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8)

快地向後退去,空氣中開始彌漫着水汽,灰塵的氣味中混雜了泥土的腥氣,陰沉的天空讓一切都沉浸在一種沒落的氛圍中。

暴雨将至。

上條當麻确認着自己記憶中地圖的形狀,将身上能夠定位的手機、便攜終端盡數取下來扔在了副駕駛上。

與此同時的安全局綜合分析室中,初春飾利正經由坂口由美子的信息端口清查着可能存在的線索。

她将訪問記錄不斷向下翻動,随後,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一幕發生了:

在安全局存檔的情報科副科長坂口由美子的信息端口中,從一個月前開始密密麻麻地填充了幾萬條關于同一個人信息的訪問記錄。

基本信息。

家庭住址。

親屬朋友。

活動路線。

履歷檔案。

醫療檔案。

經手案件信息。

這個端口事無巨細地觀察着這個人的生活軌跡,像一雙躲在單向透光玻璃後的眼睛,充滿惡意地觀察着他的人生。

而這些密密麻麻的訪問記錄、無與倫比的惡意,最終全部指向了同一個人——

上條當麻。

“不會吧……”初春飾利渾身蹿起毛骨悚然的寒意:“從一個月前、監視官就被盯上了……?”

這個連環殺人案的最終目标,是他?

天空湧動着滾滾雷光,濕氣讓衣物全部黏糊糊的貼在皮膚上,陰暗天色下的廢棄區劃寂靜的仿佛一片死地。

上條當麻穿梭在灰色的小巷中。

臨行前便攜終端似乎響了起來,但是他早已沒有去處理其他事務的餘裕。

目标的田端小學廢棄已久,外牆已經破敗不堪,剝落的牆皮像是蛇蛻一樣松松垮垮地挂在灰黑色的石壁上,昔日色彩鮮豔的彩繪如今因褪色顯得格外吊詭,畫面被空氣腐蝕的盡是空洞,使開口大笑的孩童更像青面獠牙的怪獸。

突然,上條當麻聽到了從遠處傳來的、單調地重複着的手機默認鈴聲。

那毫無疑問是茵蒂克絲的手機。

他快步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閃爍着慘白色光芒的手機屏幕在陰暗的角落裏一亮一滅,上面顯示着的是一個他從未見過的陌生號碼。

雨開始下了。

上條當麻彎腰撿起茵蒂克絲的手機,拂去上面沾染的泥土和水漬。

來電顯示中止了。

背後響起電流燒灼空氣發出的噼啪響聲。

瞬間,上條當麻感到強烈的灼痛從背部炸裂開,手腳的肌肉迅速麻痹,皮膚失去了正常的知覺,呼吸也突然變得困難,眩暈席卷了掌管一切行動的頭腦,還未來得及完全轉身看到背後的襲擊者,意識就已飛速地沉入了黑暗。

最後留在記憶中的,是少年仿佛捕捉到草叢裏的青蛙般愉快的笑聲:

“抓到你了——”

于是上條當麻也露出了一個不為任何人察覺的笑容:

我也是。

——

坂口宏樹六歲那年,被Sibyl系統識別為對社會有巨大威脅的潛在犯。

也就是從那一刻開始,命運改變了他。

偶爾他會想,到底是因為被确認為潛在犯導致自己的人生發生了偏離,還是已經脫軌的人生讓自己最終成為了一個潛在犯。

無論怎樣,社會都在名為坂口宏樹的這個人身上,打上了一個大大的‘不合格’标簽。

就像甄別不良貨品一樣,從頭至尾否認了他的誕生。

母親坐在隔離設施外的探視室以淚洗面,像是無聲地責怪着他從不知何時開始歪曲的人生,至于父親,從他被确認為‘不合格商品’後,從未見過父親。

他是被釘在這個家庭恥辱柱上的一員。

在這個人人都可以幸福的世界裏,哪裏才是你的容身之所呢?

幼年的坂口宏樹時常問自己。

這個答案縱使母親帶來了可以将他從監牢中拯救出來的方法後,也依舊沒有找到。

“宏樹,你聽好了。這個儀器能幫助你過正常的人生活,但是這是媽媽違反規定才能拿出來的,所以不要和任何人說,這就是我們之間的秘密。只要有了這個,宏樹一定能回歸正常人的生活的。”

久違地見到陽光的那天,母親的話仿佛依然在耳畔回響。

那是救贖嗎?

