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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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們都回來了。
一方通行感到自己的雙腿、雙手和軀幹仿佛被無數尖刺貫穿一般無法動彈,只能被迫釘在原地與那名少女對視,她的臉像融化的奶油一樣不斷變化着,逐漸被另外一個人的容貌替代。
然後,她用無法閉合的雙眼瞪視着他,開口說話了——
“——你沒事吧?”
宛如一個驚悚的噩夢被人突然叫醒,在上條當麻輕拍一方通行肩膀的時候,他像被靜電打到一樣瑟縮了一下身體,因為緊張幾乎停止的呼吸機能此時才開始重新運作,缺氧許久的肺部傳來撕裂一樣的疼痛。
一方通行看着自己的雙手,那裏什麽都沒有。
體力随着不斷湧出浸透背後的冷汗流失,他急促的喘息着,像是下一秒就會因為得不到充足的氧氣死掉,緊縮的瞳孔在自己的雙手與面前的屍體上來回游移,視野也因此混亂的搖動着。
“沒事、沒事……”一方通行用手掌掩住自己的鼻子和嘴巴,似乎是想要轉身離開,但行動不便的身體卻因為這個動作打了個趔趄。
上條當麻手疾眼快的在他要倒向地面時抓住了他的肩膀。
“你不舒服嗎?”
盡管是如此詢問了,但上條當麻卻十分清楚對方的表現并不像是單純的生理不适,更像是陷入了癔病發作的狀态:
從大約五分鐘前一方通行被其他人再三制止卻還是破壞了屍體之後,他好像被抽走了魂魄般木然的在屍體旁站着,随後便看着自己的雙手開始喃喃自語,并最終出人意料的抛開了手中的拐杖,好像那上面附着着什麽恐怖的東西。
他被空氣中某個無形的怪物逼得節節敗退,在撞到少女懸吊在樹枝上的屍體後更是不可抑制的渾身劇顫。
突如其來的的異變讓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一方面是不知到底該如何去做,另一方面是此時的一方通行就像一根被拉扯到極限的琴弦,只要再施加一點錯誤的外力就會因不堪重負而繃斷。
除了上條當麻。
‘到底發生了什麽’、‘貿然行動是不是會把事情變得更糟’這些事情只在他的腦海裏徘徊了一秒便被抛在了後面。
現在必須把這家夥從噩夢裏拉出來。他只想着這唯一的一件事。
在手掌搭在一方通行肩上後,上條當麻感覺到對方身上一瞬間爆發出了可以說是凄厲的殺意,然而好像是認出了此時此刻站在那裏的人是誰,沉重陰冷的氣息開始慢慢消散。
沒有崩潰。與令人安心的結果正好相反,上條當麻的心情完全無法感受到輕松。
一方通行不可思議的看着自己的雙手——
拐杖不見了。
從什麽時候不見的?為什麽會不見?是誰把它丢掉的?
就像紙牌堆疊成的高塔,在底層的其中一枚倒下時,搖搖欲墜的頂端也随之緩慢崩塌。
雙手的顫抖忽然在那一刻停止了,一方通行緩慢的退開一小步拉開了與上條當麻之間的距離,當他再次擡起頭的時候,方才的慌亂已經完全消失不見,取而代之顯現在臉上的是一股讓人感到脊背生寒的冷靜和漠然。
上條當麻遲疑了許久才問道:“……不要緊嗎?”
“沒事。偏頭痛而已。”一方通行彎下腰撿起地下的拐杖,表情仍舊沒有半分波動。
上條當麻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艱難的問出了從剛才開始就在心底徘徊不去的疑問:“剛才……不,你還記得你之前有說過什麽嗎?”
左側的太陽穴仿佛響起了被電流擊中的聲音,劇烈的疼痛讓一方通行臉上的肌肉跟着抽搐了一下。
我說過什麽?
那為什麽我不記得?
不,我只是站在這裏而已,什麽都沒有做,什麽也沒說過。
一方通行的頭輕輕偏了偏,露出一個空泛到異常的笑容:“我說話了?沒有、大概是你聽錯了。”
“真的……什麽都沒說過?”上條當麻感覺到自己臉上的表情正在跟着一點點變得僵硬。
而回應他的,是一方通行宛如狂怒野獸一樣的嘶吼:
“沒有——!我說沒有!你他媽聽不見嗎——?!”
