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煎熬
杜氏急得嘴上都起泡了。
她倒不是覺得這丹桂女子書院有多了不起,也沒有非讓雲儀進去不可的意思。可是這已經報了名,前兩關都過了,如果最後沒被錄取,多沒面子啊。她的儀兒打小便出類拔萃,處處比人強,上學這件事上如何能比人差了?更何況三房那個小傻子雲傾都已經被錄取了,更何況之前雲佳、雲俏、雲佼落選的時候杜氏還得意過,如果雲儀最後進不去女子書院,杜氏和雲儀母女二人的臉往哪兒擱?
杜氏想想自己還和程氏因為這個有過不快,更是頭皮發麻了。這要是雲儀真沒考上,程氏以後得怎麽笑話她啊。
“六姐兒都考上了,儀兒若是考不上哪行。”杜氏越想越是頭痛,為了這個專程命人請來雲大爺,和他商量,“不如大爺出個面,去跟書院的山長說一聲,為儀兒鋪鋪路吧。”
雲大爺有些驚訝,“女孩兒家上的書院能教些什麽?還真當要考試過了才能入學不成?”杜氏忙道:“這段時日兵部事情多,你忙忙碌碌的,家裏的事大概不知道。二丫頭、三丫頭和五丫頭都去報名了呢,前兩關都沒過去,就被書院婉言謝絕了。儀兒比她們都強,已面見過山長了,可這面見過山長的人裏面不是個個都能錄取啊。”雲大爺發了會兒呆,“這個我卻沒聽說過。”
按說雲俏如果有什麽事,他是應該會知道的,但是雲俏考試沒通過,臉上無光,便是見到他也絕口不提。所以雲家女孩兒要上學的事他通不知道,一直蒙在鼓裏。現在知道一個女子書院居然這麽難進,很是吃驚,難以相信,卻也沒和杜氏多說,道:“明天我托人去問問。”杜氏大喜,堆起一臉笑,“這可真是太好了。大爺親自出馬,必定馬到成功的。”雲大爺自負的一笑。
雲大爺公務繁忙,和杜氏商量過後便走了。
杜氏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雲儀,“你爹爹托人去了。聽他的語氣,可以說是十拿九穩了,儀兒不必憂心。”雲儀本來眉宇間籠罩着淡淡的哀愁,聽了杜氏的話之後卻是喜生兩腮,臉頰如點了胭脂般紅豔豔的,“爹和娘對我真好。”摟着杜氏撒了會兒嬌,再出來的時候心滿意足,腳步輕快。
雲儀去看望了雲傾。
“六妹妹,以後咱們要在一處讀書了。丹桂園的同窗俱是出身不凡,咱們雲家雖是書香門第,卻也不算特別顯赫。咱們在丹桂園要姐妹和睦,彼此扶持,共同進退,同舟并濟,你說對麽?”雲儀溫柔又得體的說道。
雲儀不提“同舟并濟”還好,一提這個詞,雲傾怒氣就蹭蹭蹭的往上蹿。
什麽同舟并濟。有些人口中所謂的同舟并濟就是太平無事時大家一起飲酒談天,歡笑作樂,一旦風浪襲來,船可能要翻,她為了自己生存下去,能毫不猶豫的推你下水,置你于死地!若你死了,她會很“好心”的為你掉幾滴眼淚;若你沒死,呵呵,她還要繼續跟你做姐妹呢,既往不咎,遂事不谏!