在坂口宏樹看來,那依然是否定。

坂口宏樹不是個正常人。

坂口宏樹遲早有一天會成為殺人犯。

坂口宏樹是被這個社會抛棄的、可悲的失敗者。

令人窒息的、仿佛另一個無形牢籠般的否定。

他就像個被關在籠子裏的珍奇異獸。

叫形形色色的人看着、指點着,去感激、珍視他們那來之不易的平凡人生。

憑什麽?

坂口宏樹那幼小的心中猛然爆發出一股非同尋常的憎恨。

他憎恨眼前所見的世間一切。

憎恨在母親的懷抱中牙牙學語的幼兒。

憎恨甩着書包與同伴說笑着走向學校的同齡人。

憎恨提着公文包在擁擠的道路上匆匆來去的男女。

憎恨在夕陽下互相攙扶走向家中的年邁夫婦。

誰來都好。

來撕碎他們。

殺了他們。

讓他們也體會一下無能為力的痛苦,被全世界抛棄的痛苦,人生被全盤否定的痛苦!

憎恨這株渺小的嫩芽,在坂口宏樹的胸中日益長大,直至破土而出。

最初的契機是怎樣的,坂口宏樹早就已經不記得了。

若要用那些所謂專家的話來講,恐怕要談及幼年虐待小動物和放火的經歷,不過太久遠的事情回憶起來也有些困難。

要細數的話,便是從與那名陌生警察的相識開始。

彼時他正籌劃着自己的殺人初體驗,好不容易找到了在廢棄區劃游蕩的女孩子,卻被那個家夥輕易地破壞。

在混亂中暗自從人群中退走的坂口宏樹于是默默地記住了那張年輕的臉。

再之後便是與鈴木朝日——一個除了建立網頁寫帖子卻一無是處的家夥的相識了。

“要報複攪局的警察?真的假的?這玩的未免太大了吧?”

某一日的天臺上,一臉膽小愚蠢相的鈴木朝日驚訝道。

“你還真是啰嗦,有沒有類似的案例直說不就好了,殺人狂狂熱粉絲?”

“不要用那種稱呼來叫我啦。”鈴木朝日想了想,接着說道:“如果要說的話,日本還真的有這麽一個人,不過我這裏的資料有限,如果你能用你母親的情報科權限仔細查一下的話,可能會發現更多消息。”

“說正題?”

“「狂宴」這個詞你聽過嗎?”

于是,一個複雜的計劃就以這樣近乎兒戲的方式決定了。

最初的鈴木朝日什麽都不知道,只是如一個傻瓜般輕易地将網站的管理權限交給了坂口宏樹,接下來的挑選被害者、尋找犯案時機、殺人、肢解、抛屍,都由他自己完成。

殺人比想象中的要簡單許多。

起初只是試試手,當那名女孩瞪着驚恐的大眼睛流淚、哭泣、細數自己的錯誤祈求他原諒時,無所不能的膨脹感從坂口宏樹的心中誕生了。

對,我就是想看着你們卑微至此的樣子。

想看淩駕于我之上的你們低賤入泥土裏的樣子。

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只将要化繭的蝴蝶的幼蟲一樣,拼命地剝奪綠葉勃勃的生機促成自己的新生。

原來殺人是一件可以帶給人如此權力感的事情。

坂口宏樹在忙碌的警察找上學校的時候高興的簡直想要放聲大笑。

是我做的。

都是我做的。

你們解不開的謎題、恐懼的陰影,都是我。

全部都是我!

可惜他所有的好心情全部被那個膽小鬼、鈴木朝日的電話破壞了。

他在電話的另一端戰戰兢兢、用仿佛快要哭出來的語氣質問自己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這個家夥,不行。

溫言安撫着對方情緒的坂口宏樹在心中冷漠地想道。

放着他活下去的話,遲早會壞了自己的事。

“放心。我現在在屋上庭園。詳細的事情,等你來了再說吧。”

鈴木朝日直至死前都維持着那可笑的、迷茫的表情。

坂口宏樹将他約上屋頂,以要銷毀通話記錄為由要來了對方的手機,從裏面摳出了存儲了關鍵信息的記憶卡——

他可不傻,單純删除通話記錄,那群警察有一萬種方法恢複掉已經被删除的資料,這個時候從源頭掐滅不詳的火苗才是正道。

“喂,你要做什麽?那裏面有很重要的東西!”