這個突然之間脊背弓起、渾身緊繃、面孔因憤怒而扭曲的男人,讓上條當麻無端感覺到了陌生。
“好——!沒有!沒有喵!”土禦門元春在此時誇張的揮舞着雙手闖進了兩人之間狹小的間隔裏,也不顧是否會遭到反抗的将他們最大限度的推開:“阿上你自己聽錯了不要怪到別人身上來嘛喵。”
金發的執行官嬉笑着将一方通行朝遠離屍體的地方拖拽過去,但是任誰都能看出來,他的表情絲毫沒有愉快的成分在裏面。
海原光貴也收起了臉上游刃有餘的笑容,擔憂地問道:“監視官?沒事吧?”
“我聽到了……”
上條當麻用沒人能聽清的聲音自言自語着。
他聽到了的——
在即将觸碰到一方通行肩膀時,男人口中正在不斷重複着同一句話。
像是被厲鬼附身一般、垂着頭、癫狂地、不斷地、不斷地、幾千次、幾萬次、一直在重複着同一句話:
“為什麽。”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
像行屍一樣被土禦門元春拉扯着向前走去的一方通行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臉上有些發癢。
冰涼的、柔軟的東西正流淌過他的臉頰。
他伸出手在那裏輕輕擦了擦。
垂下來的左手指尖染上了一片紅色。
是、血?
幾只豔紅的蠕蟲正扭動着,朝他發出‘叽叽’的尖叫聲。
——
“找到了!”
俯首于草叢中許久的結标淡希終于找到了之前被一方通行失手扔掉的防水紙片,只是不知道經過這麽一折騰上面是否還有存留者證據的可能性了。
上條當麻站在少女的的屍體前,什麽都沒有做,只是這樣靜靜地站着。
在離開了上條當麻、或者說離開了這具屍體之後,被土禦門元春照看着的一方通行顯得十分安靜,他毫無顧忌地靠着路燈的燈杆坐在石板路上,将頭埋在抱着雙膝的手臂中,看不清表情。
一方通行并不是在來到這裏之後就變得反常的,而是突然之間陷入了一種癫狂的狀态。上條當麻十分清楚這一點,所以努力想要從面前的屍體上看出個究竟。
他剛才到底看到了什麽?
少女死去的慘狀确實令人心悸,但絕對不是可以讓他瞬間發狂的理由。
她的眼睑被人割去了。兇手強迫她睜開雙眼?為了什麽?
為了……看?
上條當麻手中的手電筒對準了地面,那裏有着小兒塗鴉一般的簡單圖案。
是的,一方通行看到了這個。
他就站在那裏,站在少女的身邊,同她一起去看兇手留下的那個信息。
上條當麻毫無猶豫地走了過去,随着視角的轉變,那個圖案從意義不明的線條連成了一個單詞,一個讓他感覺到全身血液在一瞬間逆流的單詞:
「Why」。
為什麽。
一方通行趨近于瘋魔的重複着這一句話,不斷地詢問、詢問、一直詢問着。
為什麽?
他在問誰?他想知道什麽?
兇手在問誰?他又想知道什麽?
上條當麻的視線落在了少女被強行撕裂的嘴唇上——一方通行從她口中取出了那張經過防水處理的紙片。
但問題是,他究竟是怎麽知道的?
“監視官?屍體可以放下來了嗎?”見在屍體旁走來走去的上條當麻終于停下不動了,海原光貴試探性地問道。
剛才一方通行就是這樣,令人疑惑地做了一連串匪夷所思的舉動後整個人都變得詭異起來,監視官如果在這之後也跟着一起發狂,就不免讓人聯想到惡靈作祟之類的事情上去。
“先等等。”上條當麻對着自己的下屬招了招手:“這裏,寫了一個單詞。”
海原光貴困惑的走向了上條當麻所站的位置,仔細觀察着以黑色物質塗寫出的圖案:“W……h……Why?”
真的只是‘Why’這個單詞嗎?還是其他某種句子的縮寫?
枯萎的樹葉在冷風中搖搖晃晃的飄落,已經是秋天了。
秋天。
“結标淡希!”冰冷的感覺在一瞬間攫住了手腳,想起了某件事情的海原光貴突然出聲喊道。
“啊?怎麽了?”坐在自立機上操作着筆記本電腦的結标淡希煩躁的擡起了頭。
像是急着确認什麽性命攸關的事情一般,海原光貴慘白着一張臉惶急地問:“剛才,一方通行從死者口中取出來的紙片!上面寫着什麽?”
