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初起暗濤似災臨
時日依舊無聊地過,每日不是四處閑晃也就是呆在宮裏吹簫看書,偶爾也練字作畫。
有一次我在院裏引吭高歌,誰知竟是把路過的黎晨和柳敏給引招了過來。我只得滿臉通紅地讓柳敏這丫頭給取笑了番,而黎晨只是在一旁笑看一切,也沒個什麽明顯的态度。
那次遇上我才知兩人過得都不錯,只是她們都住在東院,那裏妃嫔聚集得多,每日倒是好不熱鬧。似乎那些女人閑置下來後總是難免在暗地裏動些什麽手腳,柳敏眉飛色舞地向我形容時倒似當真見了那床褥中匍匐蠕動的長蛇的情景,我多少有些心悸。
“那端妃也沒讨什麽好處,我過了一晚便叫人把蛇烹了羹讓章流給她送了去。”柳敏鳳眉微揚,笑得好不自在,“那裏面我還讓多加了幾只老鼠當作料,那臭女人據說可是一連三天都出不下飯來着。”
看着她的樣子我不由也笑出了聲,但一笑完後心下更多的是一陣凄然。這宮廷究竟是什麽樣的地方?難不成裏面的女人都心理扭曲了嗎?從一開始接茶時的假意失手,到後面危及安全的個個舉動,我無奈地擡眸,輕道:“你們都受苦了。”
“受苦?”柳敏搖頭,“現在那些女人已經不敢把我們怎麽樣了,只是偶爾還是要看幾個身份較高的臉色。我和黎晨的背景總歸不錯,她們也不敢把我們給怎麽的。倒是玉琦,宛文你不知吧,玉琦瘋了,被送去了寒離宮。”
“瘋了?”我的瞳孔陡地收縮,仿佛被什麽東西給狠狠地打中了腦袋。
玉琦,那個選秀時常常是一臉乖巧的孩子,她是此次入宮年齡最小的一個,永遠是這樣天真地笑着,甜甜地跟在身後有如小鳥依人,張嘴叫的是那聲清晰無比的“姐姐”。這樣的一個尚只能稱得上是個孩子的女孩,竟然會,瘋了?
努力地平複下情緒,我使語調盡可能地不顯怪異:“柳敏你莫開玩笑,玉琦不久前不還是好好的麽,一個月前的那次看戲她也沒顯出哪有不對勁,好端端的又怎麽會瘋了呢?”
柳敏的神色閃過一絲異樣,顯是想隐瞞什麽情緒,但以她的個性,一眼看去眸中的怨毒一目了然:“她們說玉琦是自樓上不小心失足跌下的,因而摔壞了腦袋。哼,可我明明在宮女為她換衣服時看到了那一身的淤傷。只是一摔,能有那麽多細細小小的傷口嗎?那些女人還多是幸災樂禍的樣子,不過雅薇已去寒離宮給太監宮女們塞過銀子了,該是不會虧待她的。”
“柳敏,你也不用這般氣憤。”黎晨本只是坐在一邊喝茶,此時終是淡淡地開了口,“玉琦也只是瘋了,至少不像有些人那樣屍骨難寒。這宮裏別的不多,只那失蹤的人數還少得了嗎?可聽別人說夠,自宮裏那些井裏打上水可萬是喝不得的,誰知那下面埋過些什麽。”
剛喝進嘴裏的茶猛地被我一口噴了出來,隐隐倒似真的覺有些腐爛的氣味了。
“給我們這些貴人妃子用的茶都是幹淨的。”柳敏好笑地看我,拍了拍背替我順了氣,回眸依舊望下黎晨,道,“玉琦她向來安分守己,這忽然的一下子瘋了,不覺奇怪嗎?”
“她當然沒做錯什麽。她的阿瑪也一直本分地做着自己的職務,而皇上也未召過她,這點無需擔心有人的妒忌,那麽,剩下的也只有……”
“除非玉琦她知道了什麽不該知道的事。”順過了氣,我直身凝神看她。
黎晨的眼,還有此時她瞳孔中映襯出的我的眸子,都是一片清明。這宮裏,總該有着那麽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什麽是不該……”柳敏的神經依然大條地可以,張口正要無所顧忌地問出,已被黎晨淡淡地打斷了:“宛文你這兒很不錯,一個人清清淨淨的,怪不得她們總說皇上寵你。”
“呵呵。”我幹笑了幾聲,有種怪怪的感覺。
“她們”說?“她們”,又會是誰?
