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夜裏瓊姨拿出提前準備好的衣物給了顧蘇,并帶他到事先收拾好的房間裏。
“這個房間雖然在走廊盡頭,但它離少爺房間最近,另一邊就是太太的房間了。雖然太太偶爾也會回來住幾天,但其實現在太太和先生已經在首都長住了,所以家裏除了我們仨就沒別人了。”
房間裏布置很簡潔,但生活必需品都有,瓊姨接到顧蘇簡歷之後就開始着手準備了。瓊姨不但想要顧蘇今晚住在這裏,以後都能夠長住才好,能夠全方位保護付宗明。
顧蘇認真道了謝,這樣的有禮讓瓊姨無比喜歡,心裏覺得這是個家教很好的人。
顧蘇早上和付宗明一起去的公司,比一般上班族早很多,到達公司的時候,大樓裏的人不到平時的三分之一。就從工作努力上這點來看,付宗明這個老板很盡心。
付宗明坐在自己辦公桌前專心工作,顧蘇也不閑着,觀察了辦公室格局,稍微做了下調整,動作不大。他的風水局就學了點皮毛,懂的多是一些驅邪陣、迷陣之類的實用陣法,恰好在這用的着。移動了幾盆花的位置,顧蘇又拿出幾張符紙,将焚盡的灰灑在了角落裏。
準備好了之後,顧蘇對付宗明說道:“老板,我家那邊出事了,我得回去看看。”
付宗明擡眼看他,把已經到喉嚨口的那句你怎麽知道咽了回去,“行。”
“你身上帶着我的護身符,一般小鬼碰不了你,如果你怕不安全,不要離開這個辦公室就行了。”顧蘇說着,就見付宗明已經伸手将電腦關了。
“我和你一起去。”
“……”
“什麽叫貼身保護?就是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付宗明一臉嚴肅,語氣無比正直。顧蘇一瞬間愣住無言以對,說得好像真的一樣……
“是我保護你,不是你保護我,你不需要随時跟着我。”顧蘇表情有些無奈,卻也沒多少拒絕的意思。
“不行,我不跟着你你怎麽保護我?”付宗明已經從顧蘇面前走過,去找林秘書囑咐工作了。
這件事就毫無懸念的成了兩個人同行,老板的決定太突然,司機都沒來得及趕來,但付宗明很樂意自己開着車送顧蘇回去。
顧蘇坐在副駕駛座上時不時看付宗明兩眼,說好的帶頭努力工作的老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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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成禹帶着自己的小隊封鎖了小區,頭上還裹着白紗布,警帽扣着,有點滑稽。他有些不耐煩的看向樓道口的一棵樹下,那裏坐了個婦人,撕扯着警員的衣服嚎啕大哭。
昨晚十一點左右有人報了警,雨花區有人大晚上跳樓了,死者為男性,四十歲左右。他大晚上出警,現場确實有些可疑,但房子裏并沒有入侵者的痕跡,只能初步判斷為意外,準備把死者的老婆帶回去錄個口供,她卻死活不肯走,陸成禹想着先收隊,可那個女人又拉着他們不放人,害得陸成禹只能讓沒被拉住的趕緊跑,他們幾個人在樓下跟那個女人熬了大半宿,什麽都沒熬出來。
女人只知道哭,卻又轉着那雙精明的眼睛,察言觀色,用着最俗不可耐的方式折磨得他們身心疲憊。顯然她是知道真相的,同時她也是不會說出真相的。
有警員不耐煩:“再吵就把你帶回局子裏去。”
換來的是更大的嚎哭聲,以及“警員打人啦”、“警員随便抓人啦”等極有煽動力的話語。陸成禹有些尴尬的看了下周圍圍觀的居民,卻沒人搭理她,側目看着這邊,目露厭棄,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警花肖念拿着小本子湊過來:“師兄,我聽到不少東西,你要聽嗎?”