結标淡希将被封入證物袋中的紙片從分成無數個夾層的箱子內抽出來,看了一眼後,說道:“是‘A’。”
海原光貴的表情凝固在了臉上,他渾身顫抖着,再一次确認道:“是……紅色的油性打印墨水嗎……?”
結标淡希瞥了一眼電腦屏幕上簡單的成分分析,點了點頭。
再次看向被吊在樹上的少女時,海原光貴的眼神中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和憎惡,他喃喃自語着:“不可能的……已經四年了……他不應該回來的……”
結标淡希疑惑地看着手中那枚看起來平凡無奇的紙片,然而那個不明所以的表情很快從她臉上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層的畏懼。
上條當麻并不明白他們的心境究竟發生了何種變化,好像個局外人一般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那是什麽意思……?”
“「狂宴」。四年前發生的、東京最惡性連續殺人案。”海原光貴驚愕地看着上條當麻,像是在看着一個從未見過的不明生物:“監視官。你為什麽會不知道?”
“我……”男人聽起來有些咄咄逼人的質問讓上條當麻忍不住後退了一步:“我為什麽要知道?”
“因為——”海原光貴的目光一瞬間變得無比冰冷,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很簡單,但卻仿佛驚雷一般劈入上條當麻的心髒:
“四年前……你是唯一一個目睹了兇手真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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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目睹了兇手的樣子?
海原光貴的話像一盆兜頭淋下的冰水,瞬間帶走了上條當麻全身的溫度。
關于對方說出的理所應當的事實,他完全沒有一點記憶,或者說,根本無法有任何的記憶。
上條當麻在三年前的某起事故中腦部遭到了無可挽回的破壞,而這種破壞導致的結果就是——他的記憶仿佛被打碎的拼圖一樣,雖然有着構造和形态,卻仍存在着無法拼接的斷層。
若是要換個更合理的比喻,更像是把大量混亂的記憶碎片随意塞進了有着‘上條當麻’這一外殼的、空無一物的容器裏。
有些事情明明知道,卻沒有任何真實感;有些事情明明無比重要,卻絲毫無法回憶起來。
也就是說,在他人眼中的‘上條當麻’,并不是真正的‘上條當麻’。
而是只擁有相同面孔的僞物。
兇手的……樣子?
紅色。
像是花海、又像是血泊的畫面在眼前突然閃回。
鼻尖仿佛萦繞着某種淡淡的、甜膩的香氣。
雨聲、警笛、尖叫……
上條當麻感覺自己的大腦像是突然被丢進了不停翻轉的渦輪機裏攪動一樣,錐心刺骨的疼痛幾乎要把人撕扯成兩半。
少女坐在花叢裏笑了。
“不要緊的。就算想不起來也不要緊的。畢竟——”
紅色的細線貫穿了她的頸子,血珠從那條細線中湧出。
少女的頭慢慢歪斜,從纖細的脖頸上滑落了下來。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笑了:
“我已經死了。”
強烈的刺痛先是使他感到眩暈,接着便帶來了讓整個胃部不斷抽搐的嘔吐欲望。
“監視官——?!”
上條當麻突然聽到耳邊有人大聲的嘶喊,随後眼前的整個視野開始劇烈的搖晃,膝蓋磕到了堅硬的水泥路面、手掌按在了凹凸不平的碎石上——
感受到了這樣的觸覺後,上條當麻了解到‘自己已經摔倒’這樣一個事實。
索性就這樣睡過去。
什麽都不要去想。
在意識潰散的邊緣,上條當麻模模糊糊看到一直抱膝而坐的一方通行站了起來,背對着他,身影被籠罩在那一小片昏黃的燈光中。
“我必須離開。”
不知為何,這句微弱的喃喃自語在他耳中格外清晰。
“必須離開這裏才行。”
不可以。
絕對不可以。
沒有任何人看清那一瞬間一方通行究竟是如何出刀的,也沒有一個人知道之前他究竟将那種不被許可的利器藏在了哪裏。
代替了所有話語的刀刃割向了靠過去探查的土禦門元春。
金發的執行官雖然在千鈞一發的瞬間向後跳起躲開了能夠将自己刺瞎的攻擊,但彈簧刀刮在墨鏡鏡框上的尖銳聲音還是讓他脊背發寒。
距離為四米,一方通行的選擇不是追擊,而是……
“糟糕!”
