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4)
如何保持穩定的色相與如何獲得大量汽油等問題上仍存疑問。
緊随其後的為第五起案件名為「臺東區隅田公園槍擊案」,與上一起案件同樣的簡單明了,卻又使人感到如墜五裏霧中。
8月6日,臺東區隅田公園有男子持槍向人群連開數槍,造成一死六傷,并在警方趕到前逃入淺草六丁目住宅區,雙方在街巷中展開追逐,最後嫌疑人在走投無路之下飲彈自盡。
在對屍體的檢查中發現嫌疑人口腔中放有紅色‘A’字防水紙片。
調查結果顯示,男子名為水田省吾,曾為附近美術館的講解員,現為無業游民,與案件7名受害人均無關聯,持槍殺人動機不明,嫌疑人所持槍支為格洛克17型手槍,彈匣內剩餘子彈8發,現已由刑事科妥善保管,槍支彈藥來源仍不明。
附注:追捕過程中,執行官池內優人與久保田夏江失蹤。
8月9日,臺東區隅田公園雕塑前發現赤裸男性屍體一具,正是失蹤三日的執行官池內優人,死者被繩索倒挂在雕塑上,身體上畫有镖盤20分區,作為紅心區域的心髒位置刺有彈簧刀一把,屍體雙眼眼睑被割下,正下方地面有‘Why’狀血字。
屍檢結果表明,池內優人死于頸內動脈斷裂,頸部左側有一道兩公分寬傷口,雙手雙腳均有約束傷,推測死亡時間在6月8日晚7時左右。
據查死者生前曾沉迷賭博,導致色相急劇惡化。
同日下午,執行官久保田夏江的屍體于國立西洋美術館附近被發現,死者臉部皮膚被剝掉,皮膚剝取十分有技巧性,死者雙眼眼睑被割下,創口并無生活反應,死因同樣為頸內動脈破裂,推測死亡時間在6月8日晚9時左右。
屍體附近有‘Why’狀血字。
據調查死者曾因争吵向他人臉部潑灑腐蝕性液體遭到逮捕。
上條當麻持續着在地圖上畫出案發地點與在便簽上寫下要點的動作沒有片刻停頓。
第六起案件為「本鄉町溺亡案」。
案件開始于文京區本鄉町某住戶報警稱樓上地板滲下腥臭難聞的液體,多次敲門卻無人應答,警方抵達現場後仍舊無人應門,最後只得進行暴力破拆。
正門遭到自立機拆解後,屋內立刻反湧出腐爛腥臭的氣味,警方迅速對房間展開搜索,最終在浴室尋找到一衣衫不整女子與一浴缸中溺亡的高度腐敗屍體。
調查結果顯示,高度腐敗的屍體為該房間戶主八木守,于兩年前于電力公司辭職,死亡原因為溺液阻塞呼吸道導致的窒息死亡,屍體并無明顯外傷,死者雙唇被絲線縫合,口中藏有紅色油墨打印的‘A’字防水紙片。
而衣衫不整的女子名為小寺和美,于兩年前一次購物時離奇失蹤,失蹤前為京都大學文學系二年級學生。
經體檢,小寺和美身上有多處虐打造成的傷痕,雙手雙腳有約束傷,處女膜陳舊性破裂,但心理狀況良好,色相并未渾濁。
幸存女子供述自己兩年前被房主八木守綁架,之後便被綁縛在房間內供八木守發洩獸欲,兩年中八木守以自己多年來的收入為生活來源,生活與食宿均依靠網絡購物,以此逃脫街頭攝像頭掃描。
當警方問及小寺和美,八木守是如何溺亡在浴缸中時,小寺和美只是推說不知,或說‘只聽到有人進來與八木守撕打的聲音’、‘之後走出房間的時候便已發現八木守在浴缸中溺亡’。
由于現場并未找到任何第三者留下的痕跡,小寺和美亦對八木守的死因含糊其辭,警方一度将小寺和美列入嫌疑範圍,但因證據不足最終停止調查。
附注:小寺和美于被解救的第二十三天突發急性心力衰竭去世。
上條當麻的目光停在了最後的死亡報告上。
一個被人單獨囚禁施暴長達兩年的女子走入闊別兩年的陽光下時是否還會有一顆純淨善良的心?這場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謀殺真的是一個無名的第三者所為?或者只是有一雙手在那名身心遭到殘酷虐待的女孩背後推了一把,讓憎恨的絕望和解脫的希望化為利刃,刺入仇人的胸腔。
但是最終殺人的人也付出了代價,只留下這樣一個殘酷的結局。
促成這一場虛無的人究竟看到了什麽,又是為了什麽?
