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初識血聲心寂死

李源将我帶到了一個陌生的院落。風過,樹影稀疏。刺了眼。涼了心。

我直沖而入,我只覺頭痛欲裂,除了想阻止這一切的發生,早已看不清周圍的其他一些什麽了。

隐約有燈火散散地入了眸子,我足下的步子顯得零碎,眼裏落入屋裏直掠起的劍光,頓時感覺到周身一涼,全身的血液在一霎那停滞,茫茫然只留下一聲的凄然——“不要!”

看着他銳利的神色陡然一顫,看着他面前的人險險只劃破了衣袖,看着他背後平空添出的金屬光色,從他的背脊深長地劃下,猩紅瞬間漫了開去,迷朦了視線。

我腳下的步子亂地不成章法,跌跌撞撞地到了門檻,我才發現自己的全身都在抖,禁不住地顫抖。

他傷了,他在流血,為什麽他總是這般不懂得愛惜自己,又為什麽,我無法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朕早說過,你不該背叛朕。”玄烨的聲音微帶顫動,似是在竭力掩蓋着什麽情緒。

但我沒看他,我的眼中此時只有柳品笙,他的血似是滴在我的心上,濺開一片暈紅。

淺淺地,我沖他揚起了一抹笑,可是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會的笑。

我緩緩地走過去,每一步都似鉛鏈拖足,沉重異常。

到了勉強用劍支撐着身子的柳品笙面前,我的聲音低若蟲鳴:“對不起。”

或許都是注定,我不想讓他傷害玄烨,就必須對不起他;而即使玄烨在我面前,我也無法不擔心他,又注定要“背叛”那個帝王……

一切在冥冥之中已經注定,不論如何我都是個罪人。

柳品笙沒有說話,只是沖我微地勾了勾嘴角。清冷的神色因這樣的笑帶上了絲絲的溫和,很舒緩,很平和。

這是我第一次見柳品笙這樣的笑。

第一次,又是否會是,最後一次……

旁邊的劍光多少有些刺眼,我擡頭,平靜地看向用劍抵在柳品笙脖邊的曹寅,冷道:“把劍拿開。”

故意無視他蒼白的臉色,我的語氣冰冷而清晰。

那把劍一顫,光色随之一同移了開去。

“李源,你出去。”玄烨低沉的聲音蕩開,餘光中,我看到門口的那條影子退了出去。

門關上,四面一片沉寂。

我回頭,這時才留意玄烨。

皇袍的襯托下,他深不見底的眼恰若地府修羅,聲音蕩開字字清晰無比:“背叛者死。朕最後給你一次機會,回朕的身邊,或是——繼續待在那裏,陪他去死!”

心裏很疼,我感到呼吸也有些困難,但身子因酥麻而分毫無法動彈。

我感到柳品笙抓着我的手聞言霍然一松,我剎那仿佛下了決心,堅定地一把将他隐約收回的手抓住。

屋裏的光低低暗暗,交錯的線條間,那個身着皇袍的男子手中忽然劍光閃起。

那張臉撕破了平日平靜的面具,眼中狠絕的光一閃,更多的卻是悲楚和怨痛。

太過熟悉的畫面,回想昨夜的夢,我手心的已是汗液涔涔。

一把死命地按住有了異動的柳品笙,我一字一句道:“我不要你以命換命!”

他因劍傷而面色略有蒼白,在我的壓制下,終是沒有起身。

我聽到耳邊一陣輕鳴,有道劍氣滑過,生生切斷了幾縷發線,周圍霍然一靜。

我擡頭看去,只見一身輕衣擋在我的面前。他的手緊握劍尖,血自掌心流出,觸目驚心。

曹寅背對着我,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有聲音低淡地聽不出一絲情緒地擴了開去:“皇上,這是宜貴人!”

劍柄一顫,玄烨仿佛剎那間回神,刺耳的聲音,只見寒光四閃的劍已轟然墜地。

風過,卻吹不散四周凝肅的血色。

有一股力将我拉了過去,原本和柳品笙相握的手生生被分開,另一只手卻如上了把鎖,握得那麽緊,疼地眼角溢了幾滴淚。

我擡眼瞪去,但和玄烨的視線一觸,心下顫起竟是再也強硬不起來了。

原來他也會有這種神色,這種,受傷的神色。

我的霍然唇被覆上,卻是無情而毫無溫度。

這樣冰冷而幹燥的吻,連血液也一點點凍結了起來,我看到柳品笙驟然收縮的瞳孔,看着他拔劍而起,滿是怒氣地直襲而來。曹寅卻是站在一旁,更顯蒼白的臉色,依舊沒有一絲神情。

玄烨近在咫尺的眸裏忽地透出一抹狡黠的笑意,詭異而透着一種妖逸的氣息,他不知自哪取出的這把劍,挑開了柳品笙早已握不穩的劍尖,直刺而去。

一剎那仿佛心髒的跳動停止了,所有的一切都凝固在利器直穿胸膛的瞬間,全身麻木。

“不——!”

