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15)
條當麻睜開雙眼,看向自己即便緊握也抑制不住顫抖的雙手,血液黏着在上面的觸感仍舊揮之不去,從心底湧現出的憤怒也殘留着痕跡,但思路已經漸漸明晰——
是憤怒、孤獨和絕望。
促使模仿犯選擇了「A」的,正是他們與生俱來卻被社會抹殺的價值。
他們本身都是如此平凡而鮮活的個體,卻被社會打上名為‘異類’的标簽,投入到永不見天日的無形監牢中。
他們該是憎恨着世界上所有的一切的。
而追溯這憎恨的源頭,應該指向的則是——
上條當麻輕撫上自己的胸口。
神谕的巫女。
Sibyl。
為什麽我沒能早一點發現你的不甘和憤怒,那樣是不是一切都可以不必以今天的悲劇作為結束?
因為這願望是如此的卑微和渺小,像每個人都已忘卻的那樣——
僅僅是想作為一個人類被愛而已。
浴室的便攜終端發出刺耳的響鈴聲,上條當麻恍惚地挪動腳步進入房間,接起來自土禦門元春的通訊:
“發生了什麽?”
“明明之前說要聯絡的是你,結果兩個小時過去了都沒有消息,我才來問問啦喵。”土禦門元春輕松的語氣裏卻隐含着一絲擔憂。
“沒什麽。有點累了。”上條當麻搖了搖頭,又說道:“分析有結果了嗎?”
“有了有了。”土禦門元春似乎變換了一下坐姿,接着說:“姑且算是查出來了,縫合兩名被害者嘴部的縫紉線質量都屬上乘,是叫做Knit的公司名下的的産品。”
“那這個公司都向哪裏提供這種縫紉線?”
“這個也調查了,因為現在需要縫紉東西的人很少,所以Knit公司除卻為一些手工服裝生産廠家提供貨物,只向一些名牌學校提供手工課或社團活動需要的縫紉線。”不等上條當麻出言詢問,土禦門元春就繼續說了下去:“統一在這家公司進貨的學校名單我都看了一遍,其中就有郁文館私立高中。這麽說……兇手果然是這所高中的人。”
“而且很大概率是學生。”
“為什麽?”土禦門元春有些驚訝。
“已有的兩名受害者身上均無抵抗傷、且都是背後有電擊槍留下的燒燙傷。之前我們已經查明,嫌疑人是通過依靠網絡甄別受害者,也就是說在這之前受害者無從得知嫌疑人的身份,而後兩人約定見面,如果你是一個獨自一人來到陌生地點的女孩,面對着一個陌生成年男人會怎樣想?”
“那當然會覺得稍微有點危險,就算有sibyl的監控,但是只要有正常頭腦這個時候都會戒備吧?”
“但是受害者沒有。背部遭到電擊說明受害者很坦然地将最無防備的背後對準了嫌疑人,要想讓受害者完全卸下心防,只能說明二者之間有某種值得信賴的、共通的條件——比如,結伴外出冒險的同齡人,而且從使用的是學校的縫紉線來看也能說明這一點,想要不在正規購買渠道留下縫紉線購買記錄,首選的一定會是距離自己最近的手工課這一渠道。”
“我明白了,那接下來還有什麽需要我們做的嗎?”
“暫時沒有了。我馬上就去安全局和你們會和,接下來就去郁文館高中繼續調——”
“什麽?!”
土禦門元春的一聲驚呼打斷了上條當麻的話。
他屏息凝神繼續聽着,大約幾分鐘後,土禦門元春帶着沉痛氣息的話語在耳邊響起:“阿上,第三名受害者……高濑陽紀的屍體找到了。在臺東區的田端臺公園。”
沉默。
長久的沉默。
就像跨過一個世紀那樣漫長的沉默後,上條當麻開口說道:
“啊。是這樣嗎,我知道了。”
“阿上——”
在友人告慰的話将要出口前,上條當麻挂掉了電話。
又遲了一步。
一直以來,總是這樣。
你還要多少人為那遲來的一步付出沉重無比的代價呢?
