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8)
保距離足夠遠後背對着夕陽看向教學樓的樓頂。
一整塊鐵網垂在樓頂的邊緣發出吱嘎作響的噪音,搖搖欲墜地維系在一小塊仍舊不肯斷裂的焊接處,那上面纏繞的藤蔓月季因為被外力扯斷紛紛飄落下來。
它們落在少年的屍體上,點綴着沿臺階蜿蜒而下的血跡,像極了盛開的薔薇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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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少女來說,這将成為不平凡的一天。
身為班長的她與往常一樣幫助老師整理好當天提交上來的作業後敲打着酸痛的肩膀将視線投向窗外,卻突然看到一個黑影飛快地從她面前幾公尺的地方墜落,尖叫、重物落地的聲音,少女探出頭,看到少年俯卧在教學樓門前長長的臺階上,血色以他為中心不斷地向四周擴散。
警察在大喊着‘保護現場’,直到凄哀的警笛聲響起時,少女才慢慢的想起:
啊,有什麽人死了。
他就在那麽近的距離與自己擦肩而過。一想到這樣的事實,少女的腦海裏不可思議地湧現了‘是自己殺了他’這樣一個念頭。
不。不是我。
胃部猛烈的抽搐了起來,少女嘔出了一些透明的胃液,在教職員室的門被人推開時不可抑制的放聲大哭。
——
長階上的屍體已經被妥善保管在了運輸車輛中,但是血跡與腦組織仍舊留在灰色的磚石上,像一塊永遠也不會被抹掉的頑固污跡。
教學樓門口整整一圈的自立機讓留在校園內的學生不安地躁動着,上條當麻站在‘屋上庭園’裏,默默凝視着已經斷開的護欄網,以及那一片置人于死地的空洞。
“确認死者為郁文館高中三年級D組學生鈴木朝日。死亡時間為16時30分至16時50分之間。”結标淡希在他背後毫無感情起伏地讀着案情報告:“初步确認原因為護欄網焊接處斷裂導致的意外墜樓死亡。屋上庭園沒有設立監控攝像頭,無法确認是否曾有人與死者同處一處。”
“你認為這真的是一場意外嗎?”上條當麻問道。
“沒有目擊證人、護欄網斷裂、死者身上也沒有外傷,只能說是場意外了吧。雖然鈴木曾經和森本有密切交往是事實,但我們也不能憑這個就說鈴木是死于他殺。”結标淡希說:“‘兇手因為害怕事情敗露畏罪自殺’,說不定還會這樣被對方反咬一口。”
“我剛才看了。”上條當麻的視線仍粘着在護欄網斷裂的猙獰缺口上:“雖然上面有鐵鏽,但實際斷裂的原因卻是外力。”
“就算你這麽說,他們也只會推脫是學生玩鬧時不小心弄壞的吧。”
“和鈴木朝日一起從上面掉下來的東西是什麽?摔成碎片的那個。”
“手機。撞到花崗岩之後就完全散架了,碎片到處都是,收集作業就進行了十幾分鐘。”
“能恢複嗎?”
“問題就是這點。如果要把碎掉的主板芯片連接起來還是做得到的,但是裏面最關鍵的記憶卡卻怎麽也找不到了。沒有那個的話,再厲害也還原不了所有數據。”
轉過身朝電梯機房走過去的上條當麻問:“你認為那東西會憑空消失嗎?”
“記憶卡那種東西雖然很小但卻并不會摔碎,最後應該只會掉在附近,但鈴木朝日墜樓之後現場立刻就被我們所有人保護起來了,不存在有外人會将它帶走。如果不是他自己事先将記憶卡拿出去的話……”
“那就只能是當時在現場的另外一個人了。”
——
少女麻木地盯着熱水杯中漾出的蒸汽,一言不發地坐在沙發上。
“已經沒事了嗎?”面對着的黑發男人詢問道。
聲音不大,卻讓少女的手指輕輕顫抖了一下,她點了點頭:
“嗯……沒事了。”
“樓道裏的監控攝像頭拍攝到你是最後一個與鈴木朝日接觸過的人。所以我想問問你,他在那時候有沒有一些特別的舉動?”