鈴木朝日見他這樣做,忙不疊地沖過來想要搶回自己得到手機。

坂口宏樹便笑着将手中的電子設備扔向屋上庭園的欄杆外。

視手機中信息如珍寶的鈴木朝日在手機摔出天臺的前一刻扒住欄杆将其抓在了手裏,剛剛露出一個欣喜的微笑,然而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屋上庭園的欄杆發出了一聲扭曲的噪音,斷了。

直到死,他大概都永遠想不到,那欄杆的焊接部分早已被人為的截斷了一半吧。

坂口宏樹心情好的幾乎想要哼起歌,他摘下戴着的白手套,放進自己的口袋裏。

鈴木朝日全然沒有在意他這戴了手套的雙手,也算是笨得死得其所吧。

接下來便是一片平坦的複仇之路。

再也沒有人能夠阻止他。

再也沒有。

44

這是個不足二十平米的小房間,茵蒂克絲坐在布滿灰塵的地面上,被綁縛在背後的手腕被粗糙的繩子勒得發痛,她身邊的女孩哭累了,倚靠在牆皮斑駁的牆面上,蜷縮着身體。

這個房間沒有窗,只能靠一點點縫隙裏透進的光線視物,所以茵蒂克絲已經失去了時間感,僅僅知道她們在此地被關了很長時間。

外面似乎開始下雨了,空氣中混雜着一股潮濕的味道。

仔細一想,好像不是第一次像這樣被綁架了呢。

茵蒂克絲毫無危機感的想着。

僅僅是在下班回去的路上遇到了謊稱丢了小狗的少年,并被委托跟着一起去尋找,結果就被電暈帶到了這裏。

這樣幼稚又沒有營養的騙術。

但就算時光倒流,之前的一切重演,茵蒂克絲還是會面帶笑容,對對方說‘好’。

她就是這樣的人。

房門被人粗魯地踹開了,大量被揚起的灰塵在照射進房間的光線裏飄舞。

“真是堅強的小姐,還以為被關了一晚上你會哭呢。”兇惡的少年似乎想要誇贊茵蒂克絲的冷靜:“我帶來了你的熟人哦。”

“熟人?”茵蒂克絲皺了皺眉。

接着,少年用一柄如同誇張槍支的東西威脅她們起身。

“不——我不去!你是殺人犯!你一定是要把我帶到別的房間要殺了我!我不去!”

陌生的少女踢動雙腿試圖将自己藏進房間的角落,但是回答她的只有響亮的耳光。

少年将手中的‘槍’抵在少女的太陽穴上,呵斥道:“老子讓你站起來你聽不到嗎!信不信我現在一槍打死你?!”

少女一邊尖叫着一邊在少年的拉扯中站起來,被推向門口。

“我自己會走。請不要推我。”

在少年将槍口對準自己的時候,茵蒂克絲平靜地回答。

灰暗的走廊盡頭有個挂着‘手術室’标牌的房間,房門敞開了一條縫隙,那裏大約就是少年所說的目的地。

陌生的少女在門口停下了腳步,為自己的命運感到恐懼似的猶豫不前,于是少年在她背後猛踹了一腳:

“喂!快點給老子滾進去——!”

少女撞上木質的門板,摔倒在滿是碎玻璃和塵土的地面上,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絕望而失聲痛哭。

茵蒂克絲看了手段粗魯的少年一眼,順從地走入了房間。

但是當看到房間中央那張病床上躺着的男人時,她的呼吸幾乎停止了:

“當、麻……?”

——

像是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上條當麻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看到的是陌生而布滿裂痕黴斑的天花板,與破碎了一半且落滿灰塵的吊燈。

他不動聲色地活動視線,觀察四周的一切——

首先映入眼簾的應該是從天花板延伸下來的、仿佛照燈般的儀器,随後是貼滿陳舊藍綠色瓷磚的牆壁,以及那上面貼着的、已經泛黃模糊的大大小小的宣傳海報,最後是他呈打開狀被皮帶束縛在硬質床鋪上的手腳。

“喲,清醒的很快嘛。”從視野的正上方闖入一張看起來無害的少年面孔。

很難想象到,就是這個看起來平凡又普通的少年,綁架殺害了一個又一個的無辜女孩。

“鶴井內科……”上條當麻無力地笑笑,讀出了海報上即使不仔細看也闖入眼中的詞語:“和東阪下齒科醫院差的也太遠了吧。你連自己的父母都騙啊。”