卷宗翻到第七起案件的時候,上條當麻的瞳孔緊縮了一下——
「赤坂爆炸案」。
港區曾經發生的轟動一時的‘意外事故’,使東京內一度陷入恐慌,當時聽到的官方解釋版本是赤坂附近的燃氣管道發生洩漏因此引發爆炸,除建築物嚴重受損外共計卷入幾十名死傷者。
彼時聽起來漏洞百出的公告此時終于有了印證,只是上條當麻卻從來沒有想到那場毛骨悚然的連環謀殺案居然近在咫尺。
9月5日,安全局接到港區赤坂某公寓安放有爆炸物的恐吓信息,刑事科緊急出警,着手排除爆炸物與疏散群衆。
警方進入公寓大樓後,嫌疑人引爆炸藥,附近燃氣管道破損後發生洩露引發大爆炸,公寓陷入火海,造成刑事科監視官1人,執行官3人,未撤離一般民衆2人,合計6人當場死亡,31人不同程度受傷。
當日,警方通過破解恐吓信息發送的地址初步鎖定嫌疑人為前爆破工程技術人員北野健太郎。實施抓捕的過程中,警方先行前往北野健太郎的住所,在敲門無人應答後便使用自立機強行破拆,随即聽聞房間內傳來劇烈的爆炸聲,并有人體碎片從房間內濺出,待爆炸聲響過後,房間內布滿血肉碎片,天花板有血字‘Why’,北野健太郎已因胸腹腔炸裂當場死亡。
屍檢結果顯示,北野健太郎雙眼眼睑被切下,身體被綁縛在座椅上,在仍有意識的情況下腹腔內被埋入炸藥,并且由某種手段将引線連接在房門上,由于警方的強行破拆致使引線被點燃,使得嫌疑人內髒肋骨在一瞬間碎裂噴濺出體外死亡。
警方于現場的組織碎片中采取到少許不完全多股編織線,疑似外科手術用縫合線。搜查中,警方于嫌疑人北野健太郎的家中搜出大量來源不明的未使用炸藥。
卷宗中配有大量現場照片,死去的北野健太郎上半身與下半身幾乎分離,胸腹這人體中最脆弱與柔軟的部分已經完全凹陷了下去,可以窺見森森白骨,四周的牆壁都是腥紅柔軟的人體組織,男人的頭顱歪向一旁,嘴角和鼻孔流出大量血液,無法閉合的眼睛仿佛兩顆渾濁的玻璃球,直直看着天花板上的血字,單單是看着那種凄慘無比的死狀就讓上條當麻感到背後發涼,更無法想象究竟是何樣的人能将如此殘酷的刑罰施加在自己的同類身上。
若說是報應,這樣也未免來的太過殘酷了一些。
雖然因接二連三目睹的慘劇感到情緒沉甸甸地下墜着,但上條當麻還是穩定了自己的心緒整理好線索後繼續看了下去。
第八起案件名為「千代田區內幸康複中心謀殺案」。
9月12日,安全局下屬的內幸康複中心有收治患者離奇死亡。
屍檢結果确定死者因過量注射琥珀膽堿導致過敏性休克死亡,死者雙唇被絲線縫合,口中塞有紅色油墨防水紙片。
排查死者生前接觸人員後,警方最終将目标鎖定為內省康複中心護士村上麻衣。
在進行逮捕的過程中,村上麻衣将本應注射到下一名受害者體內的琥珀膽堿注射進入自己體內,最終經搶救無效死亡。
事後警方在村上麻衣的便攜終端內發現嫌疑人留下的遺書一封,內容為其不忍看到康複中心內已經毫無生氣的人們繼續茍活,于是決定提前替他們結束痛苦,遺書中嫌疑人對自己的行徑毫無忏悔,坦言自己早已做好自殺的準備,并反複提及是一名被稱作「老師」的人為其提供了藥物并幫助她獲得新生。
附注:在後續對「老師」進行調查的過程中,監視官小池孝太與執行官宮田優吾失蹤。
9月15日清晨5時,小池孝太的屍體于千代田區內幸康複中心外被發現,死者死于頸內動脈斷裂,衣着整齊,雙眼眼睑被割下,心髒被挖空,雙手雙腳有約束傷,推測死亡時間約在9月12日晚8時左右。
死者面前有‘Why’字血書,雙手環抱有錄音機一臺,播放有循環的‘我是人渣’錄音,經查證聲音主人為死者小池孝太。
據查小池孝太為東京大學畢業的高材生,曾在公共場所直言色相惡化的人都是無心無情的人渣。