“鈴木……是自殺的嗎?”回憶起少年從自己面前墜落的景象,尤其是在知道那個人是十幾分鐘前還與自己交談過的同學時,少女的牙齒都在不斷打顫。
“現在的推測是……意外。”
交叉在一起的十指緊緊地握住又松開,少女開口說道:“因為老師說鈴木的樣子有些奇怪……以為他生病了,所以叫我去看看。”
“他和你說了什麽?”
“……他說他沒事,還說有重要的事要做,叫我不要打擾他。好像很着急的樣子……”
“手機呢?當時他有沒有拿着手機?”
“是……他在和人講電話,內容我沒有聽到。那之後鈴木就上了樓,我也離開了……再之後……”
少女用雙手掩住自己的臉頰,但淚水還是從指縫間不斷的滴落:
“如果我當時……有叫住他就好了……那樣……意外就不會發生了、都是我害的……”
上條當麻走到少女的身前,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做的已經夠多了。你不需要為任何人的死負責。”
“但是……但是如果我——”
“一切都會過去的。”
——
“這是第四個人了。”
在離郁文館高中稍遠的坡道上,将車隊停下的上條當麻望着已經縮小的郁文館高中說道。
近四個小時的取證已經讓周圍的夜色無比深沉,雖然警察已經完全從裏面撤出,但那座中學現在仍燈火通明,恐怕校方正在努力地想盡辦法将臺階上的血跡清洗幹淨。
明天清晨,就會再也找不到有人曾消逝在這裏的痕跡。
“你認為這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嗎?”土禦門元春在護送車裏用通訊裝置問道。
“森本晴子和鈴木朝日在過去的一周裏很密切地交往過,然後森本晴子死了,在我們調查的時候鈴木朝日恰好也死了。他在死前和某個人通過電話,而最重要的記憶卡丢失了。放學之後他去屋上庭園做什麽呢?又去護欄網前做什麽呢?”上條當麻重新引燃了發動機的引擎:“鈴木朝日死前,我見過他一面。在對視的時候,他很害怕。我知道那不是對‘有人死了’這件事感到害怕,而是因為‘有人死了,是我的錯’而感到害怕。”
“從犯?”海原光貴問。
“色相顯示他最近的壓力很大。我想他應該沒有參與殺人,而是無意識的做了一些事情或者受到欺騙,導致了森本晴子的死亡。”
“那麽就是滅口。”
“他不該殺掉鈴木朝日。”
“你說兇手?”
“嗯。他在朝死路裏走。”
便攜終端突然響起收到簡訊的鈴聲,上條當麻粗略地打開看了一眼,驀地停止了呼吸。
感受到護送車突然開始加速的土禦門元春詢問道:“阿上?怎麽了?”
“是麥野執行官。又有一個女孩失蹤了。新宿區山吹高等學校,安井久枝,上周周六說要去朋友家借住,之後便杳無音信,最後一次出現是在文京區的須藤公園附近。現在整個安全局都出動在尋找她的下落。”
然後——
淩晨3時22分,安井久枝的屍體在臺東區上野公園被發現。
——
這個房間的燈光仍然二十四小時不分晝夜的亮着,因而無法使人感覺到時間的流逝。
“喂,去看他一眼啦。如果昏過去了就潑點涼水讓他清醒一下。”
“這種事一定要全都丢給我做嗎?”
不遠處的男女正在無謂的争吵,不過在一方通行擡起頭看了他們一眼之後便停了下來。
二十四小時、不,恐怕比這還要長。
被持續剝奪睡眠與之前頭部受創似乎産生了連鎖反應,一方通行現在只要稍微動一下,眼前就會天旋地轉的晃個不停。
現在的自己可能真的狼狽到不像話。
心裏想着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分散注意力,一方通行卻隐隐約約聽到了走廊中有人快步接近的聲音。
是那家夥回來了嗎?
腳步聲一次比一次清晰,也一次比一次沉重,像是要将全部的不滿都傾瀉于地面一般。
在富有節奏的聲音終于停下來的時候,房間的大門被以極大的力氣一把推開,門板撞擊牆壁産生的巨響讓一方通行一時間能聽到的只剩下了耳邊的嗡鳴。
全身被像是冰塊一樣的冷冽氣息的包圍着,垣根帝督大步走到了一方通行的面前,不由分說地抓住了他的衣領,像是拽着根本沒有生命的死物一樣朝門外走去。
穿過半個刑事科的樓層,在冷風從玻璃門後呼嘯而來時,垣根帝督加快了步伐,用力将一方通行按在了露天陽臺的玻璃護欄上。
脊背砸在了堅硬的欄杆上,劇烈的疼痛讓一方通行差點窒息。
“你的同謀,到底在哪裏?”