“虧你注意到了那個耶。”坂口宏樹的表情看起來有些驚訝,他從上條當麻的面前離開,在這個不用細看也知道是醫院手術室一類的房間裏踱步:“之前的幾個女孩雖然其實都是在東阪那裏殺的,不過因為感覺被人知道了不太保險,所以我又換了一個基地,我完全沒信任過那兩個家夥,所以當然不能告訴他們實話啦。所謂的‘狡兔三窟’這個詞語,不就是這樣嗎。文京區的這片廢棄區劃,可是我的王國呢。”

“既然把我綁到這裏來,接下來打算怎麽辦?殺了我嗎?”上條當麻平靜地反問。

“要殺了你是小事一樁,不過我這個人啊,多少還是有點儀式感的。你稍微等一下哦。”坂口宏樹說着哼着歌走出了這個充斥着陳舊黴味的房間。

上條當麻從胸中呼出一口濁氣,被皮帶綁住的右手用力壓向手腕,沿着西裝的袖口一點點摸到了那裏被膠帶固定的刀片。

沒有被收走。上條當麻低笑了一聲——

大概是以為自己的手段無比高明吧,坂口宏樹在抓住自己之後就直接綁在了這個手術臺上,連基本的搜身檢查都沒有。

不過換做任何一個殺人犯都不會想到,一個警察會為了直接找到兇手的老巢故意單槍匹馬闖上門被抓住吧。

上條當麻咬緊牙關,讓手腕以極其別扭的姿勢扭曲着,将刀片插進皮帶的縫隙中。

門外傳來坂口宏樹的怒吼和女孩子的哭泣叫喊。

皮帶被割裂了一半,只需要掙動一下就可以扯斷,但是接下來還有左手和雙腳。

上條當麻權衡了片刻,将刀片握在了手心裏,不動聲色地繼續躺在原處。

一名陌生的少女像是被人自背後踢中般摔進了房間,倒在了肮髒的地面上。

随後,一個熟悉的身影走入了房間。

銀發的小小修女在看到上條當麻的面孔時忍不住呼吸一滞:

“當、麻……?”

“茵蒂克絲。”

“感動的熟人會面!”少年像是要刻意營造搞笑氛圍的節目主持人那樣,闖入兩人交彙的視線誇張大笑:“如何?警察先生?對這一刻你就沒有什麽感人肺腑的發言嗎?”

“也就那樣。你設計的這個圈套不就是為了用她引我上鈎嘛。”上條當麻無所謂地說着,側着頭艱難地看向因為突如其來的會面而愣在原地的銀發少女,仔仔細細地确認對方确實沒有受傷後長出了一口氣。

另一個陌生女孩雖然跌倒時擦傷了臉頰和膝蓋,不過看樣子也并未遭受非人的虐待。

但是,需要拯救的人一下變成了兩個,這點多少讓他感到有些力不從心。

“圈套……為什麽要把當麻也抓起來?!喂!你想要什麽?!請不要傷害當麻!”茵蒂克絲的語氣突然變得激動起來,她急迫地站到了自己并不熟識的少年面前大聲喊道。

“輪不到你來提要求!”坂口宏樹厭煩地抓住兩名人質少女的衣領,讓她們按自己所想那樣站到一起後,看向了上條當麻:“來回答一個問題怎麽樣,警察先生?”

上條當麻像是根本聽不懂對方話中含義一般岔開了話題:“英語不行哦,我對英語比較苦手來着。”

他在說話的空隙間對擔憂地看向自己的茵蒂克絲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個寬慰的微笑。

看着此時此刻仍完全感受不到恐懼氣氛的兩人,坂口宏樹臉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動了一下,他橫跨一步将茵蒂克絲小小的身影擋住,表情中帶着惡意:

“我現在被安全局通緝,所以三個人質還真的有點力不從心。既然能追查到我這一步,說明警察先生你也知道我的行為模式了吧。那我們來做個選擇題吧——這兩位小姐都是我昨晚抓回來的,所以她們按理來說都要在今晚的八點之後被我殺掉。但是呢,搞不好在那之前我就會被抓進警察局,所以我現在給警察先生你一個選擇權——”

從剛才開始便一直低聲啜泣的少女聞言擡起了頭,看着面前少年的背影。

“我現在就要殺掉一個人,從她們兩個中做個選擇吧。”

坂口宏樹臉上的笑意正如變形的面具般逐漸變得猙獰,他發出如同逆向刮黑板般的刺耳笑聲:

“來吧,在她們之間選擇一個讓我在你面前殺掉。你不是警察嗎?那就來看看,在陌生的女孩和對自己無比重要的戀人之間,你到底會選擇哪一個吧!活下來的那個人如果運氣好,或許能夠平安無事地被救出去呢。反正——無論你選擇了誰,最後都會變成和我一樣的殺人犯啦!”