同日上午9時,宮田優吾的屍體于千代田區內省康複中心附近的公園中被發現,死者死因為頸內動脈斷裂,渾身赤裸,雙眼眼睑被割下,生殖器官被割下後塞入大腦被挖空的頭部,推測死亡時間約在9月12日晚10時左右。
死者面前有血書‘Why’,附近無任何可用線索。
據查死者生前因婚內強奸導致色相惡化。
随後的第九起案件名為「百人町殺人事件」。
9月26日清晨4時,有晨跑者于新宿區百人町附近公園內發現染血塑膠袋,內裝有大量不明肉塊,遂報警。
警方介入調查後證實肉塊DNA與8月失蹤的普通職員石田陽一一致。
同日下午,警方在公園內水池中打撈出滲血塑膠袋,內裝有被分解的死者左手手臂及一部分內髒。
通過對比兩地監控探頭,警方最終将目标鎖定為名為中尾和弘的39歲中年男子,并在中尾和弘于新宿區百人町的住所內發現死者石田陽一的剩餘部分屍體與大量淩虐道具。
據中尾和弘供述,與死者石田陽一結怨是由于死者在現實生活中屢次跟蹤、寄送恐吓信件騷擾‘人氣偶像’柏木亞裏沙,而後身為偶像的柏木亞裏沙向嫌疑人求助而不得已為之。
中尾和弘稱自己通過特殊渠道獲得了某位名為‘老師’的人的幫助,借此拿到了可以使色相保持清澈的藥物與大量施虐道具,後在一次跟蹤中綁架了死者石田陽一,囚禁于自己在新宿區百人町的住所內持續施虐長達一個月,最終導致死者體力衰竭傷口感染致死。石田陽一死後,中尾和弘懼怕綁架殺人的罪行暴露,遂将屍體拖入浴室分解為小塊,抛屍公園。
警方後據此供述詢問藝名為柏木亞裏沙的當紅人氣偶像柏木朋美是否有教唆殺人一事,遭到對方回絕。
次日,柏木朋美于媒體面前發出通告,稱犯罪者所說一切與其并無關系,為別有用心之人的污蔑陷害,并對嫌疑人所作所為表示強烈的憤懑和抗議。
中尾和弘聞聽此訊後萬念俱灰,稱其‘遭到背叛’,最終自殺。
柏木朋美于案件發生一年後退出演藝界,轉入地方康複中心進行治療。
附注:調查過程中,監視官東鄉未來與執行官宮川英明先後失蹤。
9月29日淩晨3時,執行官宮川英明的屍體于新宿區百人町附近的公園內被發現。死者死于頸內動脈斷裂,全身狀似被野獸撕裂,面目全非,內髒器官被拖拽出腹腔三米,傷口無生活反應,雙手雙腳有約束傷,雙眼眼睑被割下,推測死亡時間約在9月28日晚9時左右。
屍體面前的草地上有噴灑的‘Why’狀血跡。
據查死者生前曾多次縱犬噬咬路旁行人,最終因色相惡化被逮捕。
9月30日淩晨4時,監視官東鄉未來的屍體于新宿區站前廣場被發現。死者被綁縛于樹幹,胸腹腔被剖開掏空,內部填滿鮮花,全身皮膚遭切裂後縫合,內部移栽入花朵根莖,傷口整潔幹淨,均無生活反應,死者雙手雙腳有約束傷,雙眼眼睑被割下,死因為頸內動脈斷裂,推測死亡時間在9月29日晚9時左右。
屍體面前地面有‘Why’狀塗鴉。
據查死者生前對花粉嚴重過敏,極度厭惡花木盛開的時節。
漸漸地,上條當麻似乎能從這一場場慘絕人寰的悲劇中領悟到自始至終從未改變的一個主題——
惡報。
主導這場游戲的人從來沒有想給予任何人希望,他只是給予了誤入歧途的人們惡的種子,肆意玩弄着他們的欲念與情感,等待有人将其播種,然後由他主宰的因果循環就會結下豐碩的惡報之花。
人群中并無什麽惡魔,因為人人都是惡魔。
也許是被文件中那些血腥殘酷的場景震懾,也許是為了這人類身上能夠見到的最大惡意震悚,上條當麻此刻竟感到自己雙手在微微顫抖。
但他就像是着了魔一樣繼續看了下去。
第十起案件名為「港區地下鐵割喉魔事件」。
案件起始于8月5日,有報警稱港區淺草線地下鐵站臺附近有人遭過路魔割喉,警方趕到後傷者已經因失血過多死亡,而殺人者逃竄入人群中消失不見。