我看着那柄劍自他的身體中抽出,看着原本清冷的臉慘白一片毫無血色,看着他失去了焦點的眼透過一絲的歉意,看着那身軀緩緩滑落……縱使改變了過程,依舊,無法改變結果。

身體內似有什麽湧動了下,然後一種劇烈的反胃感覺溢了上來。

我一俯身,猛地吐了一地,頭裏的鑽痛一下子爆發了出來,那樣的劇烈,只覺眼前驟然一黑,意識在瞬間消散。

恍惚中只覺身體被抱了起來,虛脫般的,我便昏了過去。

一直是沉沉而不知時間地睡着,朦胧中不時可聞小桃她們擔心的呼喊聲,玄烨的影子來了又去,也只是在旁邊靜站,無語地以這種姿勢凝視許久,才無奈離去。

額間有清涼的濕巾吸着熱氣,潛意識中,我卻一直不想睜眼看看一切。

等再次接受陽光時,我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支了下身子才發現全身無力,只得有癱回了床上,視線向四周掠過,看清桌邊托頭淺眠的女子,我的唇微微一顫,遲疑的出聲:“明如?”

雖是這樣低的音調,明如已回神看我,輕地一笑道:“宛文你總算是醒了,都已昏睡了三天,若是再不醒的話,皇上怕是該火燒太醫院了。”

微微低首,我不知該如何回答。

原來自己竟然睡了那麽久,難怪會全身無力。

看明如的樣子,顯然玄烨并沒有将我的事給宣揚出去,可他明明說過背叛者死,又為何就這樣輕易地放過了我?

擡眸看去,我問:“明如,你可知我為何會昏倒?”

“允玉格格的生日那晚,宮裏入了刺客。”明如看向我,若有所思,“劉大人拼死護駕以身殉職。宛文你該是受了驚吓,再加上本來就染了風寒,所以才會暈了過去。”

“皇上是這樣說的?”我冷笑道,“明如你信嗎?”

看向我,她的神色平靜:“若是信了有利無害,但信一次又有何妨?此後明如即是澹煙宮裏的宮女了,皇上已将我從浣衣局裏調來了這裏。既然醒了,我去給你備膳。”

我的心顫了下,看着她的影子沒在門畔,默默出神。

玄烨早已開始派人監視我了吧,不然,以我和明如屈指可數的會面次數,他又怎知我想讓她待到身邊的想法?還真是沒想到,這澹煙宮之內,竟然還有着他的人。如果是這樣的話,會不會也有其他宮的人混入?

恍惚間,柳品笙緩然墜地的神色自腦海中一閃,心中又無端地一痛,以前的種種忽如電影快映,有什麽在那瞬間突然明晰。

我嘴角的冷笑愈發濃郁了,原來,我竟然早已在了玄烨布置的局裏。

最早時故意透露到後宮的關于他和李源之間的對話,說是對我的信任,卻是為了放松我的警惕吧?那日戲畢他獨自一人醉卧高臺便是一場測試。若我确是刺客內應,若我當日舉劍想要誅殺他,那麽恐怕早已成了隐藏在周圍的那些個禦林軍的衆矢之的了,所以,曹寅在見玄烨帶我回宮時才會有釋然的神色。

之後,園中我同柳品笙相會的情景他應已親眼看到,卻是在我回宮後尾随而至,旁敲側擊地探視我的态度。

再後來便是允玉格格慶生宴前晚丢下的那句引人聯想的話語,在那夜特意重力布置禦林軍守衛,特意當着衆将士的面單獨召了柳品笙一人前去。若我對笙确有情,那我必會竭力地趕去相救,而我也是真的去了……

多好的一個局,誘敵深入,環環相扣,只是布局的人偏偏是他,為什麽會是他?他可知現下一切看清之後,才是真正讓人心寒。

玄烨,我以前确是低估了他,但這才是一個帝王所該有的城府。

自那日後我的心反倒是靜下來了,而同時降下熱度的則是身體的溫度。

不知為什麽,即使将自己包裹地再嚴實,我也再也感受不到溫暖的感覺了。手一直是冰冷的,臉色也是白地有些吓人,太醫說是驚吓過度所造成的,這讓小桃她們更加戰戰兢兢地服侍着,一心想找回那個臉色紅潤的我。

見她們那副樣子,我也索性随她們去了。受驚過度?這話說到底倒也不算下錯了定論,興許唯一錯的只有他們眼中所認為的讓我受驚了的人罷了。

我清醒之後玄烨就再也沒在“白日”裏出現過。

之所以說是“白日”,那是因有幾晚我每每因噩夢連連驚出一身虛汗的時候,朦胧回神總會感到有人輕拭額前的汗液,有一聲低嘆随之飄渺地散去。我從不曾睜眼,總是只作不知地繼續睡去,等第二日早晨醒來,屋裏又早已沒了多餘的人影。

