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5)
只是無心的将目光投向了那邊,但就在他即将看到上面的內容時,一個聲音阻止了他:
“哎呀。這可不行啊。”
冥土追魂将解剖室的門仔細确認上鎖後,走過來關閉了顯示屏幕的電源:“我這邊可是也被嚴厲警告過了不允許透露給你們一點消息。”
“就這樣告訴我沒問題嗎?”
上面的指令。上條當麻将後面的半句話吞回了肚子裏。
“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說出來反而沒什麽的吧。”冥土追魂随意的坐在了房間內的其中一把椅子上,并指着房間內的沙發說:“我知道你是來問什麽的。坐。”
既然對方已經知曉了自己的來意,上條當麻也就順從的坐了下來。
“那麽……這件事情要從哪裏說起來呢……”冥土追魂的視線落在了探視窗內少女的屍身上。在長達一分鐘的靜默後,他開口說道:
“「狂宴」,或者說「狂宴之夜」,是安全局內部對那起案件的稱呼。官方和書面上記錄方式有很多種——「安全局全土重大指定事件97」、「都心6區連續獵奇殺人案」都是指它。”
連續幾個熟悉的詞語讓上條當麻想起了芳川桔梗的那份‘特殊’文件。
“四年前發生的東京最惡性事件、使安全局損失慘重的連環殺人案,除主謀在外涉案人員多達11人,造成22名警察以及15名平民遇害,而主謀至今仍然在逃。因此被破壞的家庭更是不計其數,這麽說,你大概就能理解它的嚴重性了吧。”
從受害者到加害者共計48人被卷入案件,這個數字在當今的日本可謂是龐大到令人感到恐怖的程度,而受害者中超過三分之二都是警察,或許是出自職業的感同身受,一想到這些慘劇都是出自某個人精心策劃的手筆,上條當麻突然感覺自己面對的并不是狡詐兇殘的罪犯,而是連光芒都會被吞噬的漆黑深淵。
“由于毫無主謀在體貌特征和行為模式上的線索,我們都習慣性的以現場留下的信息稱呼他或者她為「A」。但是他所‘率領’的同謀卻更傾向于稱呼他為「老師」。聽起來很可笑吧。”
教導如何傷害他人、奪取性命的老師嗎?這個笑話讓上條當麻完全笑不起來。
“最初所有人都将「A」當做普通的罪犯對待,在文書下達的第一時間逮捕行動就開始了,然而第一批派出的四人标準隊伍卻以‘一名監視官重傷、三名執行官犧牲’這樣匪夷所思的結果收場。”
幸存者?
鉑金時代的23名警察僅剩一人仍在職。
“……垣根帝督?”上條當麻遲疑的問道。
“沒錯。”冥土追魂緩緩的點頭:“頭部洞形凹陷骨折、彌散性腦損傷、胸腹共中三刀,無論哪種都足以危及生命,只要放在那裏什麽都不做,垣根帝督這個人也會自行死亡。但是——”
上條當麻屏住了呼吸。
“「A」報警了。”
興許是察覺到了上條當麻臉上一瞬間閃過的錯愕,冥土追魂笑了:“這可不是什麽良心發現的行為。趕到現場的警察回收了僅有一息尚存的垣根帝督、被破壞的不成人形的三具屍體,以及「A」留下的信息,在牆壁上用血寫下的單詞‘Why’。如果還原當時的現場,你會發現他就站在那裏,用被害者之一的便攜終端撥通了報警電話,一邊用他們的衣服蘸着血寫字,一邊交代了案發的時間、地點、情況。當接線人員問到他是否目擊了兇手面貌時,他的回答是——‘就是我’。”
“用三條人命換來的唯一一條線索是,支配者對「A」完全無效。”冥土追魂說:“不是儀器失靈、不是系統故障、不是黑客入侵,支配者确确實實的在運作,然而讀取出來的數值卻根本無法展開攻擊模式。16.3。你相信持有這個數值的人會把小刀紮進你的頸動脈嗎?”