據調查死者名為河內圭吾,是附近一家食品公司的經理,平日待人和善,甚少與人結仇。
多方排查後看,在死者的人際關系中并未發現可疑人員,本案被确定為過路魔随機殺人,警方對外發出警告,并在地下鐵附近加大巡視力度。
9月11日,過路魔再次于東海道線現身,致使一名行人及一名執行官死亡,一名行人重傷。
監視官廣田遙人、執行官新田秋葉于當日失蹤。
在追捕過程中,過路魔面部特征暴露,據查為三田高校辍學學生北原聖也。
9月14日淩晨4時,監視官廣田遙人與執行官新田秋葉二人屍體于港區新橋被發現,兩具屍體被懸吊于廣場雕塑頂端,雙眼眼睑被割下,呈擁抱姿勢緊貼在一起,皮膚以手術縫合線縫合,針腳整齊密布,二人均死于頸內動脈斷裂,推測死亡時間為9月13日10時前後。屍體懸吊下地面繪有‘Why’字血書,附近無任何可用線索。
據查,監視官廣田遙人與執行官新田秋葉兩人生前為情侶關系。
10月2日,北原聖也于三田線致一名行人死亡。
同日,執行官古川和貴失蹤。
10月5日上午8時,古川和貴的屍體于三田線附近被發現,死者衣着整齊,端坐于站臺附近長椅上,雙眼眼睑被割去,雙手雙腳有約束傷,死因為頸內動脈破裂,死者腹部不正常鼓脹,經解剖後證實死者胃部填滿百元硬幣,推測死亡時間為10月4日晚8時前後。死者面前地面有‘Why’字血書。
據查,古川和貴曾任職監視官,在職期間利用警察身份大肆斂財。
10月24日,北原聖也于百合鷗現身,刺傷一名行人,并致一名執行官死亡後逃入廢棄區劃。
同日,執行官小松佑真失蹤。
10月27日淩晨3時,小松佑真屍體于百合鷗附近被發現,死者死于頸內動脈破裂,身體被複數金屬制西洋劍貫穿,後續清理長達九十分鐘,共拔出利器42把,推測死亡時間在10月26日晚10時前後,屍體雙眼眼睑被割去,屍體附近有血書‘Why’。
據查,小松佑真在職期間并無惡劣事跡,但為人傲慢,時常以言語中傷旁人。
10月29日,嫌疑人北原聖也屍體于朝日電視臺附近被發現。
北原聖也的屍體俯卧在地,身體存在多處損傷,疑似生前與人進行搏鬥,死者喉嚨處插有多用刀一把,為致命傷所在,死者雙眼眼睑被割去,身下地面有‘Why’字血書,推測死亡時間為10月26日晚11時前後。
書頁向下滾動,上條當麻終于看到了令他最為熟悉而又陌生的幾個詞語——
「日比谷公園碎屍案」。
11月1日,私立常盤臺中學三年級學生禦坂美繪于放學後與一身份不明男子交談後失蹤。
禦坂美繪失蹤的七十二小時內,警方對東京各處進行了全方位的搜查,均無收獲。
11月4日夜9時,禦坂美繪的屍體于千代田區日比谷公園薔薇園中被發現,死者雙眼眼睑被割下,屍體被肢解為大小不等的屍塊散落于花壇中,斷面整齊幹淨,保存完整的部位僅有頭顱與雙手,創口均無生活反應。
崗前培訓新人上條當麻曾與嫌疑人「A」有正面沖突,但最終遭刺傷,「A」借此機會成功逃脫。
經搏鬥後的現場混亂不堪,失去調查價值。
自此之後,「A」的身影正式遁入迷霧。
将長達百頁的卷宗從頭至尾讀完,上條當麻像是失去所有力氣般倒向椅子的靠背,他的眼神仍盯着黑暗中散發着微微光芒的電腦屏幕,眼睛卻未聚焦在上面任何一點。
真的是我看到了一切。
徹骨的寒意從心底翻湧而上,皮膚因此顫栗發抖,他去努力地回想那夜本應深深镌刻于自己記憶中的經歷,卻只能看到一片黑暗,與從天空中落下的滂沱大雨。
那個白色的身影在夢魇一樣的黑暗裏閃回。
即便回想不起,答案也呼之欲出。
那麽。
心中有個聲音在詢問——
就算這樣,你仍舊要拯救他嗎?