上條當麻踉跄着走向門外,取走放在椅背上的外套時卻意外踢到了桌腳,已經進入休眠待機狀态的電腦因此重新亮了起來。
他停下了步伐。
上條當麻在亮起幽暗光芒的電腦屏幕前站了許久後,機械地擡起右手,握住鼠标,打開了記憶卡裏以‘???’命名的程序。
幾乎是立刻地,有着四位密碼欄的窗口從桌面上彈出。
對你我來說都至關重要的、
使一切都朝着不可回頭的扭曲前進的日子。
上條當麻敲擊鍵盤,将口中呢喃着的數字依序輸入進窗口中——
1、
1、
0、
4。
窗口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行簡單易懂的文字:
「東京都臺東區根岸4丁目6-8」。
是早已成為廢棄區劃的偏僻地域。
上條當麻已經明白了這個地址的意義。
但是……
“回答我,上條當麻,你自己的記憶呢?”
38
少女被白布遮住的屍體在一衆她從不知曉的陌生人的目送下,被自立機悄無聲息地擡入了護送車內,清晨六點的公園一如往常般清冷,地面上的血字仍舊鮮豔,昏暗的天色與還未熄滅的街燈讓這個送別儀式顯得格外悲戚。
“阿上,這個要怎麽辦?剛剛結标分析過了,上面沒有指紋。要帶回局裏看嗎?”土禦門元春手中拿着一盤從屍體旁找到的光碟詢問道。
“沒時間了。”上條當麻搖了搖頭,拉開了自己的車門:“讓護送車回局裏,把屍體交給冥土追魂醫生調查,我們直接去郁文館高中,光盤在那裏一樣能看。”
從臺東的川端臺公園到郁文館私立高中不過十五分鐘的車程,警察毫無預兆地突然造訪讓值守的門衛一下陷入了慌亂:“請、請您在外面稍等一下,我這就聯系校長說明情況。”
望着開始對校內聯絡線路滔滔不絕的值班門衛,頓感吃了個閉門羹的上條當麻無言地對着車內下來的土禦門元春和結标淡希聳了聳肩。
在秋日蕭瑟的冷風又站了十幾分鐘,許是剛剛從睡夢中被叫醒的校長才駕着車姍姍來遲。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到的有些晚了。”頭發有些稀疏的中年男人擦着額頭上的冷汗,與上條當麻握過手後呵斥着值班的門衛打開了校門:“請問上條監視官這次來我們學校是有什麽事情嗎?”
“沒什麽,剛發現了點線索,所以來看看能不能印證我的猜想。”上條當麻不想點明‘兇手就在這所學校裏’這個事實,于是換了一種更為微妙的說法:“對了,能不能借貴校的放映室一用?”
“好好好、當然可以。”校長連聲答應,一路引着三人走向教學樓的放映室,途中不斷尋找話題緩解空氣中靜靜擴散的尴尬:“前段時間的意外還多虧的各位照顧,不過我們學校的安全設施都是十分齊全的,像那樣的飛來橫禍真的是不應該出現,之後我們全面加固了空中庭院的圍欄,就是為了防止再有學生像那樣發生意外事故。”
大約幾分鐘後放映室到了,校長仍想随着上條當麻一同走進房間,卻被結标淡希與土禦門元春一左一右擋在了門外。
“抱歉。我有點事情需要處理一下,請稍等片刻。”上條當麻毫無歉意地說着,随手将房門反鎖。
背後的聲音被完全隔絕後,上條當麻如釋重負地長出了一口氣,他熟練地打開房間內的唯一一臺電腦,将完全密封的光盤盒打開後,從內部飄落了一張紙條,上面用黑色油墨印着一行小字:
給我親愛的爸爸媽媽。
這句話帶給上條當麻本能的不祥預感。
光盤被放入驅動器後開始了讀碟。
投影屏幕大概響應了兩秒,開始播放光盤裏的內容。
首先是因為鏡頭被遮擋住而一片漆黑的背景,和背景音一樣的低聲啜泣。
随後,遮擋着鏡頭的物品被拿開了,出現在畫面上的是高濑陽紀布滿淚痕的臉,和抵在她脖頸上的刀刃。
“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錯了……求求你不要殺我,求你……”
少女用顫抖的嘴唇不斷吐出求救的話語,但是她脖頸旁的刀刃未曾顫抖半分。
“爸爸媽媽,求求你們救救我……我不想死,我會聽話的,我以後一定會聽話的……求求你們……”
黑色的物品從鏡頭前一閃而過,從高濑陽紀的反應來看,那大概是提詞板一類的東西。
高濑陽紀用錯愕與恐懼的眼神看向她身邊未露面的某人,随後刀刃輕輕劃開了她脖頸上的皮膚。
少女害怕地尖叫了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我會說的!我會說的!求你不要殺我!”