免罪體質者。
上條當麻的腦海裏閃過這個詞語。
“「A」的複仇從那天起,徹底開始了。他并不執着于親自動手殺人,只是像影子一樣悄無聲息的在城市裏穿梭,找到那一點點殺意的火苗,然後一口氣引爆所有悲劇。但是他也沒有‘不讓自己的雙手沾上鮮血’的法則,必要時、或者出現對計劃産生影響的變量時,「A」也會毫不猶豫的親自動手。他所策劃出的連環殺人案中會表現出兩種特征——現場會在死者口中發現經過特殊處理的印有字母‘A’的紙片。這也是我們稱呼他為「A」的原因。或者被害者的眼睑被割掉、并且凝視着現場以血液書寫的‘Why’。”
冥土追魂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除了最後的、唯一的一個例外。”
“例外?”
“最後一名被害者。”冥土追魂露出了些許像是不忍揭露真相的表情:“是國立常盤臺高中三年級學生禦坂美繪——三系監視官禦坂美琴的孿生妹妹。在她被殺死的現場,我們什麽都沒有發現,但是以此為契機,從那天起殺人案突然中止,「A」也徹底在東京失去了蹤跡。”
……禦坂?
熟悉的名字讓上條當麻有一瞬間的恍惚。
那個雖然脾氣急躁、總是唠唠叨叨、讓人捉摸不透,卻像小女孩一樣率直又善良的姑娘?
她的妹妹死在了這樣一場慘劇中?
騙人的吧。她明明那麽開朗和健談,怎麽可能……
說起來,禦坂美琴成為監視官的理由是什麽呢?畢業于貴族學校的千金大小姐、拿到了優異的分數和職業适應診斷,無論怎樣想似乎都該是進入上流社會最後嫁入名門度過令人豔羨的一生吧。
為什麽會不偏不倚,成為了監視官呢?
“就是你想的那樣。‘要抓住兇手,為妹妹複仇’。當我問她的時候,她這樣說了。”冥土追魂說道。
上條當麻沉默了。
他無法想象那樣柔弱的肩膀上一直以來究竟擔負着怎樣的痛苦。
由于記憶出現了缺損,上條當麻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從何時與她相識的,只是因為一年前的新人入職大會上她表現出了一副與他之間早已熟識的樣子,上條當麻也就順水推舟的跟着一起演了下去,但是他卻從未想過那張一喜一怒都是如此生動的面孔背後,還隐藏着這樣的過往。
“你。”冥土追魂突然打斷了他的沉思:“在整個刑事科對東京市區徹底搜查尋找禦坂美繪的夜裏,你參加了那次行動。”
“我?”在被老人銳利的目光注視時,上條當麻不知為何萌生了膽怯的退意。
他接下來的話,一定會讓自己痛苦萬分。
腦海裏不斷翻騰着想要逃走的信號,但是上條當麻還是緊緊攥住了手掌,坐在原處。
“你作為初次踏入刑事科進行崗位培訓的新人參與搜查,那天夜裏下着大雨。”
沒錯,像是要将整個世界都淹沒一樣的傾盆大雨。伴随着回憶中劈啪作響的雨聲,汗水從上條當麻的臉上流下來。
“在日比谷公園裏,你被刺傷了。”
上條當麻的手指碰了碰自己的腹部,那裏有道連他也不知道何時落下的傷疤。
“而作為交換,你看到了「A」的臉。”
空氣像是突然變成了實體一樣不再流動,桌案上已經堆積不下的文件慢慢的滑落到地面上,上面似乎印着「局部電燒傷」這樣的字樣,但上條當麻早已無心處理這些不經意間看到的微小信息,他像做錯了事情的孩子一樣低頭盯着地面,小聲說道:
“我想不起來……”
“人的精神是很脆弱的東西。趨利避害、回避痛苦是人的本能,大概是你的大腦和機體想要保護你,所以——”
所以不是想不起來,而是不敢去回憶。
冥土追魂的話被突然沖入房間內的某人打斷了。
是禦坂美琴。
她像是剛剛從走廊的另一端飛奔過來,呼吸急促的站在門口,然後當目光觸及到解剖室內的少女時,驀地停下了所有的動作。
回來了。
使她在無數個噩夢中驚醒、不斷瘋狂追逐的惡魔回來了。
他仍站在黑暗裏,微笑着、嘲弄着、蔑視着,然後因他們的悲痛快樂着。
“給我這起案件的所有消息。”禦坂美琴用強硬的命令語氣說道。
我要親手殺了他。
冥土追魂将視線投向了面前的女人,淡淡的說道:
“不行。”
“為什麽?!”
