深宮大院裏,她究竟是如何生存下去的。

“我們剛在說,還是宛文有能耐,方才殿上皇上不是也一副失了魂的樣子麽?”黎晨輕輕地飲了口茶,笑裏沒帶一絲情感,又是叫人看不出她在想什麽。

我只能站在那幹笑了兩聲,渾身不自在的感覺。

還沒把心舒下,就聽化繁在一邊接話道:“宛文,你是不是也告訴我們這些姐妹們一些訣竅?你看,到現在為止,所有的頭籌可都讓你給占去了。”

“訣竅?我哪有什麽訣竅……”我依舊只能一臉傻笑地幹站在那充愣。

化繁的臉上就隐約有了些不滿:“宛文你也太小氣了,以後姐妹們見面的機會可多着,就算現在皇上對你好,日後的一切可就未必了。”

她的話像刺一樣紮進了我的心。

的确,即使玄烨現在對我的表現一時有異于衆人,那又代表了什麽?後宮嫔妃數目之衆,哪一個女人不是對他的寵愛窺視已久?這時又想起自己所求的愛居然那麽遙不可及,以前那麽多人殷勤地追求我都始終視若無睹,那麽,現在呢?

我輕輕地低頭,不再言語。

周圍一時也沒人說話。

沉默延續,漸漸有些浮躁的感覺,手上忽然揚上了一些暖意,我回神時只見雅薇靜靜地看着我,一臉柔和的笑。

心裏有什麽被觸了下,我亦沖她淡淡地笑了笑。

雅薇的語調依舊柔和:“這話說得可不對了。現在同處宮中,我們一屆進來的姐妹再不互相照應,那些舊人不是要欺負到我們頭上來了嗎?化繁你剛一說,倒像是仇人了。”

化繁聞言稍稍一愣,目光在我和雅薇身上穿梭了番,即輕輕笑開了:“我可沒那種意思,但你們要這樣想我也沒辦法。剛才說的也不過是實話。你們真以為在這宮裏還能維持那種姐妹之情麽?我既從了父親的心願來這裏,就是為了要一舉攀上高枝。問一句,在場的各位姐妹,有誰敢說自己不曾有野心?”

一番話讓我聽得遍體生寒,有種生生遏住咽喉的感覺。

雅薇的手一下子似乎不那麽暖了,透過肌膚,有些許不易覺察的顫動,我擡頭看她,見她面上的神色依舊是一片寧谧。

難道只是我的錯覺罷了?

“野心嗎……”黎晨在一邊幽幽地一聲輕嘆,手裏的杯停滞在唇邊,卻沒有飲入一口。

一時間氛圍有些壓抑,柳敏的呼聲忽然響起,倒是一下子把衆人的注意力都引了過去:“那不是明如嗎?”

我順着她的指尖看去,果見一個修長但顯得單薄的身影。

兆佳氏·明如,本來也是此次的一大熱門,但今早不知突然出了什麽事,被一群侍衛帶走後就再也沒了消息。

明如感知我們的目光顯然有些不喜。

我皺了皺眉問:“她是……”

雅薇的臉上的笑此時略略一收,答道:“我也是剛聽說的。似乎是她阿瑪意圖毒害恭親王,卻被當場識破了。如今她家已經被封,而明如則是聽聞是被調去了浣衣局。不過能留下一條命,也已經算是皇上開恩了。”

“那是她阿瑪傻。恭親王是皇上的弟弟,竟然還敢做出毒害這種事,我看是活該。”柳敏不屑。

我隐約覺得一切似乎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明如的阿瑪是樞密使參鈕,這事發生地也過于突然了。

黎晨将茶具置于案上,輕輕一笑:“樞密使做這事,會有什麽好處?”

她的一語仿佛将我驚醒,我才有些覺察事情的蹊跷。

身為朝廷大員,即使下手,目标也不該是區區親王吧?而這件事一經張揚,審判之重可達株連九族。但如果是有人刻意陷害,那又另當別論了……

擡頭時我恰好迎上黎晨投來的目光,卻也不及細究,以身體不适為由,便匆匆告了辭。

緩步出了花園,尋得那個影子,我快步追了上去。

“明如。”我喚道。

明如轉身時投來詢問的視線,含着戒備。

她的目色憔悴神色黯淡,也沒了素來自信的笑,同初時見到的明如判若兩人,淡淡道:“貴人找奴婢有何事?”

她的漠然讓我反是一愣,一時竟不知該如何開口。我和她之前并沒有什麽接觸,充其量最多也不過是互相知道對方的身份罷了。

“我不是來看你笑話的。”嘆了口氣,我無奈道,半晌才擡頭直視着她的眼,再次清晰地重複道,“我不是來看你笑話的。”

明如看着我,許久才移開了目光:“你同她們不一樣。”

她的視線停留在花園的拱門上,我自然知道這扇門之後是怎樣的情景,不由地苦笑了下:“能有什麽不一樣的?還不都是女人,宮裏的女人。”

她的嘴角勾起了一絲淺笑:“你不該在這的。”

我聞言心下一驚,下意識地想問“我該在哪”,話到了嘴邊又生生壓了下去。

這時卻聽到明如問:“貴人還未說找明如有何事?”