呸,這樣的人,誰要和她同舟并濟。
“你接到書院的通知了麽?”雲傾直接了當的問道。
雲儀臉色僵了僵,“暫時還沒有。”
雲傾一笑,挑釁的看着她,“等你接到通知再說這個話,如何?現在說,似乎為時過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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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儀眼中閃過絲難堪和不甘,咬咬嘴唇,“六妹妹,我過兩天再來找你玩。”
“慢走,不送。”雲傾聲音清冷。
雲儀就是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呆下去,帶了侍女鳴柳,有些生氣的走了。
雲儀走後,雲傾命舒綠把雲儀坐過的椅子拿出去洗洗,再命小丫頭擡兩桶水來,把地清洗幹淨。雲傾年齡小,這個命令又有點過份,舒綠卻不敢多說什麽,忙依着她的吩咐去叫小丫頭了。自喜眼珠轉了轉,悄悄跟了出去,“舒綠姐姐,咱們姑娘這是什麽意思啊?”舒綠抿嘴笑,“愛幹淨吧。沒什麽意思。”自喜很用心的想了想,“四姑娘來了這一回,椅子要洗,地也要洗……”她忽然眼睛一亮,轉身便往屋裏跑。舒綠也不明白她要去做什麽,不過屋裏有雲傾,自喜一向被雲傾管得服服貼貼的,舒綠便沒多想,做自己的事去了。
自喜進了屋子,殷殷勤勤沖雲傾陪着笑臉,“姑娘,這盤子裏的糕點四姑娘好像動了一塊……”低頭瞧瞧桌子上瑪瑙盤子裏的水晶桂花糕,眼睛賊亮,雲傾不由的一笑,“糕點拿出去倒了吧。”自喜忙把瑪瑙盤子端起來,一臉正氣,“這麽好的東西怎麽能糟蹋了呢?姑娘,我不嫌棄它,寧願吃了!”雲傾樂,“只要不在我眼前便好。”自喜會意,“是,姑娘。”捧了盤子,颠兒颠兒的往院子裏去了。
“自喜,你這個小丫頭似乎變聰明了啊。”雲傾望着窗外花樹下捧着盤子歡快吃糕餅的自喜,眼神不知不覺便溫柔了。
這個直率的、笨笨的丫頭,不管到了什麽時候,都是不會背叛她的。
她不聰明,卻很忠誠。她還很逗樂,能給人帶來歡笑。
真是個很不錯的小丫頭啊。
雲大爺是真的很關心雲儀這個女兒,第二天便輾轉托了學事司一位官員,請他幫忙在衛夫人面前美言幾句。學事司這名官員雲大爺不是直接認識的,但他覺得這件是小事,而且他托的是位向來交好的同年,那同年的舅兄便是在學事司認職的,這關系說來也不算疏遠了。雲大爺和那位同年一起喝了頓酒,之後便忙起公務,抛在腦後。這倒不是雲大爺不夠上心,他只是以為這件事已經托了人,萬無一失,必定能成,不會出什麽意外了。
誰知過了幾天,那同年特地找到了他,一開始吞吞吐吐的不大好意思說,弄的雲大爺莫名其妙,“這是怎麽了?”那同年嘆氣,“雲兄,說來真是慚愧。你這麽多年也不過托小弟辦一件小事,小弟無能,有負你所托啊。”雲大爺這才想起來自己托人家的是什麽事,忙道:“難道那家書院進不去麽?”那同年苦笑,“那家書院的山長姓衛,便稱呼她衛夫人吧。這女子也不知是什麽來頭,一個小小書院的山長,學事司的官員她也不放在眼裏。我舅兄親自見她談及此事,她竟然不肯通融……”
雲大爺大吃一驚,“這女子好大的膽子!”那同年神色苦惱,“也未必是膽大。雲兄,不瞞你說,這女子背後的靠山是誰不清楚,但應該很厲害,大概也就是因為靠山硬,所以才有恃無恐的。雲兄,小弟愧對你啊。”雲大爺心中失望,卻趕忙安慰那同年道:“哪裏哪裏。這怪不得別人,只是小女運氣差,才不能如願。”那同年又客套一番,再三致歉,方告辭去了。
雲大爺一個人發了會兒呆。
沒辦成,這麽一件小事,竟然沒辦成……
想到杜氏殷勤的目光,他有些頭疼。回家怎麽交代呢?這麽件小事竟然沒辦成,顏面盡失啊。
這天雲大爺依舊很忙,卻命小厮到城東一家老鋪子買了兩只風筝。回家的時候他親自拿了這兩只風筝,一只軟翅子鳳凰風筝,一只大紅蝙蝠風筝,兩只風筝都是用絲絹制成的,漂亮又講究。這樣的風筝,小女孩兒見了大概都會喜歡的吧?
雲大爺拿了這風筝回家,“這是給儀兒的。”杜氏喜悅不已,一疊聲的道:“還是大爺眼光,還是大爺眼光好,這風筝多鮮亮啊,儀兒若是見到,定會高興壞了。”喜上眉梢,忙命人去叫雲儀。她只顧着高興了,竟沒注意到雲大爺的笑容異常勉強。
雲儀很快帶着侍女過來了。
“爹爹。”她笑盈盈的向雲大爺見禮,“娘都告訴我了。您是不是給我帶來了好消息啊?”
