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歌樓旖旎月下逢

“他就是劉品笙?”初回澹煙宮,我将小桃叫入房內,重新又确認了次。

“是啊,主子您也吓了一跳吧?我第一次碰到他時也是這樣。”小桃的臉上有了些紅暈,見我沒反應依舊滔滔不絕,“禦林軍的總督統啊,雖然是個漢人,但一表人才的,若不是總是一臉拒人于千裏之外的神色,也未必有比李大人少的傾慕者了。”

見她一臉的花癡狀我不覺搖頭連連,但“漢人”兩字我倒是記下了。

看來自己猜的應該沒什麽大的出差,好在那日是叫小桃在外把風而自己一人行動,不然以今日的狀況,如果叫小桃認出他就是這個刺客,多少有些不妙。

我不由輕嘆了口氣,玄烨啊玄烨,真沒想到,如此英明一世也會有做這種養虎為患的蠢事。

“主子,怎麽了?”小桃已是恢複了往日的神色。

我睨了她一眼,打發道:“去替我準備一套平素些的衣服,時辰也差不多了,去晚了倒像我在擺架子,被人抓了把柄可不好。”

小桃聞言匆匆就去準備了,回來後便是将我一番折騰,等一切都準備好,我便捎上嬰雲和水墨出了澹煙宮。到廣緒宮邀了雅薇,我和她一同到達時較其他嫔妃竟仍是落了後。

不可免的,我同雅薇向高臺之上的皇後請了安。

現下她的肚子已有些突起了,但較于五月懷的胎兒,似又小了些。據說禦醫在診過後言這是由于皇後的身子虛才有的這種現象,需要好好調養。

退下時我感到有道溫和的視線,擡頭看去正是仁妃一臉笑意地看着我,我也不由地笑了笑。她坐在皇後身邊時雖然少了分霸氣,但得體大方,有種風情萬種的感覺,很是引人視線。

皇後的另一邊坐的是選妃前那次看戲時見過的娘娘,當時只覺她同玄烨有幾分神似,現在知道了她的身份倒也不奇怪了。

淑妃。父親是侍衛大臣佟國維,她亦是玄烨母後的親侄女。

這樣特殊的身份,也就是玄烨那小子的表姐了。

不用想都可以知道這是一場典型的政治婚姻,而我卻覺得即使是漢武帝劉徹和陳阿嬌的芥蒂也比他們要好上些吧,畢竟曾經有過“若得阿嬌為妻,必當以金屋貯之”的誓言。那麽,淑妃和玄烨之間,又能有過些什麽呢?日後若不是病重,想必玄烨亦不會想過要三立皇後,令她成為康熙王朝最後的國母,成為任時最短的一夜皇後吧……

收回思緒,我随意挑了個有些偏僻的位子坐下了。

四面倒是頗為熱鬧,許是自己一人久處慣了,現下反是沒來由地有些煩躁。

遠遠看到柳敏錦衣繡服,在其他一些個妃子貴人面前誇誇其談。她倒是壓根沒什麽改變,一樣的喜被奉承,一樣的隐顯嬌縱。而黎晨只是坐在一邊低眉輕笑,并未言語,對這裏的一切安之若素,極是怡然自得。不由暗想自己終是沒到那樣的道行,有些感慨地移開了視線,又随即微微一頓。

對面的角落和我這裏一樣有些冷清,而粉衣麗人纖纖而坐,嬌豔地讓她即使沉默着也足以引去人們的注意。

良慈。沒想到重見時我又再度落入了她那嬌媚織出的夢網之中。許這就是無人願意接近她的原由吧,一是怕破壞了風景,二是怕成為了鋪墊。

良慈稍稍擡眼,恰是與我對視上了。

見那雙美目中起了一絲的波蕩,我舉了舉手中的杯子,她亦舉杯,遙遙地我們互敬了一杯。

一下子又見了那麽多的故人,心下頗有感觸。敵友的界線在這宮裏不知為何總是這樣的模糊,模糊到理不出一滴點的頭緒。

“皇後她收到密報,說你和一個男人在園裏幽會……”玄烨的枕邊語此時又自一個未知的角落冒了出來,刺着心很是難受。那時我懷疑是良慈所為,現下莫名又有些動搖了這個斷言。可明明當初只遇到過她。是她嗎?又或,不是?