“趕緊的。”陸成禹皺着眉頭撸起袖子。
“死者是這個女人的丈夫,男的是二婚,前妻留了個女兒給他,七歲,四年前夭折了。這個女人也生了個女兒,今年八歲。”肖念低頭看了眼小本,“四年前這個女人生下一個兒子,鄰居們都看見過女人打罵女兒,這對夫妻挺重男輕女的。”
聽到這裏,陸成禹擡頭看了眼樓上,五樓的一扇窗戶裏露出一張小臉,和他視線對上的一瞬間,受到驚吓的縮了回去。
“還有一件事。”肖念面容嚴肅,甚至還眼中帶着怒不可遏的火光,“屍體被發現的時候,褲子脫了一半,屍體正上方是他們女兒和兒子共用的房間。”
陸成禹猛地一腳踹到正前方的水泥墩子上,本來就不結實的水泥墩子裂開了一條縫,肖念吓瘋了,驚恐的左右張望,生怕有戴紅袖章的老大爺走過來要罰錢。
“畜生。”陸成禹狠啐了一口。
合該人死了,要是人沒死,合法弄到監獄裏關幾年,給那些犯人享用。陸成禹皺着眉頭,說道:“小肖,你……你去看看那女孩怎麽樣了。”
“看過了,沒事。不過他們家那兒子真夠混的,抓着姐姐的頭發死命扯,我給他弄開的時候還踹我,手上抓了一把頭發。”肖念憤憤看着自己褲腿上的腳印,熊玩意。
“那沒辦法了,收隊,回去再說。”陸成禹又踢了水泥墩子一腳,随後就見一個戴着紅袖章的大爺氣沖沖的從遠處沖了過來。
陸成禹迅速從錢包裏掏出幾張紅色鈔票塞到肖念手中,“先交給你了,我回去補覺。”
肖念看着他飛快逃走的背影一臉無語。
顧蘇在人圈外擠不進去,付宗明雙手插兜陪他站在那,四處觀察環境。付宗明幾眼就有了判斷,這個小區太陳舊了,比不上集團名下開發的任何一處房産。
地上的血跡還未處理,魂不在了。顧蘇心裏咯噔一下,撥開人群要往樓上沖,不過立刻就被警員攔下了。
“你什麽人?這裏不能亂闖。”
“我是這裏的住戶,我有急事要回家一趟……”顧蘇焦急的在人群裏看了一圈,突然看見付宗明身後樹蔭裏的大黑影,愣了一下,連忙給警員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只是以為是我家出事了,對不起。”
這一連串道歉讓警員瞬間不好意思起來,擺擺手,就沒說什麽了。
顧蘇退回人群裏,蹲到樹蔭底下,就像在乘涼一樣自然,付宗明自然而然的跟着蹲了過去。
蠻阿正低頭擺弄着手裏的紙鶴,突然察覺到顧蘇的氣息,立刻擡起頭來。隔了一整天才見到顧蘇,蠻阿十分高興,伸手去拉他,卻被拍開了。
蠻阿一愣,又把手裏的紙鶴展示給顧蘇看,這已經是這個月的第三只了。
顧蘇不以為然地将紙鶴撕碎了:“少碰這些垃圾。”他伸手一指人群聚集的地方,“你幹的?魂呢?”
這兩句話說出來讓付宗明一頭霧水,有點驚慌,連忙伸手搖顧蘇:“你在跟誰說話?”問完的一瞬間就覺得自己像是弱智,還能有誰?
“回去說。”顧蘇把付宗明拉起來,付宗明低頭看他拉着自己的手,突然抿緊了嘴唇,努力克制自己的表情,也暫時容忍了他們周圍可能會存在的阿飄先生。
直到付宗明和蠻阿并排坐在辦公室沙發上,他仰頭看着大高個,嚴肅的對顧蘇說:“你這可不行啊,這麽大只過分了。”
顧蘇對蠻阿揮揮手,蠻阿委委屈屈的站起來往外走。
小蘇太壞了,他還餓着呢,昨天都沒人給他喂食,小蘇太壞了!
餓鬼要出去了,付宗明松了口氣,眼見顧蘇要跟着出去,付宗明瞬間改變主意了,語氣誠懇真摯的邀請阿飄先生留下。
顧蘇有些遲疑:“你不怕嗎?”
“我怕?”付宗明提高了聲音,被戳了弱點的付老板表示,他可是鐵骨铮铮的七尺男兒,怎麽能露怯?
“我或許是有一點怕,但是我不可能這樣怕下去,我早晚要面對的不是嗎?”