為防止被再次襲擊而後退了兩三步的土禦門元春在一方通行轉身逃走的那一刻暗罵自己的愚蠢。
他不是刺不到自己,而是為了逼退自己創造出逃走的間隙!
只要逃出谷中靈園穿過荒川區與臺東區之間的鐵軌,就是安全局無法行使管轄權力的廢棄區劃。
本該如此一鼓作氣甩開背後追捕的一方通行在那一刻卻像受到蠱惑般的轉回了頭。
他看到了上條當麻。
“一方通行——!”
而回答他的,卻是一聲失望的怒吼,以及對準自己的槍口。
上條當麻就站在那裏,從腰間的槍套取出支配者,瞄準、鎖定目标,然後平靜地命令道:
“你再向前走一步,我一定會開槍。一方通行。”
在被冰冷的鐵器納入攻擊範圍內的瞬間,一方通行停下了腳步,像是看着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那樣歪着頭、端詳着将槍口對準自己的男人。
他沒有問自己要去哪裏,沒有問究竟發生了什麽,只是站在那裏,端起槍,不發一言。
為什麽?
最終,一方通行露出了一個悲傷到極點的、完全不能稱之為笑容的笑容,他問道:
“這就是信任嗎?”
上條當麻沉默着。
這次,仍舊沒有回答。
一方通行任憑土禦門元春将自己的手臂反剪到背後然後铐上手铐,再也沒有反抗。
這已經算是回答了。
結标淡希拍了拍還站在原地的上條當麻:“監視官?你……沒問題吧?”
“沒事。”上條當麻一轉剛才魂不守舍的模樣,十分爽快地回答道:“現場勘查完也把數據傳回局裏就把屍體放下來帶回去吧。時間不早了要盡快回去做屍檢,今天還要忙碌好一陣子呢。”
這副強裝出來的神态卻更叫人不敢放心。結标淡希再次确認道:“真的……不要緊?”
“嗯。完全沒有問題。”
在結标淡希半信半疑地走開後,上條當麻低下頭看着自己仍握着支配者的右手。
為什麽。
為什麽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已經握住了它?
這個動作無比的熟稔。
就好像刻印在自己身體的回路中。
或者說,在過去的、被遺忘的某個夜晚,自己也曾如現在這般,将支配者不假思索的對準了站在那裏的某個人。
——
早已被設為自動駕駛模式的匿名警車流暢的加速與轉彎,經過震動減速帶時車廂輕輕的搖晃了一下,上條當麻的雙手搭在不斷轉動的方向盤上,眼神卻并未專心于路況。
一方通行坐在副駕駛的位置,雙手仍被手铐铐在背後,從安靜到反常的舉止中無法辯讀任何感情。
上條當麻伸出手關掉了連通着安全局與護送車的通話線路,盡管明明知道這樣毫無理由的切斷通訊會在事後被問責。
“離開這裏之後你打算去哪裏?”
沒有應答。
“如果我說不要走,你會留下來嗎?”
仍舊沒有應答。
“理由呢?”
上條當麻的十指用力握住方向盤的兩側,右腳虛虛地踏在了剎車上,只需要一個合理的解答,他就會立刻踩下去,放一方通行離開。
在車來車往的高速公路上突然停車,一定會造成很嚴重的交通堵塞,在這樣的大混亂下大概也不會有人注意到偷偷撬開手铐逃走的一個‘普通’執行官吧。
“為什麽不回答我?”
快回答啊。
給我一個偏袒向你的借口。
回答啊。
“上條當麻。”
一方通行凝視着車窗上倒映出的自己的面孔,突然出聲喚道。
不是‘監視官’,也不是‘喂’,而是認認真真地呼喚了名字。
“你說過,我可以相信你的吧?”
他這樣問道,緊抿的嘴唇似乎因為想起那些略帶滑稽的過去而露出了一個短暫的微笑,但很快的臉上的神色又被毫不動搖的冷漠代替。
“為了以防萬一,我要确認一下——那應該,不是謊話吧?”