等夜幕點點下落後随着玄烨聖駕的到來,中央布置着的戲臺開始熱鬧地唱開了。

我一口接一口地喝着茶為自己提神,旁邊的人看得興致勃勃。可我卻是呵欠連連。

也許到了這裏我什麽都能被同化,惟獨那所謂的品位,要我同她們一般熱衷于這吵翻天般的戲劇,難矣。

“雅薇。”轉眼劇目已唱完了兩出,我實在已經不堪忍受了,只得拉了拉她的衣袖,道,“這兒有些悶氣,我先出去走走,一會就回來。”

“不舒服嗎?”雅薇聞言才将注意力移了過來,“要不要叫人陪你?”

“不用了,我自己去,不會太久的。”我丢下一句話便起身準備退場。

好在我選的位子較僻遠,而那些個女人要麽看戲要麽看玄烨,倒也沒人留意到我的動向。

正要走出時感受到了一縷視線,直視而去,我毫不客氣地挑了挑眉,才見玄烨識相地移開了目光,并沒多加阻攔。只是他嘴角隐約可見的笑意,叫我不得不懷疑他是不是看到了我睡到“垂涎三尺”的樣子。

在外面随意地晃了幾圈,無所事事的。

當夜有些涼,習習的風觸了肌膚,讓我不由地将衣領又拉緊了些,印象中戲臺不遠應該有個荷堂,邁開步子便去找了。

蓮葉稀疏,但風姿仍在。

我挨着水邊就坐下了,風過,有些微擾了思緒。

不遠處戲臺依舊霓虹萬彩,一想到那貌似平和的景象,我不由嘆了口氣。現在表面上雖是波瀾不興,但實際上暗地裏不知做過多少手腳。來日皇後一旦駕鶴西去,面對這耀眼地空在那的後位,那些女人還會繼續韬光養晦嗎?

未來這個世界時,雖然有贊嘆于那些隐士的桃源生活,但總不免疑惑于他們怎放得下這繁華的塵世,可現在竟連我自己都有了逃離之心。這“共侍一夫”的日子确是不好過,我不想勞心勞神,但可憐一入清宮便是處處身不由己,出宮的念頭怕也只能在愁腸中點點運轉了。

本來也未在玄烨對自己的感情上抱多大的希望,但,看着他與皇後的結發之情,不知為什麽,心就偏偏有些揪緊的感覺。

一縷縷思緒飄過,我張了張口,不由幽幽地唱出了聲:“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鳥,想要飛,卻怎麽樣也飛不高。我尋尋覓覓,尋尋覓覓一個溫暖的懷抱,這樣的要求,算不算太高……”

所有的情緒仿佛都積累到了現在,一股腦地湧了出來,眼眶居然多了些澀味的液體。

有嗚咽的樂聲自身後響起,和着我所唱的歌,如怨如慕,如泣如訴,竟沒有絲毫突兀的感覺,就好似這首流行歌曲本就該由這古味的簫所配奏的,詩意悠然。

我停下歌聲回頭看去,嘴角不由微微揚起。

顯然是跟着我出來的,于是眉尖一挑,我不覺打趣道:“宛文倒不知劉大人會有跟蹤小女子的雅興呢,恩?”

眼角的淚依舊,但我沒有擡手去擦,只是下意識地想讓風來吹幹。

劉品笙放下了嘴邊的簫,一臉淡淡的漠然,只是沉着眸子看着我:“品笙只是想來還宜貴人一個人情。”

那樣冰冷的語氣,沒帶什麽情感,偏卻叫我想起了他這樣一張臉羞紅時的樣子,整個就一清純小男生。不由笑開,反是讓眼角的淚又多了些:“難為劉大人不曾想過讓宛文為你負責,畢竟該看的不該看的可全讓我給看了。”

耳邊只有風過,卻是久久沒有回聲。

笑夠了,我才直起俯着的身子,擡頭看他。

那張冷駿的臉此時神經緊繃,神色沉地讓人懷疑他是否有殺人的沖動,但借着月光,我還是看到了他脖根上的殷紅,輕抿了下嘴,也不否認他的進步。

至少,那張臉上沒表現出多少的尴尬了。

這樣一鬧心情反而好了不少。我不再逗他,揚着頭一臉笑盈盈的:“劉大人剛才是說,宛文要什麽你都給嗎?”

“是。”

眼底有光,嘴角的笑微微尖銳:“包括這條命?”