挾持着少女的歹徒并不着急逼迫她繼續說下去,而是靜靜地等待着少女因疼痛和恐懼的顫抖停止:
“……這就是我的複仇。”
似乎早已從經歷的一切預知到了自己的死亡,少女沒有再流淚,她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這就是我的複仇。”
一個悲傷無比、也絕望無比的笑容:
“對不起,爸爸媽媽。對不起。”
最後的一線光芒消失在空氣中,房間被深沉的黑暗吞沒。
他走出門時,早已面露不耐的校長換上格外殷勤的笑臉迎了上來。
“怎麽樣,裏面有什麽信息嗎?”土禦門元春也問道。
“什麽都沒有。”
上條當麻微笑着,放在後背的雙手微微用力,将那張光盤掰成了碎片。
并無人聽到那細微的響聲,上條當麻也如往常一樣以普通的語氣說道:“接下來我有一點問題想要詢問貴校的手工課輔導教師,能不能麻煩您提前将他請到學校來?”
“這……和之前的案件是有什麽聯系嗎?”校長半是試探性地詢問道。
上條當麻并不說話,只是沉默地看向面前的男人。
很快校長便在無言的氣氛中敗下陣來:“好,我馬上就去聯系,不過在這之前還是請各位到我的辦公室坐坐吧?”
“不。”上條當麻一口回絕了這個提議:“我們就去手工課的教室等着就好。”
——
豐田千佳緊張地透過窗戶看向手工課教室內的三名警察,仍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做了什麽才會被對方在清早叫來學校。
她多年前畢業後來到這所學校在手工課任教,雖然學生都有些惡劣,但好在薪資水平不低,她仔細回憶自己平凡無奇的履歷,無論如何都想不出此情此情發生的理由。
“快點開門吧。”校長在背後催促了,那厭惡的模樣不知是指向屋內的三名警察還是不知犯下了什麽錯的自己。
“是。”
豐田千佳敲了敲門,門內響起禮貌而溫和的應答:
“請進。”
于是她走進門,大約是三人中為首的那個黑發男人像普通學生那樣坐在課桌旁,伸手指向自己正對面的椅子:“請坐。”
豐田千佳膽怯而快速的瞥了一眼仿佛兩頭獵犬一樣一左一右站在他身邊的男女,猶豫了片刻才坐了下來:“那個……請問找我有什麽事情嗎?”
“你不必緊張。”男人溫和地笑了笑,從上衣口袋中拿出一個透明的自封袋放在了桌面上:“其實是這樣的,在我們偵辦的案件中發現了一項證物。”
見豐田千佳的眼神落向桌案上的證物,男人又解釋道:“是縫紉線。具體原因涉及到案情我就不解釋了,能不能麻煩你回憶一下近期的手工課上有沒有異常?”
“……異常?”
“對。就是有物品丢失、學生的行為舉止古怪之類的。”
警察的話讓豐田千佳突然想起了一件最近發生卻未被自己放在心上的小事,她迅速打開授課用的便攜終端,在其中操作了幾下,随後将其放在桌案上推向面前的男人:“雖然不知道有沒有關系,不過這是手工課教室的物品清單。”
“清單?”
“是。因為偶爾會有相關的一些社團借用教室,前些年總發生丢失小件物品的事情,所以後來我就列了一份清單來檢查教室裏的物品儲備。”豐田千佳點了點其中一欄的位置:“上個月的26日,教室裏少了黑色縫紉線的線軸。我以為是學生們用完不小心掉到了角落裏,就沒有太在意。”
豐田千佳不明所以地看着面前的三名警察交換了一下眼神,為首的那個人繼續問了下去:“當天還有其他人進入過這間教室嗎?”