“嗯。”
“無論我在你的眼裏變成什麽樣子?”
上條當麻的手指不安地顫抖了一下。
“那就好。”
盡管第二個問題沒有得到回答,一方通行還是安心的閉上了雙眼。
也許在那個瞬間也做出了會改變一切的決意。
淩晨四點三十一分,天空已經微微泛出亮意,厚重的群青色上點綴着東京色彩斑斓的燈火,自然的星光被吞沒在其中,作為标志性建築物的厚生省辦公樓——諾那塔,就像巨人的手臂一樣從其他高樓中伸展出來,最璀璨的光芒簇擁着它,将周圍的一切陪襯都映照的黯然失色。
逐漸縮短的距離,讓在微弱晨光下一片朦胧的景色清晰了起來,但燈火通明的一樓正廳外、被兩側綠化空地夾在中間的唯一一條花崗岩鋪就的道路正前方,卻伫立着一排仿佛石像一般的黑影。
說是警備自立機卻又比那還要高出許多,倒有點像是橫向排成了一列的人?
在玻璃窗透出的明亮燈光襯托下,那些黑影就好像被強行敲在白板上的黑色鋼釘一樣不自然到了極點,尖銳的氣息叫人完全不想靠近。
自動駕駛的系統發出已經到達目的地的提示音,然後便自顧自的停在原地熄了火,上條當麻看着車窗外的場景遲疑了片刻,卻還是打開了車門。
“這一夜看起來發生了不少事情,現在該說早上好對嗎?”穿着修身西服,身高超過一百八十公分的茶發男子像是恭候多時一樣站在正廳大門的前方,對他露出了一個挑釁的笑容。
垣根帝督。上條當麻漠然的瞥了一眼面前的男人,以及在他身邊一字排開的其他八名執行官。
這樣的景色只能用異常來形容——任誰也不會願意在十月底的寒冷早晨站在安全局門外吹風,但是他們偏偏就站在這裏了,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帶着玩笑的神色,像是在觀察任務目标的冰冷眼神齊齊的看向上條當麻。
然而被這樣密集視線關注着的上條當麻卻完全不為所動,走到警車的另外一側拉開了副駕駛的門。
“嗚喵——這是在做什麽?安全局為了美化自身形象哄騙學生們報考所以要推出新的宣傳片嗎喵?”從護送車中走出來的土禦門元春用兩指摸着自己的下巴點頭道:“這樣做我是沒有意見喵,不過再怎麽說作為門面擔當的不應該是我們一系嗎?”
“搞什麽?歡迎儀式?未免豪華過頭了吧?”結标淡希受不了的看着面前擋住了整個出入口的二系。
八名執行官中有着飄逸褐色卷發與高挑身材的女人也突然倒戈加入了聲讨二系的行列裏,對着身為上司的垣根帝督抱怨道:“你還在磨磨蹭蹭的做些什麽?!快點和他們把話說清楚!”
“不要命令我!”垣根帝督不悅的對她低喊,因為惱怒而緊皺的眉頭卻在一方通行從副駕駛站起來的時候舒展開來:
“哎呀。”他看着雙手被拷在背後因此無法使用拐杖,只能在上條當麻攙扶下行走的白發男子,厭惡至極的笑了起來:“雖然不想對你道謝,不過幫了大忙了。”
就內容上來講,對方說話的目标确實是自己。上條當麻用不喜不怒的平淡眼神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仍舊不準備理會他。
被連續無視兩次的垣根帝督冷笑了一聲,擡起一只手擋住了想要從他身邊走過的上條當麻:“不。麻煩你就站在那裏不要動。有些事情我們必須在這裏說清楚。”
“那麽。有何貴幹。”上條當麻停下腳步,直視着對方的雙眼。
垣根帝督用高傲的神态,一字一句地說道:
“于10月30日1時24分正式列入安全局刑事科檔案的‘谷中靈園碎屍案’并入‘安全局全土重大指定事件97’交由二系處理。由上條當麻監視官帶領的一系即刻起撤出調查,不得随意幹涉。”
男人的話語就像鋒利的刀子,将上條當麻臉上平靜的表情慢慢剝落下來,他驚怒交加的反問道:
“你們有什麽權利?!”
