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深宮驚魂入夢難
那日再醒來時玄烨已經去早朝了,背脊上過藥,倒也不覺得疼。只是嬰雲她們一見我就是一臉怪怪的笑,總覺得色咪咪的。
我對這一切都裝傻充愣,硬是不理她們,自顧自的。
那句名言我一直覺得很有道理——走自己的路,讓別人笑去吧。更何況,我和玄烨間的确是什麽也沒發生。
劉品笙倒是沒有食言,幫我弄了支簫,據說是他自己做的。
也不知他上哪弄的這種名貴的淚竹。
簫做得很小巧精致,絲毫沒有在他的玉簫前顯得寒酸。初接時我瞅着他猛看,直到那小子一臉不自然的表情移開視線才一臉笑意地不再看他,但心裏依舊詫異于他這樣看起來神經很大條的男人怎麽也會做出這般的細活。
等想起他為了刺殺玄烨而一路登上禦林軍總督統時,我臉上的笑就又漸漸淡去了。劉品笙不可能如外表上這樣不懂謀略,不然也無法讓自己身處玄烨身邊了。
一時有些冷,我不由又打了個寒顫。
每日和劉品笙更替地換着地方學簫,早日醒來總會見門縫裏插着記錄地點的紙條,到了時間接更衣梳洗後不帶一人地去了。
多少是種消磨時間的辦法,玄烨雖然來得頻繁多了,但也只是喝幾杯茶閑聊一陣又離開了,于是我大多時間都是消耗在了吹簫上。
進步倒是頗為顯著,只可惜火候終究是差了些。
人家劉品笙同志一吹簫,衣袂翩然,氣定神閑,漠然的眉目間掠過一絲的憂愁,引得鳥兒自四面飛來,如是駐足傾聽。
我看得大為心動,不由也取簫和之,可惜現實同想象中的差距頗大,我吹得面紅耳赤,結果反是讓那些堪稱“知音”的鳥兒一去不返。懊喪地停止吹奏,回頭就見劉品笙一臉怪異地看着我,但從他嘴角的那一絲弧度裏,我分分明明地看到了——嘲笑。
我幹脆瞪他,直盯他的眼,瞪到那小子識相地回了那種面無表情的死魚臉,才心滿意足大有大獲全勝的感覺。
這樣過了近一個月,時光總是無聲息的。
劉品笙的身世一直是一個迷,從沒聽到他提過家人,心下難免很是好奇,但一想他想說時自然是會說的,我也就沒有開口去問了。
擡了擡頭,遠處的燈光隐隐傳入,星輝彌繁。
手上的竹簫有些涼,我找了塊大石頭坐下,愣愣出神。
這裏是皇宮裏較偏僻的一個園子,大抵不會有人來此,學簫的地方就被定在了這裏。
劉品笙還沒來,想是有什麽事情給耽誤了。
我伸了個懶腰,百無聊賴。周圍很靜,時間一點點地過,突然就有幾陣腳步聲,在這樣的環境中顯得很突兀。
他來了?我站起了身正要向門外走去,才邁了幾步又聽住了。朝這裏走來的分明就是兩個人,一個機靈下我趕忙向周圍一番審察,匆匆一閃,藏到了假山後面。
撫了撫胸,發現自己的心竟跳得這樣厲害,不覺扯出了一個白眼,苦笑着。我什麽時候也變得這樣沒用了?
不出所料的,有人走進了這個園子。聽腳步聲應是一男一女。
半晌沒有人說話,我移了移身子正要向外望去,女人的聲音就忽然傳來了:“主人,你确定不會傷害到他的嗎?”這個聲音,柔和中帶了些許嬌媚,卻有一種不确定的憂慮,經了風的動蕩,擴開去有些飄渺。
不自覺地一用力,猛地傳來一陣疼痛,回神才發現指甲由緊握的拳中掐了下去。微微分裂開的肌膚,留下深長的紅痕。但我沒有心思去理會,心裏的思緒有些淩亂,絲絲顫動。
是她?她怎回——來這裏?