“除了我之外我想應該是沒有了。”
“請把當天在這個教室裏上課的班級名單給我。”
“好的。”
當日曾經來過手工課教室的班級一共有三個,拿到名單的黑發男人道了聲謝後片刻也沒有耽擱,拉開教室的拉門對趴在門外偷聽談話的校長說道:“請把這三個班級的輔導教師叫來。”
——
這間平凡無奇的手工課教室只有六個人,以上條當麻為首的三名警察,與面露不解的三名班導師。
上條當麻站到講臺前,環視了臺下三名因身份對調而略有緊張神色的教師,開始了自己的話題:“我想諸位應該不明白為什麽來到這裏。”
三人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那我就直接說了吧——在座三位的其中一位班級裏有連環殺人案的殺人兇手。”
這次不只是突然被告知震驚事實的三名教師發出了驚呼,連土禦門元春和結标淡希都倒吸了一口氣。
“這不是危言聳聽,包括之前發生在學校內的森本晴子被殺、和鈴木朝日墜樓兩起案件,都是各位班級中的某一人所為。”
三名教師彼此之間互看了一眼,眼神中除了驚懼又多了一分戒備。
“這名兇手迄今為止一共殺了五個人,下一個究竟是誰我們也毫無頭緒,有可能是我,也有可能是諸位。被害者會被兇手綁架,單獨囚禁一天一夜後被割喉致死,我覺得無論是誰大概都不會想要這樣的死法。”
這番話的兇險程度要更甚于前,如果說剛才只是在陳述一個令人驚愕的事實,那現在就變成了名副其實的恐吓。
“那麽,接下來我要說出關于兇手的幾個特征,我相信在座的三位都是關愛學生的優秀教師,一定能根據我的提示找到那名隐藏在人群中的兇手。不過如果找不到的話也沒辦法,殺人案就是兇手和警察之間的博弈,輸了就代表要見到更多的死者,贏了就可以讓一切結束。”上條當麻狀似無奈地聳肩:“所以,為了各位的安全着想,我希望得到配合,畢竟真的要說起來,這是為了你們。”
臺下的三人幾乎是立刻點頭同意。
上條當麻似乎很滿意自己現在所創造出的恐慌氛圍:
“那麽首先,兇手是男性,身高在170公分以上,右利手。居住于文京區或周邊範圍內,自卑的同時十分自負,本身十分懦弱,易激惹,與同學關系并不好,課上課下大部分時間很沉默,沒有複雜深刻的社會關系。體力并不出衆,沒有或者很少參加社團活動,所以一個人行動也不會引起懷疑。出生在母親過度保護的家庭中,所以急需彰顯自己的力量感,但是向死者雙親寄送錄像帶說明嫌疑人對父母頗有怨言。有虐殺小動物的經歷,智力在同齡人中并不出衆,偶爾會耍小聰明,因此在測驗中能拿到高分但一般不會是第一名。”
上條當麻的一番話說得不快也不慢,語速均等,充分留給三人思考的時間。
大約兩三分鐘後,其中一名女教師驚恐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怎麽?您已經有了答案了?”
“是、是坂口……坂口宏樹!”女人将教學用便攜終端打開,飛快地調出一名學生的資料後遞給了上條當麻。
上條當麻只看了一眼,就感到渾身的血液湧上了大腦。
照片上名為坂口宏樹的少年有着端正的五官,看起來就與街道上偶爾擦肩而過的少年一般無二。
但是這張臉,上條當麻認得。
在調查‘莎樂美’系列案件的時候,他曾經在拯救一名持刀傷人的少女時遭人襲擊,那在人群中一閃而過的怨毒眼神是他無論如何都不會忘記的光景。
“是他。”上條當麻手中的便攜終端掉在了講臺上。
原來怨恨早已在他不曾知曉的地方悄然萌芽。
但是上條當麻什麽都沒能做到。
如果那天他追了上去,抓住那道埋沒于人群中的黑色影子。
一切是否就會變得不同。
“這名學生現在在哪裏?”上條當麻扶住講臺的外沿,問道。
“昨天已經請假了。”
因為網站被查封所以索性躲起來了嗎?
上條當麻深吸了一口氣:
“在整個東京發布逮捕通告。務必在出現新的受害者之前找到他。”
這則通告發布後,恐怕整個東京都會為之震蕩的吧。
走到這一步,那名少年的人生就已經無法回頭了。
想到這裏,上條當麻突然擡起了頭——
是啊,發布通告代表向整個東京的市民公布殺人兇手的面貌,那麽躲藏在這個城市某個角落的人也一定能看到。
“是時候把四年前的錯誤,徹底糾正過來了。”
他會怎麽做?
