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此際無奈入迷夢

在澹煙宮時依舊獨自留在房中,手一顫,筆尖落下了幾點墨,在紙上一下子便染了開去。

回頭看了看窗外,除了幾片蕭條而墜的落葉,即使是綠意盎然的草木也似失了生機。

據消息說,玄烨已經連續三日未上朝理事了,雖知情有可緣,但畢竟會讓大臣們心有不滿。

曾有古人雲,芙蓉帳下度春宵,明日君王不早朝,而他呢……

皇後去了,那麽幾日來,玄烨是在誰那度過的難耐之夜?是仁妃吧,下一個将成為國母的女人,該是她在用柔和的懷抱去撫慰他的心。

想到這,我手中的筆一滞,竟再也提不起了興致,坐在窗邊無神地眺望。

門外傳來了一陣敲門聲,我頭也沒回地應道:“什麽事?”

“主子,曹大人來找你,好象有什麽要事。現在正在大廳裏候着呢。”賀顧尖尖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曹寅?他找我?在這個時候,不是又發生了什麽事吧?

我匆匆去到廳堂,只見曹寅站在那,直地如一棵蒼松。

“曹……”我正開口欲言,只見眼前影子一動,他竟已單膝着地跪在了我面前。

“曹大人,有事好說,何必行此大禮。”我忙上前想要把他扶起,無奈拽了幾下這佛爺依舊不動若山,我也只得幹站在在等着他開口。

“卑職自知唐突,但求貴人去勸勸皇上。”曹寅低着頭,叫人看不清神色。

我的眉梢微地一揚,心下已有了些許明了,聲音冷冷淡淡地便擴了開去:“勸?曹大人言重了,宛文何德何能,竟可擔此重任?大人還是請回吧。”

“貴人,皇上對你的情誼,你又何必故作不知……”曹寅無奈道,擡眼直視我,眸色亮地驚人又有一絲凄楚,“貴為天子,皇上還有什麽是得不到的?卻偏偏為貴人的事,費盡了苦心。”

“費盡苦心?”聞言我不覺冷笑,道,“一步步的設計考量,他可的确稱得上‘費盡苦心’的了。”

眼前曹寅的身子忽地晃了下,莫名散出了一種凄滄的感覺。

我有些不忍地移開了視線,聲色稍稍柔和,道:“仁妃娘娘該比宛文更适合當這個說客。大人不若去找她吧。宛文入宮才多久?對于皇上和皇後娘娘之間的情感,怕是難以插足。”

曹寅苦笑道:“若是勸得住,卑職又怎會來此打擾貴人?仁妃娘娘何嘗不是親自去禦膳房備了膳食,可依舊被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皇上将自己在房中一關已是三天,若繼續這樣下去,卑職擔心龍體會……”

“你是說他已經三天未有進食?”指尖陡地觸了下,見曹寅微微點了下頭,我不知為何竟一下子慌張了起來。

原以為他幾日來定是流連于芙蓉帳內以解孤寂,這樣做即使蒙蔽不了心中的痛至少還可麻木了肉體。可是,誰又會想到,他竟然寧可選擇這種近乎自虐的方式。他真以為自己是龍子嗎?他明明也只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人罷了……

“主子,你的茶。”小桃此時恰好入內,看清了裏面的陣勢,不由一愣。

我喚了幾聲拉回了她的思緒,吩咐道:“我随曹大人有事出去一會,若有其他人問起,你如實說了就是。”言罷,我方回頭道:“曹大人,煩請帶路。”

曹寅聞言,忙是領了我一路而去。

宮內的路道一如既往的蜿蜒曲折,而又有誰知我此時的心境亦不妨多讓。

玄烨,你是真的不曾愛上過一個人嗎?還是,你唯一愛着的只是皇後?所以,才會在這種時候獨自一人承受着一切……三天了,他的身體怎受得了。

禦書房外圍滿了侍衛,卻透着一種冷清,也許是因為衆人緊繃的臉上滿是憂慮的緣故,但我無暇顧及。剛上前一步卻是被攔住了,只聽曹寅在我身後不輕不重地道了句“讓宜貴人進去”,再邁開步子,已是再沒人阻攔我。

