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吾語此世托此生

當玄烨發現我扭曲的神色時我們已是在假山後面對面地緊貼着。

他似是有些懊喪,但又不能動彈,只是用那雙眼小心翼翼地觀察着我的神色。不可否認那張向來很有威儀的臉帶上這種表情是很有喜劇效果的,但因為腳被這麽一折騰疼地更厲害了,揚起的笑連我自己都感到比哭還要難看,于是餘光掠去時,只見眼前這佛爺的臉色又青了幾分。

但這又能怪誰呢?身為皇上他又何必要這般“躲”着外人?說到底不過是他的某種心理作怪,想着或許能在無意間又發現一些別的秘密罷了。

外邊的腳步聲已越來越明晰了,所以我們都不敢再動。

互相緊貼的衣襟傳來了他肌膚的氣息,我的心就突然間跳地飛快。

也許這種不安也被玄烨感覺到了,在他帶些調笑的視線中我忙是移開了注意,心不在焉地向外望去。

原來以為也許只是個路過的宮女,直到那款款的衣袂入了眼,我的瞳孔瞬間收縮。

幾副怪異的畫面自記憶中浮出,頓時不安到了極點。偷偷瞥了眼玄烨,我發現他臉上的神色除了抹冷笑外,絲毫不見詫異。

難道他早知道?我微微皺眉,又将視線移向了外面。

良慈的美一如既往,飄蕩的衣袂将她的纖細之感毫無保留地襯了出來。許是特意打扮過一番,柳眉更顯修長,朱唇愈發嬌豔。凝望着湖面時,那眸色遙遠如斯,靜立着,只留安然的等待。雖和她上次別過未有多長時日,但現下看去,又是一番驚豔的感覺。

原本已塵封了的記憶突然間清晰了起來。

那夜在僻園中的偶然撞見,若不是柳品笙的拼死保全,我怕早已不在這世上了吧。但在那晚我自始至終只聽到良慈的聲音,卻沒有看清那被稱為“主人”的到底是何方神聖。腥風血雨的經歷即使只有一次也足以讓我銘記一生了,更何況,那一夜,才是真正拉近了我和柳品笙的距離。

也許,這次可以弄清以前的疑惑。

我想着,忙是又集中了注意。

良慈就這樣凝視湖面,眼中似朦了層紗,低淺而又沉靜。遠遠看去時嬌軀似弱柳扶風,一片凄涼下有着淡淡的苦。這樣的景色迷了心,她如是一直沉默地望着遠方,而我則是無聲地望着她。

不知這樣等了多久,只見黃昏的天色已漸漸退去了,低暗的天色澱下,只留了幾縷微暗的光。

“貴人恕罪,卑職來遲了。”很熟悉的聲音,只是此時響起多少有些不協調。細長的柳眉上懸着水氣,顯是趕地很急,呼吸的節律一起一伏地蕩在空中。

曹寅?我怎麽也想不到良慈等的人居然是他。再次回頭看玄烨,卻見他依舊老神在在,暗暗地情緒不由一低。如果連這都可以在他的意料之中,那麽,這天下還有什麽事是能逃過他的眼的?

玄烨見我古怪的神色還以為是我站久了腳疼地厲害,便是将我攬近了用手扶好

。動作顯得小心翼翼,也不知是怕被外面發現還是怕弄疼我。

“寅,這裏沒外人,你不需這般拘謹。”良慈的聲音中帶着顫音,仿佛世界亦為之心傷。但曹寅卻似渾然不覺,只恭敬道:“今時不同往日,陳貴人也請銘記自己的身份。宮內人過眼雜,若有什麽事壞了貴人清譽,卑職擔待不起。”

“你還是擔心我的,是不是?”良慈笑開,神色漸漸舒展,“以前也是那樣,不論做什麽事,你都總會先為我着想。那時候我還一直以為,我會嫁的人,是你。”

那抹淡然的憂愁似霧般将她籠罩,曹寅凝望她良久,眼中的光卻不曾有迷茫。半晌,他道:“貴人是皇上的人,過去種種已如雲煙,早已不必在提。還請——忘了吧。”

良慈聞言,嬌軀一顫,凄楚地擡頭道:“寅,你我青梅竹馬一同長大,那麽多的回憶,一竟是讓我忘了?以前的你從不會說這種傷人的話,即使你對我從來有過的只是兄妹之情,你也不曾狠心傷我。還記得嗎?入宮前是你親口對我說,讓我等你。你說會讓我自這樊籠裏脫身,說會給我幸福。難道,這些你都已忘了嗎……”

淚滴落,她站在那遙望着咫尺的人。

沒有絲毫動作,卻讓我的心難以平複。

原來良慈心中的人是曹寅,她愛的人是曹寅。

雖不知道他們之間有過什麽樣的回憶,但那種感情是無法抹去的。即使曹寅此時的神色并沒有什麽波動,但他握拳的手已出賣了他的情感。也許他只是不愛她,卻并非不在乎她。

兩個修長的影,竟是,指斥天涯。

“慈兒……”曹寅低下了頭,身影顯得有些頹然,似是想手什麽,卻是已被打斷了。

“又或者說,你的一切改變只是因為她?”良慈含淚的水瞳中忽地閃過一抹光,冷豔地散開,“宛文究竟有什麽好?我是貴人,我不該心心念着你。那你呢?她也是貴人,難道就許你心心念着她?”