垣根帝督問道。
一方通行咬咬牙,露出一個挑釁的笑容:“……你那麽自信,就自己去找啊。”
他的話音剛落,摩擦着欄杆的疼痛突然加劇,一方通行的大半個身體已經完全騰在了空中,唯有垣根帝督抓着他衣領的那只手維持着不至于讓他跌落的狀态。
“你的同謀,到底在哪裏——?!”
垣根帝督的問話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性,只是在癫狂的大吼大叫。
一方通行默默的看着倒過來的廣闊城市,明明夜空漆黑一片,卻有無數人工的燈光強迫它亮起,到處都充斥着五彩斑斓、絢麗到讓人惡心的光芒,只要堕落進去,就會被腐蝕的連骸骨都一并消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垣根帝督驚愕的看着面前生命受制于他人卻毫無顧忌放聲大笑的男人,他全力張開了自己的雙手,像是随時會以最完美的姿态墜落下去,說道:
“如果你想那麽做,就去做吧。”
垣根帝督的手指輕輕地、松了一下。
“但是——”
一方通行像個勝利者那樣笑着説:
“不要忘記,你輸了。像個喪家犬一樣夾着尾巴躲回去,看着別人找出答案吧。”
在一方通行的衣領即将脫手而出,身體慢慢朝地面下落的時候,垣根帝督不顧一切地抓住了他。
“只是這樣就被動搖,你又輸了。”
被從生死線上勉強拉回來的一方通行在雙腳觸及到地面時說道。
生與死,感情與理智,全然被人玩弄于鼓掌間。
無數次的失敗。
無數次的。
無數次。
在那一瞬間,垣根帝督聽不到任何聲音,也沒有任何的感覺,寒冷的物質像是突然凍結了胸腔,充塞了大腦。
抓住他。
殺了他。
‘喀啦——喀啦——’
破裂的聲音接連不斷的響起,垣根帝督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只是感覺金屬義肢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一樣,拼盡一切的想把眼前的男人毀滅。
“監視官——!住手——!你會殺了他的——!”
垣根帝督只是冷漠的看着這一切,直到有人攔在他的面前。
“他在說謊。”
一方通行扶着玻璃幕牆,像是身體已經徹底崩潰般的跪在了地面上,表情極度的痛苦,零星的紅色從他嘴角溢出來。
“他是裝出來的——!”
“別碰他!肋骨斷裂、不、血氣胸——最嚴重是肝破裂或者脾破裂!去叫那個醫生過來!”
從一方通行口中湧出了大量血液、伴随着每次幹嘔和咳嗽不斷地滴落在地,讓人不禁懷疑一個人身體裏是否有那麽多血可以流。
這是報應。
沒錯。
木然站在原地的垣根帝督看到眼神已經開始潰散的一方通行對他露出了一個殘酷至極的笑容。
那神情只是在對他說:
你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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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把我叫來這裏到底有什麽事呢……”
現在是早上六點鐘,上條當麻坐在休息室的沙發上,困惑地看着在自己面前不停踱步的麥野沈利。
從昨天七點鐘不眠不休的忙碌到現在,就算是再精力充沛的人也難免産生疲倦,二十四小時沒有攝入食物的肚子也在不斷抗議,本想回本部休息片刻的上條當麻偏偏在回到安全局後就立刻被麥野沈利叫到了無人的休息室。
“你現在冷靜嗎?”臉上帶着難得一見的憂慮,麥野沈利看着面前的男人認認真真地詢問道。
“冷靜談不上,老實說因為很困大腦基本沒在思考了。”上條當麻揉揉自己的眼睛,用手掌撐住下巴想要緩解一下疲累。
“那我說完之後你一定不能生氣、也絕對不可以頭腦一熱就要找人打架。”