他盡量說得雲淡風輕,這樣勵志的話語不管放在哪個場景都應該觸動人心吧!付宗明暗自瞟着顧蘇的反應,顧蘇沒看他,敷衍的點點頭,專心去對付蠻阿去了。
好生氣哦,可是還是要保持微笑。付宗明覺得這個大個子一出現,自己在顧蘇心裏本來就不高的地位又下降了。
“小蘇……餓……了。”蠻阿蹲在地上,就差打滾了。
顧蘇冷眼看着他,“昨天晚上那個新鮮的魂魄還沒吃飽嗎?”
付宗明默默挪了挪屁股,想避開又覺得有意思,他還沒見過顧蘇和誰冷臉呢。雖然顧蘇和他一起的時候,見到的人也不多。
“沒吃……沒吃……”蠻阿抱着膝蓋在地上打滾,小蘇壞透了,還誣賴他偷吃。
“那他去哪了?”
打滾的蠻阿停下來,想了很久,堅定地搖搖頭:“不知道……”
顧蘇皺着眉,還是選擇相信他,“等着。”他向着付宗明問道,“這有鐵盆之類的東西嗎?”
他從兜裏掏出幾張符,還有一個打火機:“用東西盛着比較好,免得紙灰飛得到處都是。”
“沒關系,你早上不是也在角落灑了灰嗎?”付宗明走到桌子邊給他拿了煙灰缸,雖然他不抽煙,但是會客的時候總是會用上的。
“那個不一樣,符紙灰還有咒的力量,蠻阿吃掉剩下的灰就只是灰了。”顧蘇點燃黃符,放到煙灰缸裏,“湊活着吃吧。”
平時顧蘇都是燃的特制的香,相對于來講,符紙就像是快餐,差了點什麽,但是蠻阿還是很高興的用它填肚子。
發覺付宗明在盯着他看,顧蘇回了個疑惑的眼神,付宗明哪裏真有什麽話要說,只是想看着顧蘇,看見他就心裏高興罷了。
他眉梢一挑,随口扯道:“我在想……你是哪裏掏出來的符,怎麽那麽多。”
顧蘇愣了下,搖搖頭:“這我可不會告訴你。”他指着桌上的座機,問道,“可以借我打個電話嗎?”
“你用,別客氣,這裏的東西你都有使用權。”付宗明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打開一份文件,低頭似乎在仔細看,耳朵卻時刻聽着顧蘇的動向。
電話接通後,顧蘇背過身去,說道:“表哥……嗯,對……沒了。”
顧蘇的聲音很小,似乎顧忌着不打擾付宗明工作。付宗明無奈放棄了偷聽,專心去處理自己的事情。
“這事我去調查,你不用分心,好好工作。”電話那頭的原君策安慰了幾句,就挂了電話。顧蘇走到蠻阿面前,小聲詢問昨晚的事情,蠻阿仔細想了想,咧嘴一笑。
“嘿……嘿嘿……我和……的秘密……”
“你要是不說,我就禁你的食。”顧蘇板着臉說道。
蠻阿哼哧哼哧在地上晃了晃,消失在原地,躲了起來。這是真的不想說,顧蘇雖然有些郁悶,但是也沒辦法。
他打心底認為蠻阿是屬于師兄的,他只不過是暫時頂替師兄照顧蠻阿幾天而已。顧蘇從來沒有打罵過他,頂了天的嚴厲懲罰不過是禁兩天食,蠻阿一點也不怕他,只怕師兄。
顧蘇覺得還是應該回家裏看看,但是他現在是有工作的人,還是應該先顧着老板,他便把話咽進肚子裏,什麽也不提。
等周日假期,顧蘇認為付老板不用工作,在家待着很安全,便提出要回家去一趟,付宗明立刻比顧蘇還要積極的跑去換了鞋。
“我收拾好了,走吧。”付宗明對愣在原地的顧蘇打招呼,甚至把他的鞋擺放整齊讓他穿上。
“……”顧蘇默默看了他一眼,算了,他能保護好他的。
瓊姨擦拭着桌子向這邊看了一眼,笑得十分欣慰:多好,少爺也會照顧別人了。
大衆的記憶很多時候于這個世界是微不足道的,盡管很多人都記得,甚至還會有人為之情緒激動,但不可否認的是,外界總是如同幽深的水潭,風浪過後,暗潮無論多麽洶湧,面上仍然會是平靜無波。
事情過去之後沒過幾天,小區裏又恢複了冷清,還是那半路上遇見鄰居也懶得打聲招呼的冷淡模樣。偶爾有攀談幾句的也是些婦女,說着老公孩子家長裏短。
小區門口站了個女人,衣着幹淨整潔,朝着裏面張望,似乎是有事,卻也沒人搭理她。付宗明開着車就要從那女人面前過去了,顧蘇出聲叫他停了下來。
那個女人他之前在樓道裏見過,一臉氣急地從樓上下來,與他擦肩而過。之所以給顧蘇留下印象,是因為在她幾乎要錯身而過的時候,雖然是很氣憤的狀态,卻仍是勉強地對顧蘇笑了笑。
顧蘇按了按鈕放下窗子:“你好,請問有事嗎?”