“‘身為系列案件的受害者家屬,很有可能因為主觀判斷擾亂偵查思路,不允許帶有強烈個人感情的監視官參與調查。’這是局長的命令。”
“我是警察!他殺了我的家人!我有這樣的權利!”像弓弦一樣渾身緊繃的禦坂美琴發出歇斯底裏的大吼。
“就是這樣的表情。”冥土追魂毫無動搖的看着面前失态嘶吼的女子:“頭腦被憤怒和仇恨塞滿的你有什麽立場參與調查呢?無法冷靜的自持,無法有條理的分析和判斷,只是憑着憤怒就不顧一切的向前沖,這樣就算将資料交給你也只會徒增麻煩而已。回去吧。如果沒辦法平複心态,即便局長同意讓你參與調查,我也不會将信息透露給你。”
禦坂美琴的雙唇顫抖着,将手掌放在胸口上問道:“你的意思是叫我看着殺死我妹妹的兇手繼續橫行,然後坐在家裏等待其他人完美的、妥善的幫我解決一切?你叫我當一個……無動于衷的旁觀者?”
冥土追魂的沉默讓房間內徹底陷入了一片死寂。
“如果……我說我不呢……?”
禦坂美琴露出了一個凄絕無比的笑容,然後在淚水從眼眶落下之前奪門而出。
“禦坂——!”
那一刻不知道被什麽樣的情緒牽引着,上條當麻追了上去。
禦坂美琴突然停住了腳步,用力擦掉了臉上的淚水,頭也不回的問道:“為什麽?”
在上條當麻回答之前,她用比剛才更大、更悲傷的聲音質問着:
“為什麽不阻止他們?!為什麽退出了調查?!為什麽什麽都不去做?!你明明看到了他的樣子!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
是啊,為什麽?
好像所有人都被卷進了一個黑色的、深不見底的巨大漩渦裏。
上條當麻漠然的想道。
而他只是站在岸邊事不關己的看着,任憑那些人痛苦掙紮。
如果使用記憶捕捉技術直接将視覺情報從腦波中提取出來,或許就可以重建那天夜裏的場景。這是治療室的醫生所提出的最後一種手段。
并發症有可能會導致色相惡化、大腦受損、精神崩潰……
雖說如此,但真正善良的人,大概無論面臨怎樣的後果都會毅然決然的為他人挺身而出吧。
而今天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局面,只能說是恰到好處的印證了上條當麻的自私。
“對不起。”
空氣裏輕飄飄的回蕩着禦坂美琴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17
少年在街道中奔跑。
奪目的燈光照射不到這城市最陰暗的角落,只有黑色在這裏向遠處延伸。
“這裏是安全局刑事科,目前這片區域因安全原因限制進入——”
覆蓋着可愛全息投影的自立機從前方的巷口出現,機械怪物的攝像頭僅僅朝這邊淡漠地望了一眼,仿佛什麽都沒有看到一般悄無聲息地經過。
為什麽?
背後傳來獵犬的狂吠和怒吼,少年麻木地挪動着步伐,漫無目的地在小巷中穿梭。
要逃到哪裏去呢?
這裏、這座城市裏已經沒有屬于他的一個容身之所。
人們說:你不該說話、不該質疑、甚至不該活着。
“為什麽?”
少年喃喃自語着,繼續向黑暗中墜落。
——
上條當麻回到解剖室內的時候冥土追魂正在整理桌上散亂的文件,背對着他将印有重要信息的紙張分別裝進幾個文件夾:
“明明什麽都不記得卻還是被責問的感覺很難受吧?為什麽不幹脆的說出來呢?她會理解你的。”
上條當麻搖了搖頭:“從最初有了這個決定的時候我就已經做好獨自承受一切的準備了。現在說出來又算是什麽?用和他人毫不相關的不幸為逃避找借口嗎?更何況,如果必須因此痛苦的話我一個人就夠了,什麽都不知道對他們來說更好。”
即便要孤軍奮戰、被所有人指責、承受其他人失望的目光也無所謂嗎?