“一生氣就滿世界打人的很明顯不是我吧。”
麥野沈利沒有回答,反而繼續無謂的在房間裏不停走來走去,單調的腳步聲就像催眠曲一樣讓上條當麻昏昏欲睡。
“一方通行……”
從對方口中聽到了熟悉的名字,上條當麻瞬間清醒了一點。
“剛才……他和垣根帝督發生了沖突。”麥野沈利神情痛苦的用手掌蓋住了自己的眼睛,搖了搖頭:“不、是垣根帝督回來之後找了他的麻煩,詳細的事情我當時也不在場所以不清楚……他們兩個好像因為什麽事情吵起來了,然後……然後垣根帝督打了他。”
上條當麻沉默地看着麥野沈利,似乎在等繼續她說下去,那樣的眼神帶着一股無形的壓力,讓人不禁想要逃開。
這該死的消息為什麽是我來傳達?而且那白癡怎麽會不知輕重到差點把人活活打死。
麥野沈利将這句可能成為導火索的咒罵吞回了肚子裏,盡管她是和垣根帝督互看不順眼,但現在并不是把矛盾激化的時候:“……現在他應該在羁留病房。”
“我不想知道他在哪裏。”上條當麻言簡意赅地回答。
這句話暗含的意思再清楚不過:在哪裏這個問題根本無關緊要,真正要緊的是情況如何。
麥野沈利深深吸了一口氣:“四根肋骨骨折、血氣胸、中度腦震蕩、肝破裂、雙肺挫傷、多處軟組織挫傷。之前看到他的時候吐了很多血,現在情況大概已經穩定了。”
沉默了很久後,上條當麻用平靜的語氣問道:“這是準備直接殺了他嗎?”
麥野沈利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時候去辯解和自己無關顯然不明智,無論出于什麽原因,收押在二系的嫌疑犯被監視官打成重傷是不争的事實。
“我會叫我的監視官向局長反應這件事的。”
“不必了。”上條當麻擺了擺手:“不用去做這種沒有結果的事情。”
“但是——”麥野沈利用一種擔憂的目光看着上條當麻,但這眼神中并不是單純的為他的精神狀況感到擔心,而是為了別的什麽。
察覺到那樣的氣氛後,上條當麻勉強扯出了一個笑容:“在擔心我回去找垣根帝督拼命嗎?不可能的啦,我現在冷靜的不得了,不可能去做那種事情。再說現在也根本沒人給我去發火的餘裕啊。”
“這次我會幫你看好他的。”
這個‘他’指的到底是一方通行或者垣根帝督中的哪個麥野沈利并沒有明說。
“這個不用你擔心。如果說是被關在羁留病房的話我大概知道來的是哪位醫生了。他的話,是不會讓人對自己的病人出手的。如果有這個精力的話還不如多投入一些在案——”
上條當麻一邊說着一邊從沙發上站起來準備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然而就在他擡起頭的一瞬間,心髒忽然異常的猛跳了幾下,随後視野像被黑布遮住了一樣變得一片黑暗。
——
闖入眼簾的是一張像青蛙一樣滑稽的臉,這一幕換作平常可能很有喜劇效果,但此時一方通行卻完全笑不出來。
“喲。你醒啦?”
從嘴唇開合的動作來看這名醫生說的大概是這樣的問候語,不過只能暫時靠讀唇語理解對方問題的一方通行并不确定自己的猜測是否準确,讓人想要嘔吐的頭暈和耳鳴大概持續了兩三分鐘才逐漸褪去。
“啊,你現在能聽到我說話了吧?”看到一方通行緊皺的眉頭稍微有了舒展的跡象,冥土追魂說道:“我建議你現在別動。雖然血氣胸和肝破裂是我根據你的症狀編出來吓唬他們的,但骨折和腦震蕩可都是事實。”
無視掉了從全身各處湧來的疼痛,一方通行挑起嘴角笑了:“理解了我的意思嘛。不過亂編診斷證明的醫生會失去信譽啊。”
“難道要我跟他們說其實你的吐血是咬壞舌頭裝出來的?”
“演技還不錯吧?”
“實話講,糟透了。也就是唬一唬外行人的水平。”
毫無危機感的對話讓一方通行忍不住想笑,但卻引發了體內仿佛內髒移位一樣的疼痛,他沉默了幾秒以此平複呼吸,随後問道:“我現在怎麽樣?”
“需要我拿個鏡子來嗎?”