原來他也是會怕的吧?怕我不懇原諒他,怕我會用看仇人的神色去注視他……但我知道,自己并不會那樣的惱怒。

我看着鏡中的自己,恍惚間發覺這張臉上早已沒了原先的随和,而是一臉的清冷。

有時也曾懷疑自己是不是被柳品笙的靈魂附到了我的身上,但再仔細一看才發現這樣的神色其實過分熟悉。那是穿越之前那個還生活在孤兒院時的我所有着的神色,那時的我是不懂得如何去戴面具的,而現在的我卻是潛意識地排斥去戴上那虛假的玩意兒。

整個澹煙宮都似因為我的反常而突然沉默了下來,所有人都只低頭斂眉地做自己分內的事,惟恐一不小心會出什麽岔子。連素來胡鬧慣了的小桃也不敢再拿我打趣。

也許這些人裏看得最透的就要數明如了。

那日她靜靜地坐在一邊看我擦拭了近半個時辰的玉簫,緩聲道:“最近外面流言四起,說是宛文你用了什麽妖術,讓皇上天天來這兒過夜。也有人說你自恃嬌縱,只被吓了次就借機裝病,迫皇上強留身邊。”

聞言我淡聲回道:“她們愛嚼舌根就讓她們去嚼好了。”

這是幾天來難得一句說出口的話,這才發現自己的嗓子啞得厲害。

明如低嘆了口氣,便是起身出了去。

近幾日也不知為何,聽到的嘆氣聲就夠抵我之前所有活過的年頭了。

其實明如來我身邊後,宮裏的消息就靈通了很多。

她的确比我深谙這宮中之道,想是已經在宮內各處布置了眼線,自然的,我的一舉一動想來也有落入別人的眼裏。

我近日裏古怪的舉動想必早已讓有心人留了心眼,所以看似荒謬的“妖術”論倒也不是空穴來風。只不過我一直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那些好事者也無法将我給怎麽樣,畢竟最近皇上很”寵”我,她們有再大的膽子也不至于來我的地盤上鬧事。倒是賀顧那小子曾來我這哭訴過,說是外頭的人總要欺負他們。我雖是淡淡地讓他們退下了,但那些奴才們的主子是誰我都記在了心上。現在沒有替自己人出氣的興致,并不代表将來也不會有。

每日照例擦拭着玉簫,看着上面的”柳”字思緒一蕩,又擴了開去。

茫茫然眼前似又有了那雙清冷的眸子,久久互視無言,如是,我忽覺自己若亦随他去也就罷了。頰邊一涼,似自眼角滑下幾多的液流,澀入了心。

也許,活着的人未必就是快樂的。

柳品笙,你何其狠心,口口聲聲說可将命都交予我,可我要了你的命,又有何用?

門被推開,光線投入我卻渾然不知。

“主子,你怎麽了?你別吓我啊!”小桃驚地帶着哭腔的聲音惶恐地響起,我才茫茫然回神。從不曾想過自己也會有失态至此的時候,雙眼空洞,神色迷離,一臉濕了肌膚的淚,嘴角卻揚着一抹詭異的笑。但似已掏空了心,又讓我情何以堪。理了下情緒,我不由自嘲地一笑,問道:“怎麽了,有什麽事嗎?”

小桃這才反應過來,但眼中依舊留有擔心的神色:“有幾位貴人來看望主子,現在廳中等着。”

我應了聲“知道了”,便随意地掩蓋了一下自己失态的樣子,同她一道出去了。

回澹煙宮後我就沒有再踏出過房門,這時陽光籠在身上,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覺。

到了廳堂才發現竟然是來了這麽多人,見我進來,視線就都落在了我的身上,各自又态度不一。

雅薇的眼中滿是擔心,柳敏因驚訝而張着嘴久久未有合上,良慈只是輕輕瞟過後繼續飲她的茶,黎明直視我的眼一臉的若有所思,而化繁則是輕呼了口氣,再次吐出時只是不屑地輕“哼”了聲。

自己确是變了很多,也難怪她們會這樣态度,若說以前的宛文是平易靜人的荷花,那麽此時的宛文無疑是臨風獨立的寒梅。

之後衆人只是無關痛癢地聊了會,等時候不早了,她們也就起身告辭了。

黎晨似是故意地走在了最後,又與其他人又拉了一段不長不短的距離。走到門檻時她忽地淡聲道:“宛文,你變了很多。”

我沒有回應她,只是沉默地看着她離開。

良久,她走地稍遠了,才隐約飄來話語:“你會習慣宮裏的生活的。”

低低的聲音,隐約似有些期待,黎晨的眼很清晰,仿佛她的面前所有的事都一目了然。可是,她究竟知道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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