這起案件絕對并不如它表現出的那樣簡單——它有可能是自己唯一能抓住的現在與過去的紐帶。正因為如此,上條當麻絕對不能放手。
“我們确實并沒有,但這不代表局長沒有。”垣根帝督輕輕晃了一下手腕,将一份虛拟文件投影到空中。
那是安全局最高領導者禾生壤宗所拟的文書,上面正寫着剛才垣根帝督所說的話——
案件交予二系全權負責,一系從現在起退出調查。
“那麽屍體和證物都交給我們來處理,一系的諸位也忙碌了一夜,不如早點回去休息吧,畢竟,這裏已經不需要你們了。”垣根帝督的雙眼愉快至極的眯了起來,用極有涵養的言辭說出了十分冒犯的話。
“我去和局長談。”被不知哪裏來的一股熱血沖昏了頭腦,上條當麻松開了一方通行的手,撥開垣根帝督的身體朝安全局的大門跑過去。
“啊,對了。好像還有一件事。”
在那一瞬間,垣根帝督用極為誇張的語調開口了,仿佛是刻意為了讓一心系在案件所屬權上的上條當麻聽到一樣,他高聲說道:
“安全局刑事科原一系執行官一方通行因涉嫌參與該起謀殺案,我們将對其依法進行逮捕。”
上條當麻像是被看不見的牆壁撞到一樣猛地剎住腳步,然而在他作出這個動作的同時,垣根帝督已然将支配者握在了手中。
他悠然自得地回首對男人露出了極盡惡劣的笑容,扣下了扳機。
或許是直至最後一刻也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也或許是對回到這裏會發生的一切都早已洞悉,被神經射線筆直命中的一方通行沒有露出任何異常的神情,僅僅是在身體痙攣了一下後無聲無息的倒向了地面。
周遭的世界仿佛在那一刻變得安靜而空白,被二系兩名執行官強制性阻擋在原地的上條當麻木然地看着不知因何誇張大笑起來的垣根帝督,被支配者瞄準而無法動彈的土禦門元春等人,以及仿佛死去一樣癱倒在地面上的一方通行。
“哈哈哈哈哈——還要多謝您提前幫我把他綁起來才對,不然讓這家夥鬧起來還真是有點棘手。”
垣根帝督将支配者随手丢給身邊的執行官,本應是感激的話語裏卻充滿了嘲諷的意味。他閑庭信步一般走近了毫無反應的一方通行,擡起腿對着男人毫無防備的側腹一腳踢了下去:
“喂喂,支配者的麻醉槍模式對你來說根本不起作用的吧?擡起頭看看,你的監視官正擔心的不得了,快點睜開眼睛和他道個別。畢竟再次見面有可能就是下輩子的事情了。”
是的,正面近距離遭到支配者槍擊的一方通行奇跡般的并沒有暈厥,但若是仔細去看就會發現,雖然麻醉槍的效果并沒有直接傳達的到大腦,但他的身體卻在不受控制的微微顫抖,仿佛高壓電流在體內不停流竄帶來的疼痛讓這樣的清醒反而變成了折磨。
“……。”
一方通行的嘴唇蠕動了一下,似乎回應了對方的話。
“什麽?”垣根帝督難得好脾氣的反問道。
一方通行用額頭抵着地面,自下而上瞪視着眼前的男人,不屑一顧的翹起了嘴角:“我說、你這個垃圾。”
“不。”垣根帝督十分惋惜的搖了搖頭,像是要踏扁地面上的蟲子一樣踏向了一方通行的脊背:“垃圾是只能被丢在地上的。像你這種的家夥。”
臨近黎明的安逸城市、由天平與雙頭蛇仗組成的機構标志、正在國家權力中樞外肆無忌憚施行暴力的男人,組成了一幅吊詭又讓人毛骨悚然的畫面。
上條當麻試着向前邁出了一步,用嘶啞到異常的聲音說道:
“住手。”
“別過來——!”
連承受着被人踩在腳下的屈辱都毫無反應,一方通行卻因為他的這一個動作突然受到了刺激,嘶聲喊道。
“什麽呀?這種好像我是惡人一樣的橋段。至于你說的住手,是像這樣嗎?”垣根帝督将壓在一方通行的脊背上的右腳擡起,然後用力的朝他的手臂踩了下去。
幾乎壓上了全部體重的重壓讓骨骼響起了奇妙的哀鳴聲。
一方通行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盡管劇烈的疼痛令他眼前發黑,犬齒陷入嘴唇咬出一道鮮血淋漓的痕跡。
“阿上——?!”