冥土追魂識趣的并沒有問出這句話,因為他知道無論受到多少傷害,站在那裏的男人也會帶着一如既往的堅強笑容回答:
“沒有關系。”
“對了。”冥土追魂打開手邊的幾個抽屜巡視了一番,問道:“有沒有看到剛才我放在桌子上的記憶卡?上面貼着寫着‘DR’的标簽。”
“哎?……并沒有。”老人的問題讓上條當麻有些摸不着頭腦,但另一方面又有些輕微的擔心——如果冥土追魂所說的記憶卡真的丢失,‘被局長嚴格下了信息封鎖令于是不擇手段的跑到解剖室偷竊資料’,現在的自己很難不讓人産生這樣的聯想。為了以防萬一,他确認道:“裏面是很重要的東西嗎?”
“機器分析出來的資料備份而已,因為設備要定期整修所以要在那之前把文件備份在記憶卡裏取出來,雖然并不着急,不過丢了也挺麻煩的。”冥土追魂狀似困擾抓了抓頭發,說:“沒準是被我和文件一起塞進哪個文件夾裏了吧。”
對方沒有直接投來質疑的目光讓上條當麻安心不少。
“裏面的資料那麽完全,重新備份一次要花不少時間。希望拿到它的人能盡快給我送回來。”
“但願。”
整理好桌面的冥土追魂将其中的一個文件夾遞到了上條當麻面前。
“這是……?”他有些遲疑的問道。
“難不成你以為我會冒着被開除的風險違反規定嗎?”冥土追魂笑了起來:“是之前那具流浪者屍體的詳細解剖報告啦,時間還算充裕就幫你分析了一下。除此之外還有你剛接手的案件的傷情報告、診斷數據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若說聽到對方的話心情并不失落是騙人的,但仔細去想冥土追魂也沒有任何不惜違反命令幫助自己的理由,能如此周全的準備好案件的資料已屬不易。上條當麻接過他手中的文件夾,說道:
“謝謝您。”
“沒有什麽好謝的。既然你準備追查,身為支援人員的我就只能給你最完全的資料,這是我的工作,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冥土追魂坐回了分析儀器前,突然問道:“對了,月詠小萌這個名字你應該聽說過吧?”
“小萌老師?”
“沒錯,就是她。雖然大部分時間她的主業都是在大學那邊當講師,或者去隔離設施做心理輔導,但其實也有個副業是安全局的心理學顧問——對犯罪現場和行為進行剖析、解讀罪犯的心理,就是這種工作。”冥土追魂說:“這案件和你以往遇到的情況都不一樣,如果真的遇到疑惑還是去問問她比較好。”
“我明白了。”上條當麻微微彎腰對面前的冥土追魂鞠了一躬:“那麽我先告辭了。”
冥土追魂望着年輕人離去的背影,用僅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發問:
“将執行官從搜查中剔除并單獨拘禁的方法有無數種,如果強硬一點甚至不需要給出理由。那麽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一方通行會因為‘涉嫌參與謀殺案’被逮捕?他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與這起案件産生關聯呢?”
轉身離去的上條當麻在聽到這個問題時只是小小的停頓了一下,然後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
“這些東西,只要查清真相就會得到答案的吧。”
那樣的表情冥土追魂曾經見過一次,在男人于病床上得知自己徹底失去記憶的時候也曾像現在一樣——
那是決定要承受一切、不讓同樣的痛苦傷害到身邊任何人的表情。
即便它會将自己悉數摧毀。
“要忙的事情這麽多,這下就算不想認真工作都不行了呢。”
上條當麻走在長廊上,語氣輕松的說着。懷抱裏的文件夾重量并不輕,讓他不禁想要抱怨為什麽冥土追魂一定要将這些雜亂的信息打印出來交給自己,明明數字化的文件傳輸更快捷,也更節約人力。
就算剛才是在面對面交談也未必就要用紙媒作為交換信息的載體吧?
想到這裏,上條當麻突然之間停下了步伐:
有些模糊卻又關鍵的想法在他腦海中浮現出來。
……信息交換的、‘載體’?