“我是說身體狀況,你這庸醫。”
“四根肋骨骨折,暫時沒有連枷胸的表現,已經用胸部固定帶固定了,但如果還要繼續活動的話沒辦法保證會怎麽樣。中度腦震蕩,頭痛、惡心、耳鳴你自己也感覺到了吧,如果不卧床休息沒準還會惡化。左手尺骨桡骨骨折,現在只是幫你做了複位,但根據情況還是需要做內固定。至于肺挫傷和軟組織挫傷就不用我給你一一介紹了吧?你這情況簡直像被小型汽車撞了一樣。”
“小型汽車啊……這個比喻倒也沒錯。全身百分之七十義體化和汽車也沒有什麽區別了。”
“現在不是讨論這個的時候。總而言之,身為一個醫生,我只建議你躺在病床上好好靜養。我以自己的名譽擔保,只要你在我的管轄範圍內就絕對不會再出現這種事。”冥土追魂神情嚴肅的保證道。
“哈……”一方通行搖頭冷笑着:“你搞錯保護對象了,醫生。”
“對我來說,病人就是病人。”
“沒有拿約束帶把我綁在病床上,也沒直接做完內固定,這不就是在等我逃走嘛。”
嘆息般地說完這句話,一方通行拔掉了手臂上的輸液管,然後抓住了病床外側的扶手,毫不在意胸腔裏尖銳的疼痛,一口氣坐了起來。
“你這樣做,他到目前為止的所有努力不就都白費了嗎?”
“這是讓他再也不用做那種無用的努力必須要做的。”
很痛。像是燒傷一樣的灼痛遍布身體各處,折斷的肋骨在壓迫着胸腔發出陣陣哀鳴,不用去看也知道被護臂吊帶包裹在裏面的左臂正發熱腫起,從床頭櫃上的鏡子裏可以看到自己的左眼眼白處一片血紅,幾乎快要與瞳孔融為一體,看來是之前被打中頭部後産生了內出血。
但是自己必須站起來。
這個長達四年的錯誤,是時候該從根源上徹底消失了。
“像個怪物一樣。”硬是用自嘲的語調說出了這句話,一方通行終于從病床上走下來并用自己的力量站在了地面上,盡管冷汗順着額頭不斷地滑落,但那種無所畏懼的笑容還是回到了他臉上:“在離開之前,我想見一個人。”
——
“我真的沒事……真的。”
上條當麻坐在醫務室裏,看着面前一左一右仿佛守護神一樣伫立在自己面前的麥野沈利和結标淡希第不知道多少次欲哭無淚地保證道。
但兩名女性絲毫不聽他作出的辯解,只是自顧自地交流着情報:
“你說這家夥差點暈過去?”
“是啊。正說着話就突然倒下了。怎麽喊也沒有反應。我還以為是恐怖襲擊。你們一系到底是怎樣苛待員工啊?”
“和我們沒關系吧,是這家夥自己不要命。”
“拼命查案嗎?哇,有沒有需要這麽拼啦?”
“工作狂呢。”
“是啊,工作狂呢。”
“我沒有……”上條當麻微弱的反駁被兩人持續無視着。
從門外走進來的冥土追魂坐到了他的面前,用老年人特有的感慨語氣說道:“你們啊,怎麽一個兩個都喜歡給我找麻煩。”
“與其說是制造麻煩不如說容易被麻煩卷進去喵。”倚牆而立的土禦門元春接口道。
上條當麻左看右看卻并沒有看到應該在這裏的第三個人:“海原光貴呢?”
“他啊,好像有點事情所以離開了。”結标淡希說。
“那回歸正題。”冥土追魂拍了拍手打斷他們之間的對話,在用儀器簡單對上條當麻做了個檢查後問道:“你多久沒睡覺了?”
“額……”上條當麻想了想後回答:“一天、一天兩夜……大概……”
“上次吃飯呢?”
“……前天下午……”上條當麻心虛地把目光移開了。
“明明跟我們說什麽要飲食健康。”
“自己卻根本什麽都沒注意喵。”
“是吧——”
房間內的三名執行官接連說道。
“過度疲勞。”冥土追魂做出了總結。
上條當麻小聲的嘀咕着:“可是我身體素質還可以哎……”
“和你身體好不好沒關系。”冥土追魂用不贊同的眼神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現在就去吃早飯然後休息一下。如果不想過勞死的話。”
還真是毫不留情。
四個人不約而同的想道。
這時,上條當麻腕上的通訊終端突然發出了響聲。
他似乎完全對此不感到驚訝,而是等候多時一般打開後看了一眼,将文件投影到了冥土追魂面前。
“這是什麽?”