話如寒冰,仿佛剎那刺穿了心。

我有些木讷,感到頭頂上陡然灼起了目光,我卻不敢擡頭,只是愣愣地看着外面的一切。突然有些擔心曹寅,他的臉色在一瞬間顯得有些白,眼神是空洞的,仿佛在這一剎那他的靈魂已不在他的體內。

突然有個不切實際的想法,良慈所說的明明是最為現實的事實。

難道,他就不曾想過嗎?又或者,他是拒絕去想?

一時間有些無措,我不知道該如何再去面對曹寅,也不知道該如何來面對——玄烨。

若他們主仆不合,罪魁禍首便就是我。

曹寅的聲音蕩起時飄渺而單薄,但舉手投足間已是原來的他。

他将良慈小心地攬在懷中,拭去她的淚,動作很輕很柔又絲毫不顯多餘:“宜貴人,她有一顆很好的心,亦有一種獨特的舉止和處世态度。她的好,寅說不清,但我只知慈兒你亦是很好的。你們本就是不同的人,又何需比較?”他如是說,漸漸松開了雙手,“你和她,都是皇上的女人。寅既忠于皇上,便不會對你們有半分逾越,這是卑職的——本分。”

這樣的話,與其說是告訴良慈,倒不若說是講給他自己。

曹寅就這樣離開了,修長的身形,官服随風微亂,有些凄涼。

遠遠的,只有依稀零碎的話語:“貴人,守住現在擁有的吧。不要,做無謂的事……”

良慈一直看着他離開,直到身影已消卻好久,依舊在繼續凝望着。

而我,亦同她一般。

此時,我只覺得自己仿佛欠了他一些什麽,而這些,又是一輩子都無法還清的。

過了許久,良慈才離開。她的背影有些落寞,但挺得很直。

待步聲消失不再重拾後,我才和玄烨從假山後走了出來。

原以為他會質問我,誰知身子一輕我竟是被他徑自抱了起來。

玄烨沒有任何言語,只是一路以這種姿勢帶着我向澹煙宮走去。

我不知自己是否該說些什麽,不敢從中掙脫,只是攪玩了會手指,憂郁道:“皇上,曹大人他……”

“你心裏可有他?”玄烨打斷了我的話,問道。

也不管他是否看得到,我縮着腦袋搖了搖頭。

若這個“他”指的是柳品笙或是玄烨他自己,我或許還要再多思考。但這個“他”指的是曹寅,我卻可以回答地這樣自如。

“今日朕只是和你賞景,其餘的,什麽都未見。”

耳旁傳來這樣一番話語,我愣了下,随即領會了過來。也許這已是最好的解決方法了吧。下意識有些替曹寅捏了把冷汗,若他方才的言行有一步行差踏錯,後果,還真是不敢想象。

回到宮時迎接我的是小桃他們略帶喜氣又極是恭敬的叩拜。

早上的事讓她和水墨滿是擔憂,現下去玄烨親自“動手”地将我送回,自是讓她們歡喜得緊。明如倒是一臉淡然,利索地命人給我們備好了膳食,沒顯一絲的詫異,仿佛我和玄烨本就該如此的。

玄烨也不推辭地在我這用了膳,自始至終沒有提今早的種種。我也自然不會傻到自個兒跑去揭傷疤,兩人就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着,可氛圍始終有些怪異。即使裝得再像,心與心之間的芥蒂是不可能忽略的了。

我竭力地去找話題來熱鬧氣氛,害得嗓子總會不時地幹得要死。于是上好的茶葉在我這便成了如“牛”飲水的感覺。好在玄烨還算配合地不時笑笑,也算慰勞了一下我的勞動成果。

燈下他的輪廓顯得有些不真實,那平素的媚惑中又似有一種壓抑的情緒,而嘴邊的微笑顯得有些哀傷。

他是真的愛我的,我忽然想,心就不由突地跳動了下。一直有想,他以這種近乎主動投降的姿态回來到底是因為什麽,卻也一直忘了去想那一層含義。也許,他為難地選擇了“遺忘”,只是為了——不讓我為難?