不如就這樣,讓他帶着過去的一切,全都結束吧。
37
窗外突然傳來驚雷低沉的怒鳴。
上條當麻的身體猛然一震。
冷汗突然濕透脊背的感覺并不好受,但拜其所賜混亂的頭腦一瞬間清醒了過來。
他轉動視線看向電腦右下角顯示的時間,這才發現已經到了淩晨兩點。
我剛才……到底在想些什麽?
從心底飄過的那一點點陰冷念頭險些如掉入稻草堆的零星火焰,引燃難以撲滅的熊熊大火。
驚覺不能再這樣下去的上條當麻走到衛生間用冷水沖了沖臉,冷卻了一下開始混亂的大腦,瘋狂的惡念逐漸淡出思緒,他走出衛生間時才發現窗外下起了雨,閃爍的霓虹燈光被玻璃上緩緩滑落的雨珠扭曲成一片光怪陸離。
這是個注定不會寧靜的雨夜。
上條當麻站在窗前,凝望着不斷變化的街景,大腦開始梳理迄今為止得到的所有信息。
首先按照卷宗和小萌老師的側寫,初步可以推斷四年前的嫌疑人「A」是在十七歲至二十五歲的年輕男性,身高在165-175公分左右,右利手,但左手的使用同樣順暢,居住在都心六區某地,外貌軀體均無生理缺陷,體型偏瘦弱,大概率幼年失去雙親,有潔癖,喜好獨來獨往,性格冷漠、偏執、自負,屬于高智商人群,具有極強的反偵察能力、豐富的醫學知識儲備,且擁有一套嚴密的自我行事準則。
四年前由「A」主導的「狂宴」系列案有十分明顯的兩種模式——「A」的同謀殺人與「A」親自動手殺人,前者案發原因明晰,現場多見印有字母‘A’的防水紙片;後者現場多具諷刺性,有‘Why’狀血字,受害者雙眼眼睑被割下,且大部分為警察。
排除同謀的幹擾因素,現在符合「A」标記行為的受害者共20人,警察16人,嫌疑人3人,一般民衆1人,由此可見受害者從犯罪伊始至最後都主要為對其進行追捕的監視官與執行官。
反觀模仿犯的被害人選擇标準由最初的落單成年男性清掃員及成年男性流浪者,轉變為尚未成年的瘦弱女性學生,并且受害者均未遭到性侵,大致可以推測模仿犯對受害者的類型,如男女、年齡等并無絕對要求,而是通過多次試探尋找出對自己而言最适合的襲擊對象。而由成年力壯男性轉變為更易控制的瘦弱女性也可以說明,模仿犯的身體素質并不優秀,不自信甚至是自卑,需要靠征服、控制比自己弱小的對象獲得滿足感。
而模仿作案現場同時存在血書‘Why’、被害者雙眼眼睑被割去、口中放有紅色油墨打印的防水紙片三項特征,說明模仿犯急切地渴望自己能以殺人魔「A」的身份被世人承認,他需要一個能夠帶來足夠恐慌的身份來确定自己的力量與地位,使自身得到證明、獲得關注。
其次是現場。
由「A」創造的現場并非一味追求感官上的殘虐與血腥,而是藝術性與适當性,20位受害者中,17人的屍體最終都被賦予了「A」理想中最适合他們的姿态——信奉神明的屍體跪坐于神像面前;厭惡花木的成為花木盛開的土壤;毆打妻子的撕咬着自己的手臂;毀去他人容貌的被剝奪了面目;縱犬行兇的遭野獸撕裂;持刀殺人的喉嚨被利刃刺穿……他們之中有人的死亡現場滴血未見,卻都表現出藝術品一樣的諷刺與嘲弄,并且每具屍體上分離的斷面、切口的深淺、縫線的針腳都宛如機械般精準利落,完成這一切所付出的耐心、技巧與時間都遠超逃避偵查的需要,亦可看出犯罪者對出自自己之手的現場近乎偏執的完美要求。