“因為有案情需要确認,所以我向局長遞交了審訊一方通行的文書,已經得到許可了。現在見面應該可以吧?”
對于這份突然冒出來的文書,麥野沈利懷疑的皺起了眉:“什麽時候的事?”
“秘密。”上條當麻只是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靜靜地笑着。
——
與此同時——
垣根帝督在背後關上了羁留病房的門,雙手插在口袋中,不緊不慢地走到了正在運行的電梯門外。
閃爍着紅光的指示燈不斷翻騰跳躍着,終于在目的地的樓層停了下來,兩扇金屬門向旁側滑開時,站在電梯裏的人卻吃了一驚。
“你什麽時候過來的?剛才不還被局長叫過去訓話了?”心理定規有些緊張的從電梯裏走出來,查看着走廊另一側的羁留病房有無異狀。
“真啰嗦啊。我要去哪裏是我的自由吧。”垣根帝督頗感無趣的咋舌,繞過面前的女人後走進了電梯。
“拜托了監視官。別再搞出什麽沒辦法善後的事情。”
“放心吧。”
在電梯門即将關閉的那一刻,垣根帝督臉上逐漸露出一個像是報複成功的冰冷笑容:
“他現在很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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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條當麻走進羁留病房時,一方通行正靠在已經調好角度方便他坐起來的床背上遠眺窗外,他的額頭上纏着繃帶,左手被護臂吊帶挂在胸口,從病員服外隐隐約約可以看到固定帶的輪廓。
從那張波瀾不驚的平靜側臉上,旁人根本無從想象他之前受到了怎樣的對待,但上條當麻卻真實的感覺到了,一直以來被壓抑着的痛苦和無力感在心中爆發,像決堤的洪水一樣瞬間将他淹沒。
深吸了一口氣将所有複雜的心緒抛在腦後,上條當麻走進了病房:“你的傷已經可以坐起來了嗎?”
注意到上條當麻的一方通行似乎吃了一驚,在無意識中将腰部挺直了些。
“這種小傷也不至于動彈不得,我還沒脆弱到那種程度。”一方通行惡劣的笑了笑。
“但那畢竟不是休息一下就能愈合的傷吧。”
“你看呢?”
片刻的對視後,一方通行冷漠地別開了自己的視線。
“抱歉。現在還沒有能把你救出來的辦法。”
“如果你還想把我救出去的話就不該在這裏浪費時間,把注意力集中到那兩個剛死掉的小鬼身上如何?”一方通行反問道。
帶刺的話語讓上條當麻忍不住垂下了頭,然而此時他看到病床旁的垃圾桶裏被人随手丢進去了一整套的輸液器,針尖還留在上面,慢慢的滲出透明液體。
看着源源不斷滴落的藥液片刻,上條當麻突然擡起了頭:“你還記不記得上次和我說過的,四年前的那件事。”
一方通行反應不及的愣了一下,眼神突然有些急切:“四年前怎麽了?”
上條當麻輕輕地歪頭:“為什麽這麽吃驚?最初不是你提出來的嗎?”
“我怎麽可能每件事都記得那麽清楚。”一方通行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将頭別到另一側。
“啊。”上條當麻一副苦惱的表情敲了敲自己的額頭:“确實是我太大意了。醫生說你失血過多需要補充水分,稍微等一下。”
一方通行想要阻止他,但男人卻已經先一步離開原地去飲水機旁用一次性杯子接了水回來。
“不喝嗎?醫生說你大概會感覺到口渴之類的。”
被面前的男人用極其無辜的眼神盯着,一方通行猶豫地擡起頭看了他一眼,最終還是順從地接過了杯子,将嘴唇貼在杯緣處啜飲了一口。
“這樣總可以了吧?”一方通行有些惱怒的将杯子推回了上條當麻的面前。
“可以啊。”
男人溫和的笑着,卻出人意料的将帶有熱度的水整杯打翻。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一方通行完全不知該作何反應,直到濡濕溫熱的觸感已經透過薄被抵達皮膚時他才終于想起将濕透的布料掀開。
但在那之前,他的右手被上條當麻抓住了。
一方通行條件反射的舉起了左手想要推開面前的男人。
“你的左手,我親眼看到它被垣根帝督踩斷。現在已經沒事了嗎?”