女人也禮貌性笑了笑,原本就是個面容清秀有氣質的女人,笑起來又溫柔了幾分:“你好,我姓謝,我爸和我哥哥住在這個小區裏,我有些事想找他們,但是保安說沒有業主的親口确認,不能随便放人進去。”
“那打個電話問一下吧,叫個人來接你。”顧蘇道。
“是啊,我就是前兩天打不通電話了,這兩天都不停打電話,沒一個通了,趁着周末放假過來看看。”謝意笑了笑,盡是無奈的意味。
從謝父和哥哥謝軍搬到這裏之後,她只來過一兩回,不是不孝,是來不得。嫂子性格潑辣,生下兒子之後更是成了掌權的人,她不過是問父親過得好不好,那個女人就沖上來罵。
“不過是潑出去的水,還有臉在這裏指手畫腳嚼別人舌根?你問這話明裏暗裏不就是說我虐待你爸爸嗎?他這是在我家!我給他飯吃!你說我虐待他?好啊,你盡管來,只要你在,你爸爸就沒飯吃,連口水都別想喝我的!”
謝意氣不過,拉着父親就要收拾東西離開這個地方,這簡直太荒謬了。那個女人抱着兒子就開始幹嚎,一面說着惡小姑子欺負嫂子,眼裏沒人,沒教養。孩子見鬧得慌,也張口就大哭起來。
在一旁看着不說話的謝軍看兒子哭了,場面鬧得不可開交,上來就推搡了謝意一把。
“我是兒子養着老子你有意見?我爸我能虧待了?你就作吧,你這麽作在外面肯定混得很不如意吧?”
謝意氣得渾身發抖,“你連固定工作都沒有,錢都是花的爸的積蓄,房子也是爸買的,你怎麽有臉這麽說話?”
“我是沒臉,可你也看見了,爸的積蓄是我的,房子也是我的,他親手給的!他就是死我這也礙不着你半點事!他眼裏也沒你這女兒半點啊,你就熱臉貼冷屁股這麽高興嗎?你是賤啊?”
謝父滿臉痛苦,看着自己的兒子和女兒,又看着兒媳婦手裏抱着的親孫子,沖女兒說道:“你走吧,我在這過得很好,別來了。”
謝意當時也是氣瘋了,拎着包就走了。走了之後才冷靜下來,打電話過去卻只講了幾句話就被掐了,她後來又鬧了一回,這才答應一周可以打一個電話。
謝意這周打不通電話,心裏不能安心,總是要過來看看才好。
顧蘇看了看付宗明,付宗明一手握着方向盤,一手撐着下巴,假裝不懂他什麽意思,就等他開口說些軟乎的話。顧蘇想了想,也是,這麽大一個老板,随便讓別人坐他的車自己也真是瞧得起自己,人家随和也不代表自己能得寸進尺呀。
眼看顧蘇這就要開門下車去了,付宗明冷着臉對謝意說道,“上車。”
顧蘇業主刷臉順利進了小區,停好車上了樓,付宗明都沒有跟他說一句話。顧蘇只當他被陌生人坐了車,不高興了,就不湊上去現這個眼。
這樣的冷處理讓付老板更不開心了,滿眼怨念的看着這個人,他是怎麽長得這麽大的?到底是怎樣的環境造成了這樣的性格?這麽能屈能伸,但是自己怎麽就這麽生氣呢?
顧蘇回到那間小公寓,屋子裏很冷清,蘇羽似乎這幾天也沒有回來過。
将窗子打開通通風,付宗明站在玄關将整個屋子盡收眼底,很小,并不溫馨。屋子裏的東西有些老舊,一些男孩子愛玩的玩意兒都被收拾好,整齊地陳列在屋子的每一個角落,像是能從中看見一個男孩子從小到大的成長軌跡。
但是,顧蘇和這間屋子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