而模仿犯的現場卻無法讓人感受到隐藏在屍體背後那一點點若有若無的黑色幽默,換而言之,無論是将被害人四肢截斷、砍下頭顱,模仿犯表現出的都只是單純的殘酷。同樣的,處理屍體的手法也相當粗糙,軀幹分離的切割面皮瓣數量多且明顯,避開了容易分解的關節腔,而是将骨頭強行砍斷,至少說明模仿犯缺乏基本的醫學常識。受害者未受到性侵犯,說明模仿犯年齡相對年輕或發育未完全,另外模仿犯對被害者雙唇的縫合也處理的相當潦草……
靈感的弧光宛如閃電般突然造訪了上條當麻的思緒。
縫合。
縫線。
“對啊……”如此喃喃自語着的上條當麻迅速從窗前走回電腦桌旁的牆壁前,檢視着自己寫下的線索提示:
「明治座水泥藏屍案」——死者青柳建吾雙唇被以針線縫合。執行官藤田太志頭部被縫合在獵犬标本上。
「本鄉町溺亡案」——死者八木守雙唇被以針線縫合。
「千代田區內幸康複中心謀殺案」——死者雙唇被針線縫合。
「百人町殺人事件」——監視官東鄉未來皮膚遭切割後被縫合。
「港區地下鐵割喉魔事件」——監視官廣田遙人與執行官新田秋葉二人屍體被縫合。
上條當麻仔細對比了卷宗內的數據,發現除卻用于三名警察身上的縫線為手術縫合線外,另外幾名被害者傷口提取到的縫合線均為不同規格的普通棉線。
之前的案情報告裏似乎提到過近期發生的兩起案件用以縫合兩名受害者嘴唇的縫合線也是普通棉線。
但線與線之間就沒有分別嗎?
上條當麻當即站起身沖向浴室,從浴缸裏拿出自己的便攜終端給土禦門元春發去了通訊請求。
聯絡音持續了幾秒,話筒裏傳出略帶九州腔的聲音:
“已經快要淩晨兩點半了好不好!就算是機器人也要讓我們休息一下的吧喵!”
“我不是來監督工作的。”上條當麻有點好笑地說道。
“哦——”土禦門元春因為熬夜思路遲緩的原因大約反應了個兩三秒,用更大的聲音喊了過來:“那你打來電話幹嘛啊喵?!”
上條當麻不管他的吵鬧,徑直問道:“你現在在哪裏?”
“辦公室。”土禦門元春似乎将話筒離得遠了些:“你是在外面淋雨嗎?嘩嘩的水聲好吵。”
上條當麻瞥了一眼仍舊開着的水龍頭和花灑,并沒有關上它們:“既然在辦公室就好辦了,之前在兩名被害者嘴上提取到的縫合線還在吧?”
“嗯,大概都保存在證物室。”
“取出來。你和結标淡希去分析一下,務必找到生産它的廠家。”
上條當麻似乎聽到了土禦門元春被口水嗆到的咳嗽聲,便攜終端那邊的金發朋友幹咳了半天才惱火地說道:“這要怎麽分析啊?!”
“雖然這方面我也不是很明白,不過不同種類的線的成分、股數、染色和編織方法并不完全相同吧?只要查清楚這個就應該能找到它的生産廠家。”
土禦門元春長嘆了一口氣:“敗給你了。”
“一個小時之後我會聯系你。”
說完,上條當麻也不理會那邊抱怨一個小時太短的叫喊,挂斷了電話。
——
投影屏幕上藍色的月球張揚地充當了整個房間內唯一的光源,桌面上由特殊透明材質制作成的國際象棋棋子在黑白棋盤上投射出斑斓的光影。
禾生壤宗手指摩挲着黑色棋子冰涼光滑的觸感,又逼近了一步:
“強有力的皇後游離在棋盤邊緣,國王卻無路可退。接下來你還有什麽辦法反敗為勝呢?”
“你就如此肯定一定會獲勝了嗎?”在居家服外随意搭了一件白色長袍作為外套的黑發女人笑了笑:“國王并不是無路可退。四年前你就沒有抓到過他,四年後還是一樣沒有長進。”
“哦?”禾生壤宗毫不訝異地看向坐在自己面前的芳川桔梗:“可是如果我說,你們耍的那套小把戲我早就已經看穿了呢?”