“是。”他的回答沒有一絲的遲疑,清冷而漠然。

我靜視了他半晌,忽地嘆了口氣:“玄烨的确給自己留了個不大不小的麻煩。”回神間見劉品笙直直地看着我,才發覺自己不經意就把玄烨的名字給直接呼了出來,但轉念下又釋然了,心想我都已經上了他的賊船,想他也不會把我給怎麽樣。

借着月色和遠處掠來的燈光,我這才好好地看清了這個男子。

前兩次相會都似不曾靜下心過。

第一次見他,他的身份是刺客,那時我的心思只落在了那些猙獰的傷口上,根本無暇顧及他的樣貌,只當是個過客,匆匆而來,亦将匆匆而去;第二次相遇,一是煩亂于玄烨之事,二是詫異于他的身份,只是一個眼神落在了他深邃的眸底,最後神游宮廊;而現在……

淡色籠着周身,這讓他修長的身形顯得有些許朦胧的感覺。手執玉簫,有一種恍如天人的感覺。但他并不纖細,而是凜如萬峰只上的風般,無情清漠地面對着這個世界。

我呆了下,有覺有了一種無奈——他是寂寞的。

這個清宮似被下了詛咒,寂寞的又豈止他一個?

我,那些妃子,甚至是玄烨,又有哪一個不曾寂寞?

微微一笑,隐去了方才的失神。我道:“劉大人若想報答,宛文倒有一事。”頓了頓,見劉品笙沒什麽反應,便輕輕地将話續了下去:“如有空,教我吹簫如何?”

在這宮裏實在沒法消磨日子,無所事事、百無聊賴,這些詞完全可以扣在我頭上,想來,學個簫倒也不是什麽壞事。

面前的劉品笙卻只是看着我,沒有絲毫的表示,臉上帶着些不解。

我不由不滿,方才還說連命都可以給我,這小小的要求難道還應不了不成?想着,開口時語氣多少有些沖:“有何不妥嗎,劉大人?”

“就這些?”

“對。對這些,你是應還是不應?”敢情他是覺得我有些便宜他了?這宮裏竟然還有這種人,這種近似倔強的執著,對于他來說,也許并不是什麽好事。轉了下眼,不覺又有些想逗他,于是拉長了聲調,詳裝突然想起般道:“噢對了,還有——”

偷眼撇他,果見那張臉的神情又肅然了些,我就再也撐不住了,“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前俯後仰地道:“也不是什麽大事,只是宛文沒有簫,勞煩大人來教我的時候順便替我也備上一把就是了,不用和你的一樣名貴,竹制的就成。”

劉品笙似有些惱,但也沒太多的表現出來,只是淡淡道:“一把簫而已,需貴人這樣慎重嗎?”

該說他是教養好,還是該說他是木頭?我在心裏翻了個白眼,突然間沖他詭異一笑:“這不就是要事嗎?難不成劉大人你還準備和宛文共用一簫,相濡以沫?”

這抹笑裏三分挑逗七分調笑,回眸過見他的臉再也無法抑制那血色的泛紅,不由又笑得更濃了。

還真是“可愛”。

不知道為什麽,每次見他總會有想戲弄一番的感覺。許是在衆人面前端一副面具感到累了,才會在這個絕不會傷害到我的人面前稍稍地舒了心。輕輕搖了搖頭,嘴角的笑意倒是掩蓋不住了的。

我只是向劉品笙欠了欠身,款步向園外走去,風過時有微微的涼意,已不似初時那樣心煩了。才剛踏出院外,身後有平淡的聲音過耳:“皇上對貴人不好嗎?”

“劉大人,你還是多操心下自己吧。宛文這裏無須挂心。”我沒有回頭,後面有一縷視線,模糊的觸覺淺淺滑落。

“宜貴人,皇上讓卑職來找您。”剛過轉角的時候遇到曹寅,我聞這話也就同他回去了。

路上沒人再說一句話,他的視線亦是一直不動聲色地落在前方,不可否認的有些尴尬。

家花不共野花俏,國色只合禦下發。這句話,他還記得的吧。

“一入宮門深似海,一入宮門……”幾近無聲地念着,最終歸為一聲低不可聞的嘆息。

到了時才發現戲劇已經唱完了,人去摟空,也無怪乎玄烨要讓曹寅出來找我了。

空氣中一修有淡淡的酒氣,明月皓潔,這樣低暗的白光覆着殘杯餘炙,熱鬧過後的清冷,誰知比平日的寂寞更讓人心寒。繁華過去終成空,這樣的靡靡之景,如果不是親身經歷,又怎感受得到帶來的顫栗。

“貴人,皇上在那兒,卑職先告退了。”曹寅仍是沒有看我,低首離開了。

他是否準備一直這樣逃避我?我有些無奈,然思緒也只一掠而過,凝視向那高處,看向了那的一個孤獨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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