“皇上,時候不早了,歇息了吧。”我如實說,随後喚了聲,讓水墨進來整理好了床鋪。

待一切打理好其餘人都退下後,我當着玄烨的面開始寬衣。

我不否認其中有些勾引的意味,直到安靜地躺在了床上,視線都始終不曾看向他。

我忽然想,如果他真的要了我,也就認了吧。或許,我早就已經應該放棄的那傻意的掙紮。

我知道玄烨是一直看着我的,直到很久以後,身後才有了解帶的聲音。燈被吹滅了,床震了下,感覺到身邊多躺了一個人。他的體溫隔了不遠處傳來,但再也沒了進一步的舉動,我的心頭依稀感到一空。

或許過會就會……我這般想着,閉眼似眠,心中又一片清明。似水的寒夜漸漸逝去,身邊只是抵着他的體溫,除此之外,便什麽也沒有了。但我知道他沒有睡,就如他亦知道我未入眠一般。四面早已靜地幾乎沒了聲息。

我的眼瞳觸了下,沒有回身,只輕道:“皇上不要宛文嗎?”

沒有回答,這樣的一聲話仿佛入了虛空,擲不出滴點回應。

就當我正要以為他不會回答了的時候,玄烨的聲音卻忽然傳入了耳:“朕不想成為替代品。”

替代品?我愣了下,并不明白他指的是什麽意思。轉過身子,卻見玄烨正直直地看着我。他的神色有些迷朦,但除了籠着眼的那層紗,我又絲毫探究不出什麽。

“柳品笙的事,朕也從未打算過要後悔。”他如是說,話又戛然而止。

那時我突然明白了些什麽,纖指觸上他微顫的唇,漸漸笑開,三分無奈七分凄然道:“你不是他,我也不會将你當作是他。今夜宛文只問要是不要,只此一次自願,下不為例。”

玄烨卻在這番話未完時突然閉上了眼,我凝視良久,方才低嘆一聲轉過身去。

忽地被攬了過去,驚詫中唇上灼過一團的火,玄烨的眼近在咫尺,陡然間迷惑了思維。他的手緩緩滑入我衣襟,裏服輕舒,随肌膚的觸感一下子調動起了全身的細胞。即使是在現代,我也未曾有經歷過這般親昵的舉動,只覺臉上忽地燙起,我不由緊繃了身體。

“別怕。”當兩人□□地各自面對對方時,玄烨竟以帶些低笑的語調如是說。

邪邪的神色,眼中的黑籠作一團薄霧,如地底修羅的詭豔和妖媚。

我正準備一眼瞪去,那小子卻不知觸了我哪裏一處敏感的部位,不由全身一酥,便是倒在了他的懷裏。神智微微有些迷亂,話出不了口,我這能在心中暗罵。這般的輕車熟路,得心應手,還真是各中高手!

他有那麽多女人,而我,此時竟亦成了那些政治旋渦裏紅顏中的一個。

想着,我略有一絲凄楚地笑起了一抹弧度。

“宛文,你愛我嗎?”這樣滿是不确定的語調,還有些對于失去的害怕?

“皇上……”朦胧中,我下意識地應了聲。

朦胧間卻是依稀覺得,這話不是玄烨說的吧?他又怎可能會有這樣的語調。

吹過耳邊的風多麽如一場夢。

男人的手有微粗的質感,動作卻顯得這般溫柔,吐氣弄癢了肌膚,聽到他的聲音,道:“叫我的名字……宛文,這世上,已再也沒有人可以叫我的名字了……”

“玄……烨?”神智終于有些清晰,我伸手撫過他的臉,下意識的想撫去那抹黯然。

原來,面具下的他是這樣的?孤獨而,看不到一絲溫存,又有着那麽些無人相伴的無助……

“玄烨……玄烨……”我一聲聲地喚他,似想将他喚醒,又似是想将自己給喚醒。和他組成一個家吧,組成一個我不曾擁有過,也是他一直想要擁有的“家”。

玄烨勾起了一抹笑,有些妖邪地散開一種蠱惑。他将我抱在懷中,溫柔地似待易碎的珍寶。“不要怕。”

他這樣安慰着,我有些迷茫,然後只覺□□傳來一陣的痛,下意識便發出一聲□□……

這一夜突然間似有一抹紅染透了半面的天際,使我完全入了一處夢境。這個夢很長,包含了我來到這個世界後的一切,一幕幕地如影片回放般浮現在眼前,最後只留那個身着皇袍的男子在面前對我笑——他是我的歸宿。

次日醒來時,陽光早已将眼迷作了一片。

玄烨已然上朝,面對那顯得有些空闊的屋子,若不是身上不時傳來的酸痛,我想自己一定會認為昨晚的一切只是一場錯覺。

我竟真的和玄烨做了?這般一想,臉上不由地燙作一片,又久久不曾消卻。而這張神色已不自然至極的臉,在明如将染紅的床鋪帶出屋去處理時投來的那縷滿含深意的目光下,頓時有如火燒。

看了看外面的天,我掩飾般極不自然地咳了下。

這般大的風吹了許久,也該是平息的時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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