門在手觸上的剎那幾不用力地就被推開了。

屋子四面的窗都關着,光線低暗,如一張網覆住了四面翻湧的酒氣。

腦中似有剎那的短路,視線落在那個伏在桌上的那人身上,猛地就再也移不開去。

這就是那個永遠有着一身高傲的男人嗎?邋遢的龍袍上滿是流淌着成股的酒痕,發線在此時顯得淩亂不堪,一雙空洞無神的眼只是望着一次次斟酒又一次次飲空的酒杯,心神卻顯然已不在這兒。這樣的姿态,倒不如稱為一個醉漢。

“朕不是早說過,不準人進來,還不快給朕滾出去!”玄烨沒有擡頭,聲色冷冷地道。

站在那,我并沒有挪開步子,只是平淡地問:“如果我說不呢?”

仿佛被什麽震了下,他緩緩地擡頭,眼中留了一層深重的不可置信。

感覺到身上有什麽地方被揪緊了,我神态不甚自然地扯開了一抹笑:“可是宛文不知怎樣才可以‘滾’出去,不如皇上你來教我吧。”

玄烨的眼中有什麽陡然一顫,似乎瞬起了萬丈的巨浪,滿是醉意的眼一下子深邃地這樣不切實際,而那些幾欲湧出的情緒在開始糾結的時候又一剎那安靜了下去。

“你來幹什麽?”玄烨平靜地問。他已回了素來波瀾不驚的神态,忽地似是想起了什麽,嘴角毫無溫度地翹了翹,道,“是了,是曹寅讓你來的。”

“曹大人說皇上您這有好酒,宛文不想錯過,自是要來占一下便宜。”我一臉笑意地走過去,徑自拿起桌上的酒壇,一仰頭便是猛灌了幾口。在他微茫的視線中盈然一笑,順便一甩手很“不小心”地将整整一個壇子摔在了地上。

依舊巧笑嫣然,我道:“果然是好酒,無怪乎皇上要自己躲起來廢寝忘食地一人獨品了。”

其實我此時并不想笑,我只想一把将他抱入懷中大大地哭上一場,但他的隐忍和理智又不得不讓我戴起了僞裝的面具,唱上一出誰也瞞騙不了的劇目。

玄烨,他到底能不能明白,當一個人不向他人坦白以對的時候,又如何讓他人對他真心以待?

“既然朕的貴人喜歡,讓人再送幾壇來如何?”玄烨看着我,眸色依舊深邃,但笑得有些促狹。

小小的算盤被識破而且還讓他給将了一軍,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道:“酒倒不必了,現下宛文只覺肚內有些乏,不如讓禦膳房做些點心來,皇上覺得呢?”

我的眼眯了又眯,滿是威脅的神色,誰知玄烨居然依舊不識擡舉地搖頭道:“不好,朕不餓。”

我一把奪過他在手中把玩着的酒杯,聲音不由略大道:“三天沒有用膳,怎麽可能不餓?即使傷心,你也不必這般為難自己的身子!玄烨,你可知自己這樣有多少人擔心?且不說天下蒼生,便是說些近的,天上的皇後,朝中的大臣,還有……”

話語到此戛然而止,只留撲鼻而來的酒氣,還有将我攬入懷中的那人給以的——灼熱的吻。

瞳孔微微收縮,近在咫尺的是醉意闌珊而更顯妖異的眼。

玄烨的聲音柔柔地拂過耳,有着如錯覺般微顫的尾音:“我知道,還有你……”

“誰擔心你了!”我只覺全身發熱,忿忿地頂了一句回去,想從那懷抱裏掙脫出來,誰知卻被他抱地更緊了,分毫不得動彈。

“別動。”玄烨的臉埋在我的發間,聲音悶悶地擴開,明是以命令的語調,我卻從中聽到了一絲的懇求。

懇求?這個詞閃過腦海時我幾乎以為自己一定是瘋了。縱使天下所有的人都可能會擁有這種情緒,這個“所有人”中也不可能會有他。但我真的不再動了,安靜地在那,沒有一絲波動,沉默地感受着他越來越緊的懷抱,感受着那微微顫動的身軀。

他将我緊摟在懷,仿佛想抓住一棵可以讓他在逆流中浮起的稻草。

如果不是周圍的那種氛圍,我想我一定會以為是那小子要借機報複,骨骼被這樣的壓力擠地陣陣生疼。

不知過了多久,我也無意識于已過了多久,只知回神時自己已以那個姿勢全身酥麻了。

擡眼時玄烨正看着我,那雙眼已平複至沒留下一絲方才的痕跡,甚至沒有一滴點的醉意。

我咧了咧嘴,道:“皇上,可以傳膳了嗎?”