如果是那個人的話,會怎麽做?
“阿上!你要去哪裏?”猛然跑向房間門外的上條當麻讓土禦門元春忍不住追了上去。
“阻止一方通行殺人!”
39
窗外的雷雨雲正在聚集。
這是棟年久失修的十二層公寓,樓房中的空氣散發着一種生活化的氣息,牆皮斑駁且爬滿黴斑,日光燈管在頭頂閃爍不停,住戶的信箱裏塞滿風俗店或視覺毒品賣家的廣告,狹窄的走廊堆滿了可以稱之為‘垃圾’的瓦楞紙箱,透過隔音性極差的牆壁可以聽見夫妻瑣碎的争吵,打罵孩子的叫喊,或老情人歡好時床鋪吱嘎的響聲。
電視上關于連環殺人案兇手相貌特征的通告已經重播了近三十分鐘,一方通行仍裹着毛毯蜷坐在因陰雨天散發出潮濕氣味的單人床上。
他想他也許該行動了。
“您好?有人打來電話說這裏的電路壞掉了?我是維修人員,可以開一下門嗎?”門外突然傳來模模糊糊的詢問聲。
聽起來像是冒充維修員的推銷者。
“滾。”一方通行掀開身上的毛毯,摸到了枕頭下放着的彈簧刀。
“真的很要緊,請把門打開,只要一會兒就能修好的。”門外的人敲打着防盜門,又重複道。
一方通行沒有說話,悄無聲息地走下床穿上鞋子,輕手輕腳地來到防盜門前。
這棟公寓的貓眼早已被挖走,本來是空洞的地方胡亂塞了舊報紙,因此看不到門外站着的究竟是何人。
“您在家的吧?請開門。”敲門的聲音更大了。
他們終于還是找到這裏了嗎?
一方通行将彈簧刀反握在自己手中,手指搭在了防盜門內側的反鎖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的,控制鎖芯的旋鈕被靜靜打開。
敲門聲仍舊。
突襲的準備已經做好,一方通行便将防盜門猛地推開,金屬制的門板撞開了那人敲門的手臂,一方通行一口氣将對方逼向走廊的牆壁,鋒銳的刀刃抵住來者的喉嚨。
“我投降!投降啦!”意料之外的是,沒有了門板的阻隔,不速之客的聲音聽起來竟然格外的熟悉。
只顧着把握住對方命脈的一方通行擡起頭,才猛然認出那張熟悉的臉。
“你不把刀放下嗎?”上條當麻以一種讨饒般的語氣小聲問道。
一方通行沒有說話,手中的刀卻又向男人的喉嚨逼近了幾分。
“好好好,我知道了。”
上條當麻像是在安撫不安的大型野獸一樣伸出雙手慢慢靠近,連脖頸邊的刀刃淺淺切入皮膚,留下一條滲出血跡的傷痕都沒有理會,直到他們兩個人彼此之間再也沒有距離,像世界上最親密的戀人那樣擁抱在一起。
一方通行執着兇器的那只手慢慢地、無力地垂了下來:
“喂。”
“嗯?”
“為什麽你會在這裏呢?”
“因為我聽到了,有人在呼救的聲音。”
一方通行無力地笑了:“哪怕是我這樣的惡人?”
上條當麻的回答被一個輕輕的親吻封在了口中,那雙冰冷的嘴唇短暫地靠近後又離去,随後他便感覺身體承受的重量突然增加了。
“現在、哪怕只有一會兒也好,我可以在你身邊休息一下嗎?”
他懷中的這具身體散發着不正常的高熱,喘息粗重而手腳微微顫抖,像是在無聲訴說着随時會崩潰這一事實。
窗外的雷聲近了,即便在走廊中也能聽到令人脊背發寒的回響,雨點敲打在未關閉的窗臺上,狂風使窗簾像有了生命般在雨中招展。
“你帶來了獵犬。上條當麻。”
一方通行睜開的雙眼中毫無暖意。
随後,上條當麻感到懷抱中那一點點的溫度離他而去,就像一個幽靈,挽留的手只抓到了空氣。
“等等——!”