“你放心,若消息不出錯,那個女人已經開始有行動了。”男人似是朦了層什麽,聲音有些模糊,分辨不出他原本該有的聲腺,“你只管等事發後照我說的去辦,既應了你,我保那人無事。”
“請主人吩咐。”
男人忽然壓低了聲音切切耳語,我聽不真切,但心裏有種不安的感覺。
一點點地移動身子,一面提防着不要被發現,一面又試圖去看清被稱為“主人”的男人是何身份。直到探出了半個腦袋,我才無奈地發現自己只能看到女子弱柳扶風的姿态,而另一個人卻正好被這個假山給擋住了視線。
微微皺眉。能差得動她的,究竟會是什麽人?我在暗色中徑自思索,而外面的兩人也一直沒有什麽動靜。
一時間倒是安靜了。
過了陣風,有種濃郁的寒氣刺着肌膚,本能地轉身看去,所有的血液仿佛凝在了那裏。
逆着光看不清那人的長相,我見他手中的刀直直地向我砍來,已經動不了了,全身都緊地無法做任何的動作。
下意識地閉上了眼,一瞬間我只覺得自己即将玩完。
沉默。沒有預期的痛覺。只有猛地一陣氣流滑過額前,落了幾縷發線。
我猛地睜眼看去,忽然被面前近在咫尺的刀光給刺痛了眸子。這一刀沒有砍下來,這說明那人已經再也砍不下來了。我看到了自他胸口刺出的長劍,上面還有粘稠的液體,班駁地流在光亮的金屬上,觸目驚心。
以前曾那樣熱中于武打片,但這樣血腥的畫面出現在自己面前,卻又成了另一種感受。胃裏翻擾得難受,下意識地要驚叫,我猛地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硬是沒有讓它發出一點聲響。但那人倒下時是極重的一聲,驚雷落地般地擴了開去。
“什麽人!”園裏一聲輕呵,外面似有了躁動,只覺得有大隊的人湧了進來。
那人倒下時我就看到了劉品笙,他的劍上還留有血,卻是一把扯起了還僵在那的我往一邊的側門外跑去。
那些人顯是做過防範準備的,不然這樣大的動靜怎會沒惹到其他侍衛隊的注意。
風在耳邊呼嘯,我只是被拖着沒命地跑。雖然我來此是穿了一身的便服,且是普通漢家女的那種繡鞋,但一路跑來仍是磨地足裸生疼。
去勢一下子停住了,我朝前方望去,不覺苦笑:“劉大人,你還是自己走吧,不然改明兒就沒人替宛文燒香了。”
面前那些個和身後追兵裝束一樣的人想來是也敵非友,劉品笙既能不驚動他們只身進來找我,自然也能全身而退的了,但如果再加上我這個包袱,那就一切未定了。
然而劉品笙就如沒有聽到我的話般,只是一把将我拉到了背後。
此時兩邊的人已經攻了過來,眼前一片熒光,我看不清周圍的狀況,只是覺得身體被拉來扯去的地微微生疼。擋在面前的始終是那高大寬廣的肩膀,每每有刀光射來,總是由那個肩膀堪堪擋了去。
血的味道很濃,濃得幾乎刺出了些許的淚,落下的液滴不是雨水,而是血珠,落在衣襟落在臉上,模糊了視線。
很冷。風很冷。刺骨的。
面前的人一個個倒下,又一個個地從後面沖了上來。
屍體堆積,在地面上又覆蓋了一層土地。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死亡臨得那麽近,伴随而來的,是一種絕望。
眼簾略略地輕垂。
放棄,我好想放棄,這種氣息幾乎要讓人發瘋。
這種萬般的陰寒中突然有了一絲的暖。神經仿佛突然間扯動了一下,那種暖意就從手上傳來了。
視線投去,我的手被護在劉品笙的掌心,他的體溫透過這樣不大的一塊肌膚傳來,卻突然間有了種安心的感覺。
從剛才開始他就不曾放開我吧,一直,不曾放開我……
自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一次有了這種感覺,第一次有這種被人保護的感覺。他明明可以放開我,明明可以不用這樣浸身血海,卻要一直在我面前築起了一道牆,不讓我受到絲毫的傷害。