玄烨不置可否,眉尖劃過一個蠱惑的弧度,道:“你擔心我,是不是代表……已經原諒我了?”

我似不經意地瞥了他一眼:“這重要嗎?”

“或者說,宛文,你是愛上我了?”他嘴角微揚,這副讨打的自信神情,幾乎讓我懷疑自己方才是不是又進了他的一個局。

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皇上,沒有人教過你不要一拿到梯子就往上爬嗎?這樣很容易摔死。”

玄烨挑眉:“為了你,我不怕摔。”

有些事我們一直隐晦不說,即使如現下這般挑明了,各自也有意識地往另外的地方帶,心知肚明又各懷心思。

我暗“哼”了聲不再睬他,半晌,只聽他忽地向外喊道:“李德全,傳膳。”

外面的步聲幾乎是在話剛落的時候響起的,我似乎可以想象到李德全高興地連滾帶爬的樣子,不由地抿嘴笑了笑。擡頭時見玄烨的眼中滿是低暗的憂郁,但眨眼再看時依舊是那副一臉平靜而有些霸氣的神色。想是自己想太多了。

“既然皇上您要用膳,那宛文先告退了。”我淡淡地說着便起身欲走,卻是被一把拉住了。玄烨淺笑着看我:“你不是說餓了嗎?”

“皇上你是聰明人,這話倒是顯得糊塗了。”忍耐,我盡力讓自己的笑不要顯得兇神惡煞。

“哦?難道我的貴人并不餓?”玄烨故作驚訝,“那剛才的話豈非欺君?”

我的嘴角禁不住抽搐了下,猛地甩開他的手:“欺君就欺君,誰怕誰!”

這小子簡直讓我發瘋,回想自來這清朝後,所以不靠譜的事幾乎樣樣和他有關。對別的人我總能忍讓能很有分寸地處理妥當,可一但到他這,偏偏總會按不了自己的思路去做,一次次地露了自己身為現代人的本性。

“哈哈——”一陣笑聲放肆地擴了開去。

我氣鼓鼓地往外走,徹底無視身後笑地一臉誇張的某人。

李德全恰好領了膳食入內,看到這裏的情形時一臉的困惑。

我對他的這種神色置若罔聞,只想着早些離開這是非之地,不然自己也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沖回去狠狠地在那人身上踩上幾腳。

“宛文,晚上朕去你那。”

聞言回頭,我只見玄烨懶散地倚在椅上笑意倦倦地看着我。

我承認自己不曾看透過眼前的人,從來沒有,此時也一樣。

疲倦哀傷和溫存欣慰,這樣矛盾地結合在他身上,走不近,只能這般遙遙地望着。我下意識地點了點頭,見他目色微亮地擺了擺手,才理了下思緒出去了。

曹寅見我時神色有些複雜,但高興的情緒是溢于言表的。

我向他點了下頭表示自己功成身退,便在一群侍衛的注目禮中款款離開了。

我知道這種時候只需要留下背影,再多加形容或者邀功都會成為恃寵傲物甚至于目空一切的傳聞人物。我不想徒惹事端,所以決定就這般離開。但今日之事已然必定會引人非議,畢竟是無可厚非地出盡了“風頭”。誰讓——聽不進大臣和衆妃娘娘勸慰的玄烨,會聽我的“勸”呢?

不覺苦笑。也許玄烨對我的心是真的,可是,現在想想即使是假的我又能有什麽辦法?總是自己不願承認也已——放不下他。

無所謂愛與不愛,恨或不恨,只是,單純的放不下。

風一過有些微愣,今日的事想必明日就會在宮裏傳地沸沸揚揚的了。

我微有無奈地搖了搖頭,步過禦花園時不經意向裏面望了眼,卻正是對上了雙柔和地似朦了層紗的視線,不由一愣。

“宜貴人,我家娘娘請您過去一敘。”此際已跑來了一個宮女,如是對我道。

應了聲,我便随她走了進去。

周圍花色彌繁,不遠處的伊人盈盈靜坐,身姿卓然。

“宜貴人,皇上可是用膳了?”仁妃美目帶水,也不及等我行禮,已急急地問。桌上的茶此時早已涼了,她顯然已在此等了許久。

我不免有些尴尬道:“李公公已将備膳送去了,應該沒什麽問題。”