語氣平淡的問題讓一方通行渾身巨震,宛如被抵住要害一般僵在了原地——
在問出問題的那一刻,面前男人像是要将其直接捏斷一樣愈發用力地抓住自己的右手,他的眼神突然變得冰冷異常,幾乎不帶一點感情的從高處睥睨着自己,無形的壓迫感仿佛化作了有形的實質一樣填充到了房間的每個角落,若真的要去形容的話,那完全不應該是上條當麻這個人該有的氣息。
“你到底是誰?”
上條當麻問道。
“你在說什麽?!放開我!”
“不用再演戲了。你已經暴露了。”上條當麻忽然露出了一個柔和的笑容,一字一句的說道:“被垣根帝督囚禁了一天兩夜的你為什麽會知道又出現了新的受害者。垃圾桶裏明明有輸液器,但你的手臂上卻根本沒有針孔。四年前什麽都沒有,你根本什麽都沒和我說。最重要的是,你不應該喝那杯水。”
停頓了一下後,上條當麻用最冷靜的語調說出了最殘酷的話:“我不準備浪費時間在你身上,剩下的會全部交給支配者解決。所以我只問最後一次——你是誰?真正的一方通行在哪裏。”
可能是被秘密轉移了囚禁地點,最壞的結果是已經死亡,無論怎樣,現在面前的這個冒名頂替者都是為了穩住自己才被安排在這裏的。
是誰做的?
垣根帝督?安全局?還是Sibyl?
無論是誰,一方通行又将像六年前那樣毫無理由的消失。
就像是為了證明自己的決心一般,上條當麻開始将‘一方通行’的手臂朝完全違背人體結構的方向扭去。
在關節即将達到承受極限的時候,‘一方通行’呼救一樣的開口了:
“海原。我是海原光貴。”
他幾下掙開了綁住左手的護臂吊帶,只是輕輕在面孔上抹了一把,那層屬于‘一方通行’的僞裝就被剝落下來。
上條當麻有些震驚地松開了桎梏着海原光貴的手:“為什麽會是你?”
周身的壓迫感忽然間煙消雲散,但上條當麻過于平和的氣息和剛才判若兩人的舉止稍加對比産生的不協調感卻更加讓人感到恐懼,海原光貴揉了揉差點被扭斷的右手:“我幫他逃了出去。就是這樣。”
“……逃出去?”上條當麻呆呆地咀嚼了一下這個詞的含義,立刻不可遏制的怒吼了起來:“為什麽要幫他逃走——?!”
這樣一來他為了救他所做的一切不都前功盡棄了嗎?
這樣一來不就等于承認了自己的罪行了嗎?
這樣一來……
不就再也沒辦法挽回什麽了嗎。
聽到這個問題,海原光貴一反平日裏溫文爾雅的模樣,露出了可以說是殘酷嗜血的笑容:
“因為他向我保證了。只要逃出這裏,無論天涯海角,都會把四年前那起案件的兇手殺掉。”
上條當麻用痛苦至極的聲音輕輕問道:“為什麽……”
為什麽不能彼此理解?
為什麽一定要互相欺騙?
為什麽沒有人相信最後可以迎來完美的結局?
“大道理大家都是知道的,監視官。但是道理,說到底也就只是道理而已。不能起死回生也不能抹平創傷,更不能抹消仇恨。”海原光貴坦然的從病床上走了下來,将雙手遞給上條當麻:“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接下來可以聽憑您的處置。最後的最後能幫喜歡的人複仇,這樣的人生倒也不壞。”
“那假如說——”
上條當麻用力的搖了搖頭,臉上的表情似乎是在笑,卻又無比悲戚:
“假如你放走的那個人,就是兇手呢?”
——
“那個該死的老女人——!”
垣根帝督像發怒的雄獅一樣吼叫着,因為熊熊燃燒的火氣無處傾瀉便一腳踢在了垃圾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