雲儀年齡不大,卻出落的很好,知禮懂事,乖巧的都不像個孩子。雲大爺迎上雲儀含着笑的、滿是希冀的眼神,心裏有些難受,柔聲道:“儀兒,爹爹買了兩個風筝給你,瞧瞧喜不喜歡?”雲儀笑得更為開懷,“喜歡。爹爹,這兩個風筝真好看,明天我便出去放,飛得天上,便更漂亮啦。”雲大爺摸摸她的頭,“好,放吧。”
“看你爹爹對你多好。”杜氏笑得合不攏嘴。
杜氏這會兒真是心花怒放。雲大爺花心好色,她不是不知道,也因為這個生過不少氣,但是大房有三個女孩兒呢,雲大爺卻只給雲儀買風筝,可見待雲儀這嫡女格外不同。杜氏做為雲儀的母親,對雲大爺的做法別提多滿意了。
“爹爹對我太好了。”雲儀甜甜的道謝。
雲大爺卻覺口中發苦。他現在應該跟妻子、女兒說說書院的事了,可他一直開不了這個口……
雲儀猶豫了下,牽牽雲大爺的衣襟,“爹爹,書院的事如何了?”
“是啊,大爺,書院那邊說好了吧 ?”杜氏滿懷希望的看着雲大爺。
雲大爺努力擠出絲笑容,“書院那邊……唉,儀兒,其實那家書院才在京城開設,教的好不好咱們根本不知道,爹爹如何放心把你送到那裏?儀兒,咱們再看看別家的閨學,好不好?天子腳下,人才濟濟,閨學好的又不只一家……”
雲儀的笑容僵住了。
杜氏有些慌張,“大爺這是何意?難道那丹桂女子書院竟然……竟然……”心裏一緊,眼前一黑,“竟然”了兩遍,下面的話到底也沒有說出來。
雲大爺見妻子、女兒這個樣子,心裏更不好受,硬着頭皮說道:“這家書院我聽都沒聽說過,可見沒什麽好的。太太,儀兒,不用再想這家了,我過兩天便打聽打聽哪家閨學最好,務必要把儀兒送進去。儀兒上的學校一定要比丹桂女子書院強上許多才行!”
杜氏不敢相信,“難道真的沒說好,進不去?”
雲儀似是不敢相信,顫聲問道:“爹爹,衛夫人她……不肯答應麽?”
雲大爺心頭一陣煩惡,惱怒的道:“這衛夫人在京城不過是初來乍到,卻狂的很,學事司的官員親自出面跟她說情,她也不肯破例。這衛夫人到底是何方神聖雖然尚且不知,但她脾氣性情如何強橫,不知圓通,又能教出什麽好學生了?太太,儀兒,這家書院不好,以後不用想了。咱們換家好的上。”
杜氏實在沒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臉也白了,嘴唇也白了,“可是我以為儀兒一定能上的,這些天我把丹桂女子書院誇的天上有地上無,儀兒若去不了,會被笑話的……”
雲儀腦子嗡嗡作響,呆呆坐到了椅子上。
杜氏見她神色不對,忙去拉她的手,“儀兒!”雲儀的小手平時溫軟滑膩,這時卻是觸手一片冰涼,這下子可把杜氏吓壞了,大驚失色,“儀兒,這書院上不上的不要緊,你可不能因為這個把自己氣着了啊!”一把将雲儀摟在懷裏,淚水涔涔而下。
雲大爺本來心裏就抱愧,這時見雲儀發癡、杜氏驚慌失措、傷心落淚,臉上便有些挂不住了,心道:“素日還以為儀兒是個懂事的孩子,原來也淨是會讓做父親的難堪。我事情辦不成,自己已是很不好受了,還經得起你們再來雪上加霜麽?”他板着臉說道:“女孩兒家上學認幾個字不做睜眼瞎子就行了,難道一定要做大學問家不成?難道定要上女子書院讀書不成?女子無德便是才,只以貞靜幽娴為主。”訓斥了幾句,站起身,黑着臉走了。
杜氏忙放開雲儀去追他,可雲大爺心情煩燥,走的很急,杜氏哪裏追得上?