看來對方自顧自就把和自己關系密切的茵蒂克絲當做是女朋友一樣的角色了。

“這樣啊。”上條當麻聞言倒是露出了笑容:“二選一是嗎?”

男人的冷靜讓坂口宏樹感到不快,但他還是回答道:“是這樣沒錯。”

“我明白了。”上條當麻點了點頭,随後大聲問道:“茵蒂克絲,相信我嗎?”

“嗯,我相信當麻。”茵蒂克絲回答。

見二人間如此對答的另外一名少女徹底慌了,她聲音嘶啞地尖叫了起來:“你們想要合謀殺了我嗎?!別開玩笑了你這個垃圾警察!你的職責就是保護像我們這樣的一般人!憑什麽要我去替你的戀人送死!喂——!就是因為你們無能我才會抓到這裏來!就是因為你是垃圾!廢物!你去死!去死啊——!你就算去死也不要拖上我!別開玩笑了!我憑什麽要死!你如果選了我我就算做鬼也不會放了你!你聽到沒有!你的職責就是保護我!我爸爸是政府的官員!如果我死了你們都不會好過的!”

待少女耗盡力氣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時,坂口宏樹裝作無辜般聳了聳肩:“她這麽說了。所以,你要怎麽選呢?”

“嗯……可以稍微給我點時間嗎?做這個選擇還有點困難耶,畢竟那邊的女孩在威脅我。”上條當麻苦笑道。

“拖延時間是沒用的哦。短時間內警察找不到這裏啦。”

“我說真的。十分鐘。我只要十分鐘可以吧?過了十分鐘我還沒有選出來的話你把她們都殺了也可以的。”

聽到這話,倒是坂口宏樹吃了一驚:“你這個警察,搞不好比我還惡劣。”

“那,這十分鐘我們來聊點什麽吧?”

“死到臨頭了還有心情和殺人犯聊天啊?”

“我比較想做個明白鬼。”

被綁在病床上、一本正經說着卑微話語的上條當麻惹得坂口宏樹笑了起來,他心情大好地坐在了旁邊的另外一張破舊病床上:“好啊,你想知道什麽?十分鐘之內我都告訴你。”

上條當麻想了想,提出了自己的第一個問題:“鈴木朝日是你殺的嗎?”

“啊,那個膽小鬼啊。是我殺的。”

“為什麽?”

“因為再不管你們一定會從他那裏查到我啊。所以我把他約到天臺,推下去了。他手機裏的記憶卡我也拿走了,至于扔到哪裏早就忘了。”

“你就是一直用你母親的權限來獲取消息的嗎?”

“一部分是。”坂口宏樹想了想:“不過有時候廢棄區劃這種地方收集信息也要便利很多。”

“誘拐女孩的手段是什麽?”

“為什麽感覺明明被綁着的是你,被審訊的卻是我啊?”坂口宏樹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自己後,困擾地抓了抓頭發:“就在網站裏發布帖子,吸引她們上鈎,約定好見面的地點,啊,那些地方都是我挑選好的沒有攝像頭的地方啦。然後如果她們上當受騙的話就會乖乖跟着我回到處理屍體的地點,如果不配合就用電棍敲暈,裝進行李箱帶回來。”

“為什麽要殺那些女孩?”

“為什麽?嗯……無聊吧。想着反正自己也是潛在犯了,不如做點像潛在犯的事情,打發時間而已。”

“10月27日死掉的流浪漢也是你的手筆嗎?”

“什麽時候?我怎麽記得。不過流浪漢我記得是有一個吧,以為能電暈結果沒想到那個老家夥一下就死了。對哦,還有個清掃員,不過那家夥沒死,半路被他跑掉了。”

“除此之外還有嗎?我們沒有發現的受害者。”

“應該沒有了吧,這種事情鬼才記得清楚。”

坂口宏樹說這話時的表情極為冷靜,就像在訴說旁人的事一般,平淡、冷漠:

“我對什麽「狂宴」啊,「殺人魔A」啊其實也不感興趣,了解他只是為了借用一個犯罪手法而已,說到底,就是想報複一下社會咯。好了警察先生,你還有什麽問題要問嗎?”