玉琦的事一如當頭棒喝,沉溺懶散久了,我突然覺得自己的大意興許會出大事。
之後随便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玉琦的事也沒有人再提了,等時候不早她們就結伴回了東院各自的宮裏,我這裏又一下子冷清了下來。
但這一番相會給了我兩次震驚的感覺:一次是玉琦的墜樓帶來的恐慌;還有一次就是我竟感到黎晨看待後宮的視角和我是這樣的相似,唯一的不同也許就是,她無奈下入宮卻甘心流離在暗濤澎湃中以自己的頭腦游刃有餘,而我則是在入宮後處處避開那些洶湧,一味抵制沉淪。
一個自甘堕落,一個仍在掙紮。
黎晨的那抹笑浮現在腦海,也許,她已知道我無論怎麽逃避依舊會被吞噬的吧,就在我鋒芒更加耀目的時候。
連續幾天過得格外渾渾噩噩,這是我第一次那樣期盼玄烨的出現,可一夜夜的孤獨到天明,直到允玉各個慶生宴的前一日晚上,他才一襲皇袍悠悠然地登場。
“最近皇上可知後宮裏發生了什麽事?”等衆人退下,房內只留下我和他時,才微微吐出話語。
“明兒個允玉的生日?朕記得的。”玄烨的眉間有一絲疲乏,清減了不少,泛白的臉更生讓人心疼的感覺,偏偏回答的卻是這樣漫不經心。
“看來皇上并不知道。”我咬了咬唇,微痛,道,“前陣子新封的玉貴人無故墜樓,現因思維不清,而被送入了寒離宮。”
“哦,是嗎?”這樣平淡的話語,有一種,冷漠到讓人心寒。
我感到周身不自主地顫了下,問:“難道皇上一點都沒有感覺嗎?她是你新封的貴人,當初,是你親手将她送進了這個催命的金銀窩!”
玄烨皺眉,回眸看我:“這是什麽話?又不是朕将她推下樓的。宮裏的妃子那麽多,你莫不是想讓朕個個都守着?”
“皇上,你當真信這只是一次‘意外’嗎?”看着他眸底一閃而過的光,我冷笑,“後宮妃子個個都是有身份的人,很多事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吧。玉琦這種事發生的還少嗎?如果不是皇上一次次的放縱,又怎可能讓那些人有恃無恐?‘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皇上仍是毫無感觸嗎?”
“宛文,你到底是怎麽了?”玄烨終于發現了我的不對勁,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只覺一陣涼意透過肌膚傳來,我猛地一甩手就掙了出來。畢竟玉琦是和我一起進的這個籠子,竟然會就這樣遇害了,別人看來也許并不是什麽大事,可我偏是無法釋懷。
怎可以——将人看地這般低賤?那些人,怎下得了手?
玄烨被甩開後愣了下,雙手緊緊握起,仿佛捉到了什麽,話語裏帶上了一絲柔柔的關懷:“很燙,你發燒了?”
這樣的聲音如耳邊之風,我揚眸,只是清清慘慘地笑開:“寒離宮,若真可離寒,皇上不如讓宛文也随玉琦去了吧。至少,頭腦還可留個清醒。”
也是真的燒得有些昏沉,我竟忽地這樣消沉,根本就不似原本的我,又或者,這個才是內心的那個真正的我?消極避世。
不覺間,我又有些些自嘲:“反正這宮裏的女子這般多,少個宛文又有何妨?”
我讨厭這樣的自己,就如又退化到了小時候那個絲毫沒有安全感的時候。也許我現在仍是無法忘卻那種深切體會過的清冷,但至少,在別人面前本還維持着一種的傲慢。而現下,玉琦的事如擊穿的一快石,将僞裝砸出了一絲的裂縫。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玄烨的臉色并不好看,雖然面上如以往的波瀾不驚,但眼底似糾結着無數的巨浪。
他一把将我抱起,重重地甩在了床上。
我的腰啊……憤憤的,一擡眼我便瞪了過去,可在對上他的視線後,又一下子沒了氣,他為什麽要這樣看我?惱怒。而又,無可奈何?