“那就好。”仁妃聞言低噓了口氣,釋然道。

看她的神色,我已明了了幾分。

請我來應該是仁妃的主意吧,不然,曹寅雖身為一品帶刀侍衛,在宮中出入再自由也不好随意去我的住處。而仁妃,這個溫婉的女子,又應是宮中為數不多真正愛着玄烨的女人之一。她的愛不計回報,所以才可以這般坦然地讓曹寅來請我。只是,宮裏有那麽多的妃子,她又怎偏偏選定了我?

這樣滿是疑惑的視線直白地投去,與仁妃的相觸間她似已知了我內心的想法,柔和而平婉地道:“宜貴人莫要疑心,本宮并沒有派人監視貴人。只是,自選秀時皇上特選了那件霓裳贈你,便已可見他對你的與衆不同了。要知道,全宮三件,除了皇後的一件,你的一件,另外那件皇上恐宮內妃子争風吃醋,可是一把火将之給燒了的。”

“燒了?”這個結局多少讓我有些意外,但一想,為了維護衆妃平等的地位,這樣做倒也并不為過。只是這樣一來竟等于将我的地位擺地同皇後相當,這就多少有些匪夷所思了。

理了下思緒,我回以一笑,道:“想是皇上一時興起,覺得那霓裳燒上兩件多少有些暴殄天物,所以才會送了一件給宛文這個當時名不見經傳的小主,反正,也無人會為了這樣一個小角色而大動幹戈吧。”

“原先本宮也曾這樣想過。”仁妃低低一笑,有些苦澀道,“可那夜入了刺客貴人驚吓過度昏了過去,皇上竟是茶飯不思一連守床數日。自此本宮才知道,宜貴人你在他心中有多重。以前,他雖有寵過為數不多的幾個嫔妃,卻從未太過挂心。再多的珠寶賞賜亦不過是華麗的外殼,女人在他心中,永遠只是個女人,想起了,才會去你那走上一遭。即使病了,也只不過派個太醫來瞧瞧,留下幾個藥方也就是了。”

這就是宮裏女子的生活。

我看着眼前的女子,不覺有些恍惚。這裏究竟是個什麽地方呢?怎的,連仁妃這般本可脫俗的女子,也不得不如現下這樣的無奈。

許是見我看着她發呆,仁妃微微有些不自然道:“宜貴人莫怪,本宮太久沒和人談心,倒是失态了。”

我搖了搖頭,臉上的笑意未改。我自知這宮裏有些話能說,而有些話是萬萬說不得的,而“抱怨”的話語,又正好是在那不能說的範疇。

“本宮不明白的只是,皇上和貴人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麽。”仁妃看着我的眼,字句清晰地道。

“什麽?”我微愣。

“那夜皇上夜半自澹煙宮離開,想必貴人是記得的吧。本宮原以為那夜只是皇上和貴人之間發生了些争執,但今日已曹大人的态度看來,又似乎并不簡單。”仁妃看小小地喝了口茶,緩言道,“本宮知自己并沒有立場插足,卻有不得不跟貴人你說一句——他是皇上,并非平常百姓,他會為你做至此,無論如何,也已夠了,不該再多加奢求什麽。那夜皇上來本宮這時的神色,至現在本宮都不曾忘記。在貴人你那發生了何事本宮并不清楚,本宮知的只是,皇上在院子裏獨自吹了一整晚的風,直到早朝方才離去。”

我的身子不經意地顫了下,微有苦澀道:“宛文知道該如何做了。”

仁妃點了點頭,揉着太陽穴似頗是疲倦。

我也無意多留,只道:“娘娘該是也乏了,宛文出來已有會時候,是時候回去了,先行告退。”

見她并沒有挽留,我便起身向外走去。

“雖然本宮不知道皇上為何還未碰你,但有些事還是莫要做地太過的好。”

我陡地頓住了步子,木然回頭,只見仁妃一臉意味深長的笑:“初夜那晚,被單上的血,未免也少了些。”

幹巴巴地笑了笑,我幾近落荒而逃。

在仁妃面前,似乎永遠不會存在什麽所謂的秘密,她能把一切看地很清,且不帶一絲個人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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