“你是怎麽在殺人的同時能夠維持清澈的色相的?”

“啊,那個啊。是因為這個啦。”坂口宏樹說着将自己的衣領拉下十公分左右,露出下面仿佛項圈一樣的‘飾品’:“這個東西、還有背上的貼片和藏在腰間的設備。七歲那年我媽從安全局偷出來給我的,說是能夠讀取別人的色相做僞造,總之就是這樣的原理,所以我就算在大街上殺人色相也是正常的啦。”

“那你自己的色相呢?”

“誰知道。大概已經黑到無藥可救了吧。”

“你就一直戴着這樣的東西生活着嗎?”

“當然。畢竟我從六歲就被Sibyl判定為潛在犯了嘛。不這樣的話,根本沒辦法在大家都是好孩子的世界裏活下去。就算是這樣,還是要像過街老鼠一樣戰戰兢兢的,害怕什麽時候儀器壞掉啊不好用啊,或者被人發現,又會被抓進那個和地獄沒什麽兩樣的地方。”

“……十幾年?”

“是啊。十幾年。”坂口宏樹以像是在嘲笑自己的語氣說道:“哎,警察先生,你說是因為我是潛在犯所以殺了人,還是因為殺了人才變成了潛在犯呢?在一切都沒有發生之前,僅憑一個人的性格、思想,就可以給人定罪,然後改變別的的一生嗎?不過,明明就是個垃圾,還非要站到光鮮亮麗的人身邊,明明已經站在了這裏,卻還是要為自己的與衆不同付出代價。很可笑對吧?”

“不。一點都不可笑。”

坂口宏樹以為自顧自說些蠢話的自己會招來對方的恥笑,卻不想擡起頭時對上了一雙無比真誠的眼睛。

他本以為,會從對方眼中看到厭惡、鄙夷、憐憫或者別的什麽,但是那裏什麽都沒有,若一定要說有的話,就是那目光如此平靜,就像是……

在看一個人類一樣。

一個普普通通、不被任何人排斥的人類。

啊。

那一刻,坂口宏樹想到。

原來我一直想要的,就是這樣的東西嗎?

不是為了向這個無可救藥的社會發問。

不是為了淩駕于任何一個人之上。

不是為了毫無意義的複仇。

僅僅是,為了像一個真正的人那樣被對待啊。

可是,如果說這就是救贖。

卻又來的那麽晚,那麽的讓人惋惜。

坂口宏樹擡起頭,看向結滿蛛網的天花板——

咦?我在惋惜什麽呢?

為了一個将死的陌生人的眼神,我在惋惜些什麽呢?

那白白流逝的十幾年的人生?還是已經沾染鮮血再也無法洗淨的雙手?

“說什麽大話呢。”

最終,他說道。

坂口宏樹從病床上跳下來:“反正你只有裝的好看,心裏一定對我恨之入骨了吧?幹嘛拿出那種僞善的表情來騙我,你就和自稱是我家人的那兩個家夥一樣吧,口口聲聲說着為我好,其實還不是把我當做一個怪物來對待!所有人都只是說的好聽!所有人都從來沒有真正的看過我一眼!我受夠了——!”

他踹翻了剛才坐着的病床,手中的射釘槍重新對準了旁邊的兩名少女:“十分鐘到了吧?算了,反正我是個殺人犯,我反悔了。我要你現在就選,從她們兩個中選一個!現在就死!她們之後就是你!我要你活着一點點被我割開!切碎!”

“那就茵蒂克絲好了。”上條當麻回答。

他的果斷和幹脆讓坂口宏樹一瞬間以為出現了幻聽:“什麽?”

“啊,我的意思就是,那個銀發的小女孩。你就殺她吧。”

這次不只是坂口宏樹,連已經心生絕望的另外一名少女都擡起頭來,驚愕地看着他。

上條當麻佯裝不忍地別過頭去:“那個,麻煩你動手的時候替我擋一下,我有點暈血。”

“……這樣嗎?”坂口宏樹若有所思地轉過身去,手中的射釘槍對準了閉上雙眼的銀發女孩,他在最後若有所思地問道:“你的戀人選了你,怎麽樣?感覺如何?”