頭腦中仿佛有細小的電流鑽過,內心有了某種感覺的上條當麻看向手中的藍色文件夾,然後将其翻開——
‘啪——’
有什麽黑色的、仿佛碎片的小東西從夾縫裏面滑了出來,上條當麻手疾眼快地在它落地之前攥在了手掌中。
只有十頁複印紙的厚度、成年人拇指大小的塑膠卡片,從中延伸出了五組鍍金外部引腳,以及上面貼着有些磨損了的标簽,中央的位置用原子筆寫着‘DR’。
冥土追魂剛才提及的失物,現在正握在他的掌心中。
「沒準是被我和文件一起塞進哪個文件夾裏了吧。」
這樣湊巧在今天要從設備裏取出記憶卡?這樣湊巧放在桌子上的記憶卡恰好丢失?這樣湊巧它就不偏不倚出現在了屬于自己的文件夾裏?
「既然你準備追查,身為支援人員的我就只能給你最完全的資料,這是我的工作,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或許這世界上真的有無數個偶然碰撞在一起出現的奇跡,但身處二十二世紀的科學城市內,外部又是第三次世界大戰引發的動亂,這樣的時代很難叫人相信‘奇跡’這種匪夷所思的字眼。
換而言之,上條當麻不相信‘偶然’。
但是,無論是‘偶然’還是‘必然’,要做‘竊賊’還是‘君子’,都改變不了此時此刻他要做的事情。
不會還回去的。
如果要将上條當麻比喻成準備深入魔窟拯救人們的勇者,那這枚記憶卡就等同于能打開魔窟大門的鑰匙。
所以無論冥土追魂的想法是什麽,上條當麻都已經準備好做一次惡人了,這是踏入另外一個世界、決定反抗的第一步。
“搞不好我的性格真的很糟糕。”
上條當麻沒有去看握緊‘鑰匙’的那只手,而是對着走廊裏正看向自己的監控探頭笑着說道:
“這次我會拯救所有人。”
顯示屏幕上的畫面定格在了男人露出笑容的瞬間,禾生壤宗将手裏把玩的魔方随手丢在了桌面上。
“拯救所有人?”她喃喃着重複了一遍這句話,随後譏諷的笑了起來:“真是無聊的想法。所以說這種眼光短淺的普通人根本什麽都不明白。這種程度與其說做他的項圈,不如說變成我們的阻礙了。”
禾生壤宗像是在詢問屋內的某人一樣說道:“接下來要怎麽做?我提議立即剝奪他的監視官權限,或者直接歸還為一般民衆,并在案件結束後對廢棄的‘獵犬’予以處刑。”
但她的話語似乎遭到了對方的否定。
“兩項都暫時保留……嗎……?”禾生壤宗眉頭微皺,似乎露出了困擾的表情:“确實一方通行對于我們來說具有不可估量的價值,但這次的事件說明他帶來的不安定性已經超出了我們容許的範圍。本來用以牽制他的項圈也開始反抗,現在讓他們并存的風險已經超過了——等等、切換主管權利——?”
随着小小的、仿佛開關被切換一樣的機械聲響起,禾生壤宗的語氣又回歸了平靜:
“正如我之前所講,目前垣根帝督這一個體被單一的複仇情緒驅使,并将案件的原因片面的歸結于一方通行,而調查的進度卻沒有絲毫推進。這點三系也是相同。所以我認為有極大概率無法最終得到我們要的結果。”
禾生壤宗停頓了片刻等待對方回應,然後便繼續說道:
“因此我提議,我們現在應當掌握一系的一切私密行動但不予以阻止。我們所設計的‘項圈’并不是單向的,而是雙向的。”禾生壤宗發出低低的笑聲:“作為最大關聯者的一方通行現在正在我們的嚴密監視下,如果上條當麻真的想要為他洗清嫌疑就必須拿出足夠的證據并抓住真兇,如若找不出則證明我們到目前為止的推論都是正确的——即他們二人帶來的風險大于提供的收益。也就是說,是生是死,全都取決于他們的所作所為與最後得出的結果。屆時我們将會作出決定,這個提議,如何?”