劉品笙的呼吸已經沉了,帶上喘息,連我的心一起起伏地跳動。
我猛地一甩手想将他推開,卻是一把被他攔腰抱起直躍而去,連過數人後沖開了一條道。身邊的景致呼嘯,衣衫早被汗水浸透,貼着身軀,而劉品笙緊挨的胸膛傳來悠長的起伏,忽地讓我覺得全身躁熱。
後面,依舊是追逐不休。
猛地向側面一閃,我被帶到了一條偏僻的巷裏,然後連過數彎,才被放在了地面上。
所有的緊張散去,我只覺身子一空,幾乎抽了所有的力氣,全身一軟就無力地靠着牆緩緩跌坐在了地上。
“貴人,你沒事吧?”劉品笙有些幹燥的聲音把我的注意力引到了他的身上,瞳孔随即陡地收縮。他一身的衣衫已被染成了血色,且破碎而有些狼狽,傷口在流血,肩上的那處刀傷更是深可見骨。
我倒吸了口冷氣,急着想将他拉過來包紮,一擡頭才看到他一臉擔心地将我上下打量。
從沒見過他有這樣的表情,我只覺得心猛地一跳,只能幹巴巴道:“我——沒事。”
雖然衣服上染了血,但都不是我自己的。
他似是松了口氣,卻是被我一把給拉了過來。
“嘶——”我自身上拉下幾條碎布,不顧他的詫異徑自為他認認真真地包紮傷口。
這樣深的刀痕,只看着我也覺得疼。動作放得很柔,很慢,而劉品笙只是微微皺眉,沒出一絲聲響。
激烈過後的寧靜,總是這樣的讓心濤湧動不息。處理好後,輕輕地吐了口氣,本想扯一個笑,但臉皮繃得太緊,終究只能無奈道:“劉大人,這次宛文拖累你了。”
“這條命都是貴人救的,即使還給貴人又有何妨?”
“命是自己的,怎可以這樣輕視。”我開口,卻是出了這樣的話,“劉大人的命太重,宛文擔受不起。”
他的神色一滞,剛要說什麽,忽然間噤了聲。
我随即凝神,依稀聽到了點點的腳步聲。回頭看來他一眼,卻見劉品笙亦用一種深邃的目色看着我。追殺的人已經到了附近,發現這裏是遲早的事了。
“我……”
“我去引開他們。”我的話生生被打斷,只一愣,卻見劉品笙起身欲走。
伸手,我下意識地他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
一個留戀而不舍的動作,似牽萬般幽情。
他疑惑間回頭,見我凝眸看他,也面上無神地看着我。
可我早已沒了絲毫調笑他的興致,只是直視他,一字一頓道:“劉大人切記,別把自己的生命看得太低賤了。此去莫一心将那些人引開,有适當的時間還請務必以脫身為先,不然,宛文身邊,怕是無可真心相待的人了……”
最後的幾個字有些哽咽,我別過了身子不再看他,只覺得衣袖傳來輕輕的一顫,便松開了手。
劉品笙離開了這千彎百轉的長廊,不消片刻,只隐約聽到器具想搏的聲音,漸漸遠去。
空空蕩蕩的夜幕,我只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那樣深,一下下地跳動,反似生疼。
以他一身的武功,應該可以脫身的吧?我擡手看了看,沒有人握着,那片肌膚已開始籠上了冰冷的感覺,傳遍整個身軀。
站起身,我向自己的身上看了看,不由有些有些無奈。誰能想到自己有一天竟也會狼狽至此。
活動了下筋骨才使動作不再過分僵硬,我暗想那些人應該已經走遠了,便蹑手蹑腳地向外移去。
正要走出長廊,餘光忽瞟見地面上映下的兩條人影,我不由地一機靈,忙躲到了一邊。
那兩人站在那一直沒動,我也不敢動彈,只能在那耐着性子等。
半晌,終于有人出聲了,悠長而無情的:“他果然行動了。”
那個聲音太過熟悉了,可這語調又陌生地可怕,我不由地哆嗦了下,心裏多少知道了另一人的身份。
果然,曹寅的聲音恭敬地響起:“皇上,一切都與您的預料完全一致。”
嘴角一勾,終于又會笑了,只可惜這笑是苦的。澀意漫上了四面的空氣,這都是怎麽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