她不再自稱奴婢,雖然語氣依然生疏,但已聽得舒服了許多。

我微微一笑,道:“樞密使的變故我已聽說了,你阿瑪死得冤枉,但我也無力助你什麽。只是明如,假若哪日你尋得幕後真兇,我希望你……”

“我不會貿然行動的。”明如的回答出乎意料的幹脆,“身處政治中,原本就不免有人成為這個旋渦的犧牲品。今日,縱使抄斬的不是我家,也會是其他大戶。”

她的淡漠卻叫我感到莫名的陰寒。

這就是出身在官宦貴族人家的女子嗎?對于自己的身世,對于人生的自知,透徹地反而少了份人情味。

眉尖不由地漸漸緊鎖,我閉了閉眼想驅散些悲哀。

也許這是原本的我一生都不會有的感受,名與利,居然讓人對人世也可以漠然至此。

又是不是,哪天我也會成這個樣子?

“貴人。似乎你該多放些時間擔心擔心自己。”明如的笑讓她的聰穎顯露無遺,“明如還要去浣衣院報到,就先告退了。”

小小地一俯,她便轉身離開了。

其實她也是不甘心的吧……一個念頭閃過,我下意識已經喚住了她:“明如,如果我能求皇上将你調到我身邊,你可願意?”

“然後讓我助你?”她問,眼底有細微跳動的光色。

我讓她用近乎透視的目光注視良久,也不否認。

只見她的笑一展,應道:“很好的交易。”

交易?如果這也算是場交易的話,是不是我也已經學會了相互利用?以前朋友總說我做事少根筋,那現在呢。說不定哪天我的才能可以超過那女皇帝武則天。嘴角若有若無地一笑,卻是苦的。

明如離開了,空闊的花圃間只留下了我一人,形單影只。

風過,衣衫的飄渺緊貼着肌膚,把清冷肆無忌憚地擴了開去,身軀卻開始無法抑制地顫動。

我在害怕。

權勢欲望,陰謀詭計,似乎在周圍張開了巨網,生生纏出一個結界,殊不知自己在何時也會失足踏進去。

這次是明如,那麽誰有能說一句,下一個,不會是我?

身後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寂靜,遠遠回頭看去,我只見幾個太監匆匆地趕了過來,手上碰着黃色的錦帛,該是玄烨已經翻了今晚的牌子,現在叫人送來了。

略顯無聊地嘟了下嘴,我不置可否地轉身離開。

今兒個給玄烨吃了排頭,我可不認為他會有那氣度在今晚就讓我去給他侍寝。照常理怎麽着也該把我晾上幾天才是。可不知為什麽,心裏就像是堵了塊石頭,一想到今夜他的肌膚會和其他女人想觸,心裏就似然了一把火。

這是怎麽了?我猛地拍了下自己的腦袋。有病了才會這樣浮想聯翩,要知道,我入宮之前他已經碰過不知多少女人的肌膚了,現在才想起這些,是關我什麽事呢?

我有幾分的凄然,如果他不是現在的身份該多好。如果他不是“玄烨”,就可以少上那分霸氣,維持着自有的傲慢。但他偏是玄烨,偏是千古天下的一代明君——康熙。他的愛更多是只能是耳邊的輕語,一如昙花一現。

握緊的手讓掌心間多了些指痕。我的嘴角忽然揚起一絲冷笑。

即使他現在對我的态度叫我心疼又怎樣?他還有他的江山,有他的子民,還有期盼着他的那麽多女人。即使哪日突然失去了我又怎麽樣,充其量或許不過是小孩丢失了玩具,不用多久又可以找到一個新的替上。

輕嘆了口氣,我居然一直沒發現自己是個這樣小女子主義的人,和那麽多女人同享一個丈夫,還真是……

我獨自一人在秀女宮四下徘徊。

殿選之後,所有的貴人都需搬到各自分配到的宅院去了,現在已經有部分小主因落選離開,較先前的熱鬧,現在倒是冷清而含些留戀了。

四下散着心,我一時倒是沒想到要回房,等回去的時候才發現氛圍有些怪異。

原本不顯小的房間這時有些擁擠,我回想了下一路來從那些半掩的房門裏投出的幾可殺人的視線,又見一屋子太監恭恭敬敬地守在那,第一感覺就把自己原本的斷想給推翻了。

“主子你可算回來了。公公們在這已經等候多時,今晚皇上可是翻了您的牌子。”小桃的語氣中滿是喜悅,甚至可見隐約的淚水,想來她是真心替主子高興。

我皺了下眉,滿心說不盡的古怪情緒。

一面有些釋懷,一面又因心髒的跳動而感到四肢發麻。

随那些太監來的還有一些宮女。

桌上堆積着格式的洗漱用具以及錦制的貼身小褂,床上半開的新褥淡淡地散着暖味的氛圍,再往裏看,浴桶中的水氣朦胧了視線。

“請宜貴人洗漱更衣,奴才們也好将您帶去皇上的寝宮待寝。”太監的聲音還是這樣的不順耳。

那些宮女剛端着東西剛上前幾步,我就把她們攔住了:“宛文自小被小桃服侍慣了,一時也不習慣由他人伺候。你們把這些個都放桌上就好,其他人出去罷,小桃留下就行。”

那些宮女太監聞言一愣,倒也聽話地退下了。

等屋子裏只留我和小桃兩人。眼見她因興奮而有些忙亂,我一呼氣,語音霍爾壓地很低:“小桃,這次的事,我怎麽說你就怎麽做,可好?”

也許很久沒見我這樣嚴肅地說話,小桃一時愣了下,在我的注視下眼底的光微微閃過:“主子你盡管說。”

眼中溢起笑意。心腹的侍女,我知道小桃很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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