房間內明明沒有任何人說話,但禾生壤宗還是感覺到他們正在不斷地交流、溝通,無數的意見和想法透過這個巨大的網絡傳達到自己腦海中,她是他們的一部分,他們是她的整體。
最終,絮絮的私語停了下來。
“沒有異議。”
她說道。
18
內含國中、高中、獨立宿舍、實習機構一切足以将人培育成英才的設施,占地面積超過普通高中三四倍之多的私立女子學校常盤臺此時正值第一堂課開始的前十分鐘,大量的學生穿過古董一樣華貴的鐵藝大門走向接下來要上課的教學樓。
仿佛精致藝術品般有着端莊儀态的少女們三三兩兩結伴而行,無論是從那身在校外能使無數人側目的米色西服外套和細格子百褶裙,還是不自覺流露出大家閨秀風範的一舉一動中,都可以感受到女子學校的‘特殊性’。
簡直像被擺在櫥窗裏讓人挑選的高級茶杯。自言代號為‘最後之作’的少女提着書包在心裏小聲嘀咕着,一邊苦惱的抓抓頭發,一邊急急忙忙的将裙子上的褶皺捋平。
“禦坂同學——?”
背後傳來的深沉女低音讓最後之作渾身一顫,頭上翹起的一小撮頭發也跟着像有生命一樣抖了抖。
身穿正裝、戴着細邊框眼鏡的女教師正抱起手臂看向她:“關于你最近逃課的事情,我覺得我們有必要好好談一談。”
“我一定會吸取教訓不會再犯。禦坂禦坂假意認錯實則想盡快脫身的對你撒謊……唔——”說到一半最後之作驚恐的将嘴巴捂了起來:語癖說太多一不小心把實話一起講出來了。
在即将被面前的魔鬼教師揪住耳朵提走之前,最後之作的手突然被什麽人拉住了——
“十分抱歉!接下來有重要的課!我會替您好好勸說禦坂同學的!老師再見!”
有着深棕色卷發的少女大聲喊着,飛快的拉着最後之作逃出了糾察風紀的教師的視野。
“校園內禁止奔跑!”不知是因為穿着高跟鞋不方便跑過來還是決定放兩人一馬,從背後遠遠傳來這樣的聲音。
“沒在跑啦!這是競走!競走!”
“陽紀?禦坂禦坂為這份堅固的戰友情感到動容。”被拉着手轉過一條又一條走廊的最後之作茫然的說道。
“這時候還沒忘記你的人設啊。要驚訝還是要動容選一個啦!”全名為高濑陽紀的少女放緩了腳步,将飄到前面的散發攏到耳後。
高濑陽紀,與常盤臺大小姐們給人嬌弱、溫柔的一貫印象不同,是個運動神經十分好的女孩子,個性有些粗枝大葉但很活潑,因為喜歡一切新奇又刺激的東西所以和最後之作算是志同道合的好夥伴。
總算在鈴聲敲響的前一秒走進了教室,第一節的數學課是小組讨論大約有大學難度的數學題然後解出算法。
在國中時接受高中程度的教育,在高中時接受大學程度的教育,在大學時接受能在社會上獨當一面程度的教育,永遠要先人一步,能夠應對所有場面,培養出無論內外都絕對不輸于男性的優秀女性,是常盤臺的教育方針。
“禦坂。”
瞥見年紀足以讓人叫一聲‘奶奶’的數學教師走到了教室的另一端,高濑陽紀假意用筆在紙上寫出複雜難懂的題目,一邊小聲的搭話。
為了追求傳統複古而采用了紙質課本的課堂倒是為她們提供了這種小樂趣。
“嗯?禦坂禦坂壓低聲音問道。”最後之作撐着下巴,懶懶散散的寫出一大列數字。
“這個時候還要帶着口癖啊……”高濑陽紀搖了搖頭:“算了。你知道嗎,最近東京又出現了殺人魔。”
“哎——又是那些沒根據的都市傳說啊……禦坂禦坂感到無聊的回應你。”雖然曾經立志于成為監視官并自以為是的補習了大量的偵探小說,但最後之作對這些民間的‘殺人魔’傳說并沒有太大的興趣。
“不是都市傳說啊。”高濑陽紀在之前寫下的數字上打了個大大的叉號:“文京區的郁文館私立高中*,遇害的是那裏的學生。”
最後之作回憶了一下這個陌生學校的名字,繼續寫着讓人眼花缭亂的公式:“哦……然後呢?”