“儀兒,你不要再多思多想了。你爹爹一定是盡力了啊。”杜氏追不上雲大爺,只好罷了,苦口婆心勸着雲儀。
雲儀柔順的答應了一聲,胸中卻是冰冷。
重生了又能怎樣?能預知京城會有家丹桂女子書院,能預知這家書院以後會非常出名、學生都非常有前途,可是報名了也進不去啊,可是最終也沒考上啊,這樣的重生有什麽意義?能預知未來,卻根本抓不住機會……眼睜睜的看着大好機會從眼前溜走,這是什麽樣的心痛和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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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廟裏,阿晟把一袋銀子扔在萬波随面前,“你功夫現在還不行。拿上這袋銀子,拜杜氏武館的杜成仲為師,他的快刀最适合你。”萬波随撿起銀子,略一猶豫,“你要什麽回報?”他不相信眼前這少年是白白幫助的,總要有個目的吧?目的是什麽呢?阿晟道:“有一天你能殺得了老萬,再來問我這個問題吧。”萬波随羞愧無語。
一個身材小巧玲珑、衣衫褴褛的女孩兒自外回來,見有生人,吓得臉煞白。
萬波随沖她伸出胳膊,女孩兒立即撲到他懷裏。
兩人緊緊相依。
阿晟淡聲道:“你先把小果子安置好再去投師。她若被老萬發現,便是死路一條。”又扔了一袋銀子給萬波随,這自然是讓萬波随用來安置那名叫小果子的女孩兒的。萬波随現出感激之色,“我師兄妹二人的性命,都是你救的。那天我飛奔回家,已有人在對小果子動手了,若我晚回去一時半刻,便會和小果子陰陽相隔。”他掂掂手中的兩袋銀子,“我現在功夫不行,可我不想白白受你的恩惠,我想為你做事。”阿晟道:“你替我跑跑腿也好。”低聲交待了些話,萬波随凝神聽着,不住的點頭。
阿晟離開之後,萬波随也帶着他的小果子離開了。他手裏有銀子,安身不難,在附近租了一棟幹幹淨淨家什俱全的小房子住下,把小果子安置好,便獨自去了賭場。
靖平侯韓充的庶出幼子韓厚植這些天手氣特別背,十賭九輸,可偏偏又有人一直願意借錢給他,韓厚植越輸越急,越輸越想翻本兒,輸紅了眼,死活不肯離開賭場。晚上進賭場的時候他身上還有幾十兩銀子,一夜過後,他不光身上帶着的幾十兩銀子沒了,還欠下一萬三千零八兩銀子賭債。這麽多錢,就是把他賣了也不值這個身價,賭場老板急了,帶了幾十個虎背熊腰的大漢押着韓厚植,到靖平侯府找韓充讨債。
子債父還,這是很公平的事。
這一萬三千零八兩銀子的借據往靖平侯韓充面前一遞,靖平侯真是氣極怒極,“一萬多兩!你是怎麽輸的!”擡起一腳,把韓厚植踹倒在地。韓厚植沒理,吓得臉都青了,哭也不敢哭。
這件事不光靖平侯怒了,侯夫人盧氏也怒了,堅決不肯為韓厚植還債,口口聲聲讓債主打死他算了。這也是她想的美,債主打死韓厚植有什麽用呢,難道那樣錢就要到手了麽?一根手指頭也不動韓厚植,就推着韓厚植和靖平侯府為難。
單是這件事已經夠讓靖平侯和盧氏頭疼的了,偏偏另外一個年輕尚未娶妻的庶子韓厚林又拐了個青樓頭牌私奔了,老鸨子沒賭場老板那麽硬氣,不敢跟靖平侯府對着幹,可丢了頭牌窯姐兒她也急啊,也心疼啊,便到靖平侯府前哭求了一番,弄得這件事盡人皆知。
因為兩個不成器的庶子,靖平侯府是既丢錢,又丢人。
盧氏忍無可忍,“分家,分家!把這些敗家子全分出去單過,這些庶出的孽種欠債還是不欠債,拐人還是不拐人,跟靖平侯府不相幹!”她是嫡母身份,既有了這個念頭,實行起來不難。韓家向來是諸子均分家産的,但盧氏怎麽可能把家産拱手讓給靖平侯庶出的兒子呢。她一面想方設法隐瞞家産,一面逼靖平侯改家裏的規矩,又賄賂了幾個族中的耆老,最後給幾個庶子各人胡亂分了些東西,也不管他們出去之後能不能糊口度日,都給趕出了靖平侯府。
既然是要趕這些庶子出門,當然也包括韓厚樸。盧氏給了韓厚樸一棟小房子,幾十畝薄田,命人把韓厚樸留在靖平侯府的行李全部扔到小房子裏,又給了一個老得快要走不動路的仆人看家,“以後韓厚樸回京,不必回靖平侯府,直接住到這裏便是。他若不服氣,讓他來尋我說話。侯爺這次分家清清白白的,不偏不向,族裏的長輩都看着呢,也沒話說,諒他韓厚樸也說不出什麽。”老仆人顫顫巍巍的,把她的話一一記下了,要等韓厚樸回來的時候轉述給他聽。
住在雲府的韓厚樸聽到靖平侯府分家的消息,熱淚盈眶。
盼了多少年,總算分家了啊。
他的妻子、兒女若到了京城,可以住在自己家裏,不必從早到晚周旋應付盧氏那樣的人了啊。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