在衆多支配者瞄準下的土禦門元春突然驚恐的大喊。
帶着殺意的白色光芒突然朝自己的面孔襲來,并未明白發生了什麽的垣根帝督條件反射性的後退了一步,某種冰涼的東西從自己的臉頰上蹭過,旋即尖銳刺痛從那裏一口氣爆發開。
上條當麻站在離垣根帝督不到三公尺的距離,用不帶一點感情的目光凝視着他,右手握着一把彈簧刀。
這把刀在五十分鐘前握在另外一個人手裏。
垣根帝督後知後覺的摸了摸自己的臉,紅色的液體從被割開的傷口裏流出來,但他的表情沒有一點痛苦,反而發出了欣喜至極的大笑:
“監視官。你真是有趣。”
如果能在這個高傲到不可一世的家夥面前自滅的話,他的表情大概會更加有趣。
上條當麻沒有回答,只是默默握緊了手中的彈簧刀。
最終插足進這劍拔弩張氛圍中的卻是那名之前曾說過話的、有着褐色卷發的二系執行官,她用自己的左手握住了看起來無比鋒銳的刀刃,厲聲說:“夠了。你難道想把自己也毀掉嗎?”
彈簧刀的刀刃很輕易的就陷入了她白皙柔軟的掌心內,然而從皮膚裂開的缺口中露出的并不是鮮血,而是金屬般的光澤。
對女人突然出手感到極為不快的垣根帝督輕輕眯起自己的雙眼:“麥野。這裏沒有你插手的餘地。”
“如果你覺得這樣鬧下去禾生壤宗會乖乖為你收拾殘局的話。随意。”被喚作麥野的女人冷笑着松開了握着刀刃的手。
似乎是在逞一時的口舌之快與後續的影響上衡量出了結果,垣根帝督悻悻的将踩在一方通行手臂上的腳收回,歪着嘴對自己的手下命令道:“把這家夥丢到審訊室,接下來還有很多問題要問他呢。”
兩名男子一左一右架起了一方通行,已經折斷的手臂因為粗暴的動作再次發出扭曲的聲音,然而被如此對待的當事人卻毫無反應,頭顱無力的低垂着,長長的額發遮住了眼睛。
“站住。”
垣根帝督的腳步被一把逼近自己胸膛的彈簧刀逼停了。
“怎麽了?你還沒放棄啊?”他煩躁的咂舌。
上條當麻以刀尖指向對方,臉上是毫不動搖的堅決:“案件随你們去查。把他還給我。”
垣根帝督驚訝的回頭看了一眼一方通行,然後像是聽到冷笑話一樣怪笑起來:“如果我說不要呢?你要殺了我嗎?”
對方的沉默讓他感覺像在唱獨角戲一樣毫無樂趣,于是垣根帝督惡作劇般的吐了吐舌頭,張開了自己的雙手:
“我偏不要。如果你真的要當拯救別人的大英雄,就先用那把刀刺我吧。”
若想拯救某個人,就必須傷害另一個人。
若不想傷害某個人,就必須舍棄另一個人。
無論怎樣抉擇帶來的都是心靈上的崩潰。
不可否認的是,這一刻垣根帝督感受到了報複的快感,像融化的奶油一樣粘膩炙熱的情感充斥着胸腔。
我會在你面前毀了他。
于是他笑了。
“拜托了。”
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未曾出聲的一方通行突然擡起了頭,不知對着在場的哪一個人低聲說道。
“所以像你們這樣的家夥真是——”
麥野的左手并成刀狀,在上條當麻還未來得及反應之前朝他的後頸砍了下去,金屬的義肢準确無誤的劈在了男人頭骨與頸椎連接的位置,連呼痛的呻吟都未來得及發出,面前的監視官就已經倒在了地下,彈簧刀也脫手而出。
“麻煩死了。”
将餘下的半句話說完,麥野撿起掉落到腳邊的兇器,将刀刃推回刀柄內,略略瞄準了一下便投入了垃圾桶:“一系的那幾個家夥,快點把你們的監視官擡走,放在這裏未免太丢人了。”
垣根帝督的笑容僵在了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