“不管怎樣,當麻就是那樣的人。”茵蒂克絲回答道。

“比起愛情更看重任務的死腦筋?還是冷血無情的家夥?”

坂口宏樹冷笑道。

“不。是絕對會來救我的人哦。”

不知為何,‘死到臨頭’的少女露出了一個安心的笑容。

45

當坂口宏樹聽到背後病床嘎吱嘎吱的異響時,一切都已經晚了,不知何時掙斷了皮帶的男人握住了他拿着射釘槍的那只手,從槍口打出的鋼釘紮入了牆壁。

情急之下,坂口宏樹只好一腳踢向對方的腹部,借用反作用力從他的桎梏裏脫離,摔倒在地。

坂口宏樹的手中握着殺傷力巨大的‘兵器’,上條當麻深知不能和他正面較量。

但是,至少也要把兩個女孩從這裏平安無事地護送出去。

他放棄了摔倒在一旁卻仍将槍口對準這邊的坂口宏樹,割開茵蒂克絲手腕上的繩子後将刀片塞入了少女的手中:“帶着那個女孩一起走。”

“別開玩笑了——!”

坂口宏樹的嘶吼在狹窄的房間中炸響。

上條當麻反射性地護住了面前柔弱的少女,肩膀處像被人猛擊一拳後傳來一陣錐心刺骨的疼痛。

“別管我,快走。”上條當麻盡量不讓自己的臉上露出痛苦。

第二槍打在了左腿上,深入血肉的鋼釘讓上條當麻的膝蓋登時一軟,幾乎要跪倒在地。

在他的掩護下,茵蒂克絲成功将另外一名少女雙手上的繩索割斷。

“當麻……”

“別回頭!跑出去!”

茵蒂克絲咬了咬牙,強忍着淚水拉住陌生少女的手,跑向半敞的房門。

“別想走!”

已經重新站起身的坂口宏樹将手中的電動射釘槍對準了兩名少女柔弱的背影,但是扣下扳機的動作卻被突然扣住自己手腕的一只手阻止了,連續發射的幾根鋼釘擦過了兩名少女的身體,釘在木門上。

上條當麻握住坂口宏樹的右手向上擡,試圖奪下這件可能瞬間致人死亡的武器,但幾乎是立刻,他的脖頸感受到了一股涼意——

皮膚被切開了。

溫熱的血液流進了衣領裏。

“別動哦。警察先生。這樣下去搞不好你的氣管會被我切開。”

坂口宏樹剛才起一直空着的左手不知何時拿了一把多用刀,此時刀刃已經切入上條當麻的脖頸大約有五公厘。

正如坂口宏樹所說,只要他願意,随時可以要了上條當麻的命。

“如果不想死的話,就把手放開。”

坂口宏樹命令道。

上條當麻誠然有不怕死的勇氣,但此刻茵蒂克絲與那名無名少女已經安全離開,再過不久應該就能帶着救援趕到,實在沒必要繼續以命相搏。

于是上條當麻順從地松開了手。

“一換二?你的計劃很合算嘛——”

坂口宏樹繞着被自己制服的男人轉了半圈,像是要抒發心中的恨意般擡起腿狠狠踢向他的膝窩。

剛才已經受傷的右腿被這樣一踢後立刻失去了支撐的力氣,上條當麻有些狼狽地跪倒在地。

“好,既然綁着你的皮帶會被扯斷,那這樣怎麽樣?”

坂口宏樹将射釘槍的槍口抵在了上條當麻支撐地面的右手上,扣下了扳機。

尖銳的鋼釘瞬間穿透掌心,甚至插入了地面。

撕裂般的灼痛隔了一兩秒才反饋到神經中樞,血液順着被強行穿出的空洞慢慢滲出來,染紅了一小片灰塵。

強烈而尖銳的疼痛讓上條當麻渾身劇震,他握住受傷右手的手腕,咬緊牙關不讓自己發出慘叫,卻還是忍不住顫抖地吸氣。

“左手。伸出來。”

像是對面前這殘虐的場景感到無比滿意似的,坂口宏樹用多用刀的刀身敲了敲上條當麻的臉頰,像招呼會握手的小狗那樣喚道。

上條當麻擡起眼簾掃了一眼面前的少年,強笑道:“你這小鬼,搞不好有變态的癖好。”

“我讓你把左手也伸出來!”

坂口宏樹激動地吼叫,随後,又一枚鋼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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