“宛文,你是真的不知朕對你的心嗎?”玄烨嘆了口氣,伸手撫順了我額前淩亂的發線,“那麽久不動你,你想讓你有一天心甘情願地跟了我,你和那些女人不一樣,她們想要的是權勢,而你卻又不要這些。當我感到你似乎有野心時,你可知我為什麽顯得那樣決絕?別人有野心我仍可以當作不知地繼續寵幸她們,而你不行。只因她們一旦做了什麽過分的事後我可以毫無遲疑地将他們除去,可你——一旦越陷越深,我怕是根本下不了手。”
他漸漸把自己的稱呼由“朕”變成了“我”,其中的用心怎可能覺察不到?我擡眸,心不禁地一陣急促,這樣溫柔的神情,是第一次見到的吧,沒有面具,而是這樣安安靜靜地看着我。
深長的眉睫,和順的臉線,因深邃而永遠有一種倦意的眸子……腦海中突然閃過一雙清冷的眼,明明和面前的截然不同,卻有着一種相似的感覺。
偏了偏頭,我躲開了他的視線,但頰下一緊,一只手将我迫回了原處。
唇上灼起了一股火,幹燥的膚質微微被潤了些,咫尺的是玄烨帶着濃重笑意的眼,妖豔地有些昏眩。微微勾起嘴角,我做了個和他一樣詭異的笑,玄烨在我笑中愣了下,然後吃痛地移開了唇。
我淺笑着我用舌尖一舔,味覺有了些淡淡的腥味。
玄烨的唇角被我咬破了,有朱紅的液體溢開,這樣的紅在他自身的魅惑中宛似堕世之仙。他沒有怒,只是輕地拭了拭,一臉調笑:“你這樣做也去不成冷宮,朕會讓你這輩子都入不了冷宮。”
衆人眼中最不願接近的冷宮在我們的對話中竟似成了香饽饽,我頓覺好笑。
但回想歷史,玄烨也确是做到了,直到他死,”宜妃”都不曾離開過這個深宮的紅牆。
我輕笑地看着他,道:“那宛文是不是該謝過皇上?”
他挑眉,不置可否。
這個動作并不适合他做,不覺間,我嘴角的笑意稍稍真實了些。
眼看着玄烨出了房,本以為他已走了,不想未過一會兒卻又帶着一個人回來了。
看衣着判定那人是太醫院的,我只得躺下,任那老家夥玩木偶般地擺弄。
玄烨站在旁邊,另一側則依次站着小桃,嬰雲還有水墨,她們的視線一直落在我身上,那神情分明是在說——“主子你病了竟然都不告訴我們,分明是不把我們給放在心上。”
這樣的注視讓我忙是移開了視線。
看看自己多冤吶,早上只覺頭有點昏,只當是休息下就會沒事了,誰知會這樣一下子就燒起來了,幫這宮裏節約藥材的一番好心此下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悶悶的,我問:“孟大人,看完了沒?”
要不是那麽多人在身邊,我早将這毛手毛腳的臭老頭給踢開去了。
孟太醫摸了下花白的胡子便站了起來,對上玄烨的視線,反是看向我問:“昨兒個那場雨,宜貴人可是趕上了?”
“是啊,主子昨日午後便出去了,也沒帶傘。雨來得沒頭沒腦的,回來時都已濕透了。”小桃沒大呢感我開口就已經回了話,根本阻止不及。
昨日下午我應的是劉品笙的約,誰知偏偏來了這樣的一場雨,他又被玄烨給扣下不知做什麽事久久沒來,我只得風裏來雨裏去的,徹底做了回落湯雞。
“那就對了。”孟太醫微微點了點頭,“貴人外潮內燥,這就是病源。只要服幾帖藥就行,無甚大礙。”
他離開時水墨匆匆跟着一同去取藥了,其他人也都識趣地退了出去。
屋裏就只留玄烨和我二人,氛圍較之方才有了些怪異的感覺。
“昨日下午,去哪了?”玄烨的聲音冷冷的,與先前的截然不同。
“只是出去逛逛。”
沉默。一下子都靜了下來。
不安浮上知覺,我再一次開始覺得自己看不透眼前的人。
“你的心……過了明日,将會只屬于朕一人。”這樣的話蕩開,沒有平仄起伏,沉地如一道咒語。
明日起只屬于他?心猛然顫動了下。
這話,會是什麽意思?難道玄烨已知了我和劉品笙相識的事?
如果知道,他又已知了多少——關于劉品笙的身份?
心下驚地躍動不止,但我面上卻平靜地如什麽也不知:“皇上,這話是什麽意思?恕宛文愚鈍,不解其意。”
玄烨凝眸看我,仿佛想從中窺得一絲的破綻。
我在心裏冷笑了一聲,暗想這面具從不是誰的專利,只許他戴的麽?平靜地和他對視,沒有心虛,一副坦然的樣子。
他的神色終于有了些許的緩和,輕道:“沒什麽意思,總之一切過了明日後便可明晰了。你只管好好休息,允玉的生日還是要去的,不然怕是會拂了平妃的面子。”
看着門被合上,我無力地倚在了床上。
明日後一切就會明晰?這會是,怎一回事……
總有種不安的感覺,我總覺得明日即将有什麽要發生似的,心緒不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