“別過來!”
上條當麻闖入陌生的房間時,一方通行已然站在陽臺那窄窄的欄杆上,笑着指向他的胸口:
“別再過來了。”
暴雨下的城市被壓成一片濃重的灰色,無論是稀疏的燈光,還是烏雲上一閃而過的雷光,都奪不走屬于這個男人的光彩,狂風掀起他的頭發,雨水從他臉頰上流下,他就站在被暴雨和孤獨吞沒的城市上,像展翅欲飛的白鳥一樣高舉雙臂,随時都會消失不見。
“放棄吧,上條當麻!”一方通行用壓過雷雨的聲音說:“真正的我已經死在六年前了。你現在所看到的一切不過是幽靈留在這世界上的幻影,沒什麽好惋惜的!你該有的是平凡無奇的人生,所以,回去吧。”
“我不要!”上條當麻吼叫着:“那絕對不是幻影!即便已經太遲,但是現在的他有溫度、有感情,是站在我面前活生生的人!如果在這裏回去,我絕對會比想象中的要後悔一千倍!一萬倍!”
上條當麻向前邁出了一步。
“停下。”一方通行再次重複道:“我說停下。你再向前一步的話,我就從這裏跳下去,我說到做到。然後明天的新聞上将會寫着長達四年的連環殺人案以真兇的自殺結束,所有人的人生都會回到正常的軌道上去,只要一個人的死,你不覺得這很劃算嗎?”
“這樣的結局一定不對!死去的人不會因此活過來!留下的傷疤不會因此消失!你只是想當然的以為把那份罪孽還清了而已!但是!什麽都沒有改變!”
“那你想要我怎麽樣呢?”一方通行突然歇斯底裏的狂吼道:“我已經被這個社會殺死過了兩次!如果我不反抗!他們就從我的脊背上碾過!可是我反抗了又怎麽樣?!我曾經擁有的一切都和我站在了對立面!沒人理解我!沒人教會我什麽才是正确的!還是說從我誕生開始就注定了這個人生是一個錯誤!你來告訴我啊!為什麽——?!”
為什麽?
我曾經無數次的向人們發問。
如果這是絕望的,那麽希望是什麽?
如果這是錯誤的,那麽正确是什麽?
如果這是邪惡的,那麽正義是什麽?
如果當我成為絕望、當我成為錯誤、當我成為邪惡,我又該怎樣去做?
我渴求着回答。
我想要明白這個世界,它運行的法則,和我自身。
但是沒有人回答我。
人們離我好遠好遠,遠到我們永遠無法彼此理解,彼此相愛。
我想我最初應該是愛着人類的。
他們如此鮮活,一喜一怒都是那樣生動。
但我又無法愛上人類。
我無法愛他們的貪婪,無法愛他們的冷漠,無法愛他們的天真。
我渴求着我不完美的人類能給予我回答。
最終,我得到的卻只有一句話——
“怪物。”
我想像所有平凡的人類一樣被愛。
但事實上,人類從未承認過我的存在。
到最後。
我仍舊是我。
孤身一人。
“四年前的一切全部都是我做的,事已至此并沒有什麽好隐瞞的了。所以就到這裏吧。很高興和你相遇。再見。上條當麻。”
一方通行微微笑着轉過身去,深吸了一口湧動着泥土腥味的空氣——
縱身跳下。
“不要——!”