“虛張聲勢。”
“真的是這樣嗎?現在還打啞謎未免有點太過無趣了。我就直接說吧——”禾生壤宗嘴角的微笑惡劣而又危險:“鳥兒逃出了籠子并不是什麽要緊的事情。只要你想讓某個人在一方通行重新走上自滅之路前阻止他,我的獵犬們就會緊随其後,勝利會是我的,而你所做的一切都只不過是在為我找到他鋪平道路而已。”
芳川桔梗放在雙膝上的手指顫動了一下,臉上的表情看起來仍像往常那樣無論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
“你的話我原原本本地還給你——‘真的是這樣嗎?’”
“為什麽?”
“因為我在賭。也許如你所說,國王确實無路可退,但最後的勝利者也不會是你。”
“何以見得?”
“如果你永遠這樣自負,認為一切盡在掌握中的話就太愚蠢了。這局棋裏到處都是不受你控制的因素,你永遠也不會勝利,沒人會勝利,這就是Stalemate(逼和)。”
——
在等待分析結果的一小時中,上條當麻又從頭至尾簡單地将長達百頁的卷宗翻閱了一遍,但新的疑問也随之而生——
模仿犯這樣做的動機是什麽?
換句話而言,促使這名模仿者冒用「A」這個身份的原因究竟是什麽?
其中或許有幹擾偵查排除自身嫌疑的因素,但想來只要有稍微用心的人就能看出‘冒牌貨’與‘本尊’的區別。
而「A」的所作所為所留下的痕跡早已在四年前随着其自身的失蹤而被抹消的一幹二淨,在一般人心中,想必這個名字尚不如活躍在二百年前的連環殺手開膛手傑克來的有名。
排除不必要的選項後,他所能想到的原因只剩下了一個:共鳴。
人類會下意識或有意識地模仿憧憬、仰慕、贊許、認可的人的一言一行。
也就是說,模仿犯很可能在「A」的身上看到了某種自己渴求卻無法得到的東西,和某種情感和價值取向上的共鳴。
他們之間的共鳴會是什麽?
上條當麻開始回憶狂宴系列案卷宗中的內容。
「A」不斷地在人群中尋找‘可能的加害者’,創造出聳人聽聞的案件,撕裂人們所看到的、美好的幸福假象。他殺死警察,棄屍于人來人往的公共場所,一再挑釁國家權力機關,可是偏偏警察對他毫無辦法。
他在憎恨着什麽?那名模仿犯又看到了他憎恨的什麽?
思緒開始混亂了。
落地窗倒影的模糊影子似乎變成了具備實體的白色怪物,用猩紅的眼瞳注視着上條當麻。
那個身影就像閃耀而危險的恒星,連片刻的注視都會使人堕入灰暗的虛無。
過往的回憶從萌芽的枝幹上剝落、碎裂,伴着窗外怒號的暴雨不斷墜落。
上條當麻猛然發覺自己手中握着刀,刀尖刺入一個陌生女子的胸口,粘稠溫熱的血液從傷口中噴湧而出,很快将他的雙手都染得血紅,女子手中宛如精巧模型般泛着淡淡光輝的槍支掉落在地,他一腳将其從自己面前踢開,仿佛那上面有着使人骨肉腐爛的劇毒。
槍支磨刮着地面滑行了數公尺遠,碰到某人的手臂後停了下來。
那是一具屍體,頭部被血液與腦漿塗滿的男人睜着雙眼,眼神裏已經失去了活泛的光彩。
他丢下手中的刀,在天空被切割成狹窄長方形的暗巷裏瘋狂地嘶吼。
為什麽?
為什麽将我抛棄?
為什麽只有我是孤獨的?
為什麽要否定我作為人的一切?
為什麽我只能蜷縮在無盡的黑暗中?
為什麽連我在這世上唯一的立足之地都要剝奪?
心中有聲音呼喊着。
吶喊吧。
反抗吧。
複仇吧。
如果不能奪回你被這個社會奪走的一切,那就把他們施加于你身上所有虛僞的幸福都撕碎。
讓那些無知無覺的人們看看美好後的醜陋,看看從不被允許存在的太陽下的陰影。
因為你是镌刻于此世中最純粹的惡。
你就是我。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