雖然同屬私立中學,但郁文館高中實行的是和常盤臺幾乎完全截然相反的方針——只要能夠繳納高昂的學費、心理指數在正常範圍,無論學生的品行是好是壞一概收入,在成績上也不做硬性規定,在教書育人方面是相當‘寬松’的學校。
雖然規避了財富集中在少數人手裏形成特權階級,但到底還是存在着這種現象呢。最後之作轉着手中的鉛筆想道。
就像三流學校的普通學生看不起名門學院出身的高材生一樣,對于毀譽參半的郁文館高中,一流的精英學生同樣持着不屑一顧的态度。
高濑陽紀神秘兮兮的說道:“之前不就報道過嗎,有女學生失蹤什麽的。據說昨晚在谷中靈園被找到了,身體被兇手切得七零八落,連趕到現場的警察都被吓得不輕。”
“用上了‘據說’這種模棱兩可的詞語,這件事本身就沒有多少可信度了。真的有這樣惡性的殺人案小道消息怎麽會比電視臺跑的還快呢?禦坂禦坂反駁你。”
“會想着被操縱的新聞媒體播報這種東西本身就是你太天真啦!”高濑陽紀急到不停地在課桌下跺腳:“他們最擅長的就是掩蓋真相,想要從那裏聽到實話才是不可能的。”
“哎——”最後之作困擾的嘆了口氣:“那麽你的那個‘據說’到底是據誰所說的呢?禦坂禦坂不甘心的反問道。”
聽到這樣的問題,高濑陽紀遲疑了一下,臉上流露出有些緊張、畏懼、卻還夾雜着些許興奮的奇異表情。
就說一定是你瞎編的了。就在最後之作想要這樣說的時候,高濑陽紀回答道:
“從……網站上。”
“網站?”最後之作一時間連自己的語癖都忘在了腦後。
“在找東西的時候無意間點進去的、很奇怪的網站,說是真正想要加入的話留下郵箱就會發來密碼,試着這樣做了就真的有了能夠登陸進去的賬號……”
“等等等等——!”最後之作飛快打斷了對方意義不明的自言自語:“從一開始重點就搞錯了!我要問的是,那是個關于什麽的網站?”
“……連環殺手。”高濑陽紀說。
“是那種,類似推理研究社、民間偵探團體、推理愛好者組織起來的對沒有偵破的兇殺案分析讨論的網站嗎?”
“不是……不是那種的……”高濑陽紀輕輕的搖晃了一下頭部,然後說道:“和破案沒有關系……你知道有明星的狂熱粉絲會為了自己喜歡的偶像建立個人網頁嗎?和這個類似。”
“什麽?”
“那個網站,是個關于連環殺手的朝聖地。”
這是一個讓人感到匪夷所思的答案,但最後之作感到驚愕的同時又覺得也在情理之中——
事實上,人們一直在崇拜連環殺手、崇拜暴力、崇拜死亡。
‘開膛手傑克’、‘約克郡屠夫’、‘惡魔的門徒’、‘殺人小醜’、‘密爾沃基食屍鬼’,
從他們對嗜血如命的殺人狂魔命名這一舉動開始,就可以窺見這種扭曲的狂熱深深紮根于人們的心底。
不僅僅是如此,而後人們将這些代表着悲劇與血腥的形象融入文學作品、搬上大熒幕,費盡筆墨将他們塑造成超脫世俗或混沌堕落的存在,并為之表現出的神秘、優雅、癫狂的舉止頂禮膜拜。
部分臭名昭著的連環殺手即便锒铛入獄也會收到來自自己狂熱信徒的信件,內容無非是對殺人的行徑表示認可并極力贊揚他們敢作敢為的人格魅力,甚至有人露骨的表明願意與其組建家庭、繁衍後代。
對連環殺手的仰慕究竟算是群體性的斯德哥爾摩綜合征還是人類與生俱來對力量的單純崇拜,這個問題至今仍舊沒有一個明确的答案。這種仰慕是否算是有害的?雖然确實存在着因狂熱崇拜模仿殺人的極端個例,但大部分‘連環殺手崇拜’都僅僅停留在遠處觀望的界限外,他們會迷戀殺手、會搜集與之相關的信息、甚至會為其辯解,然而将人們劃分在外的最重要的标準是,他們永遠不會跨出最底限的那一步——
殺人。
換句話說,這些人所仰慕的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