上條當麻嘶吼着撲了過去,但右手卻連對方的一片衣角都沒有觸碰到,暴雨瞬間将他淋濕,流入眼眶的雨水似乎混雜着鹹澀的液體,從面頰上滴落,他不敢去看地面上光景,只能抱着欄杆跪坐在地,聲嘶力竭的哭嚎。
“好蠢的臉。”
冷不防地,有聲音在遠處響起。
上條當麻擡起頭,卻以為一向篤信科學的自己看到了幽靈的容貌。
“只是從對面跳過來而已啦。你還真蠢。”一方通行站在略矮一層的、公寓對面的大樓樓頂,抱着肚子哈哈大笑。
他說的語氣輕松,但只要估算一下兩棟樓的距離,剛才的舉動幾乎可以稱為賭命。
“你不怕我也威脅你從這裏跳下去嗎?”上條當麻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漬,反問道。
“我不怕啊。”一方通行似乎聳了聳肩:“你不敢跳下去。因為你知道的,如果你死了,這世界上就連最後一個救我的人都沒有了。”
仿若戲耍了獵人的狐貍般露出一個狡猾的笑容,一方通行臉上玩世不恭的表情消失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你的人生好像就被我攪得一團糟,所以我想是時候把屬于你的人生還給你了。上條當麻。剛才的‘再見’是開個玩笑,讓我再說一次吧——”
“閉嘴——!不要說那句話——!”上條當麻想制止對方充滿不詳氣息的告別。
“永別了。”
一方通行說完,像抛卻了留戀的一切一般,轉身離開。
“你想去哪裏?”陰冷的氣息突然從上條當麻背後逸散而出,一柄閃爍着光輝、已經自動展開變為殺人槍模式的支配者指向了一方通行後背。
是垣根帝督。
他的臉上帶着殘酷的微笑,緩緩扣下了扳機。
在能瞬間摧毀人肉體的處刑電磁波發射的前夕,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突然闖入,将垣根帝督撞向一旁。
失去目标的殺人槍恢複為原本的狀态掉落在地面上。
被破壞了行動的垣根帝督怒吼着揮拳砸向男人的臉頰:“濱面仕上——!你這個把犯人放走的叛徒!”
面頰正中一拳的男人毫不落下風,用手臂擋開接二連三落下的拳頭,狠狠反擊:“老子才不懂你們那見鬼的一套!被選進來做監視官本來就很不爽了!要我用那種槍去殺人更是做不到!所謂的‘審判’啊可不是這種說殺誰就殺誰的垃圾法則!”
名為濱面仕上的男人後退了幾步,對仍跪坐在陽臺上的上條當麻大吼道:“喂!監視官!剛剛離開的那個人對你來說很重要吧!重要到你能違抗命令單獨和他見面的地步!”
上條當麻恍然地點了點頭。
“那就去保護他啊!別把這種事情讓給什麽都不知道的外人!就算他是壞人也好!是十惡不赦的殺人狂也好!在真正的審判到來之前,用你自己的方式來保護他啊!”
上條當麻看向陽臺外,暴雨依舊,水滴透過洞開的門飛濺而入,灰色的城市裏已經沒有了那一抹白。
他放在地面上的手慢慢攥緊。
要一起成為惡人也好,被所有人指責也好,要分別也好,生死相隔也好。
只有這次。
唯獨只有這次,我不會說永別。
40
這個人為隔絕了一切自然光線的房間裏漏進了微弱的一線光芒。
身着家居服毫無形象蜷腿坐在椅子上的短發女人毫無熱情的招呼道:“歡迎回來。游說計劃進行的怎麽樣?我可是好不容易在那些家庭主婦的生活論壇上找到那個叫做宮山奈緒子的女人啊。”
“成功了。”站在門口黑暗中的人回答道:“殺人方法和藥物的副作用都教給她了。大概再過不久就會有案件發生吧。”
“真有你的呀。”芳川桔梗見怪不怪地贊賞道:“話說回來那個能使色相保持清澈的藥物是真的還是假的?你從哪裏搞來這樣的東西?”
“大概是真的。之前在廢棄區劃的投放藥物實驗不是成功了嗎?”
“咦?那我豈不是也可以用?”
“勸你不要想。制作藥物的人說這種藥還處在試驗階段,對心髒負擔很大,目前的藥量只要連續服用一個星期就在接下來的半個月因為心衰致死。”
聞聽此言,芳川桔梗打了個冷顫:“這麽可怕的藥物到底是什麽樣的人才能研究出來啊?聯絡方式呢?名字呢?居然還是個沒有被Sibyl挖掘的人才嗎?”
“聯絡方式沒有,都是他主動聯系我,名字——大概是假名吧,叫十六夜。”
“那他為你提供這些藥物的條件是什麽?”
“一杆獵槍。”
“只要這個?”
“只要這個。”
又在電腦中輸入了幾行代碼,芳川桔梗奇怪地将頭偏向門口的位置:“你為什麽不進來?”
“芳川,你說我們現在做的事情是正确的嗎?”
芳川桔梗手指的動作停了下來。
沉默持續了一會兒,她放下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