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歸來

葉容是個美人。

但凡見到她的人都會為那種隽永悠遠的韻味所畢生難以忘卻。

連煜第一次遇見她是在一片純白的雪,潑墨的枝莖上點點豔色的梅花林裏。

九歲的連煜在侍衛們驚慌的喊聲中敏捷地穿過錯亂的樹枝。

“三皇子殿下……停下,前面危險啊殿下……”

他頑劣的幾下轉悠便将身後一群大驚小怪的侍衛甩開老遠,漸漸地聽不見聲響,他沒想到宮裏竟然會有紅得如此驚心動魄的梅花,腳下的雪柔軟到他幾乎不敢輕易玷污。

走到梅林的最深處,連煜的腳步頓住了。

那裏站着一個雪照映着的影子,綢緞般長發順着肩流瀉下來,白色鬥篷帽上長長的絨毛攏着那女子冰雪凝成的臉龐,她側着身,旁來蔓延出一枝紅得驚心動魄的梅花正好遮住了她的眉目。

呼吸有那麽一瞬的停滞。

這一幕,于連煜心中美得近乎不可亵渎。

冷涔的風穿過林間,帶起朵朵破裂開的花瓣。那女子轉身,望見連煜。伸手撥開面前一枝開的盛的紅梅,女子的眉眼就那麽展現在連煜面前,不給他一絲逃離的機會。

白雪凝瓊貌,明珠點绛唇。

她未上前一步,隔着薄霧暗香,輕輕一笑,仿佛人世間最遙不可及的夢境。

“葉容見過三皇子殿下。”

連煜不知為何發不出一個字,孩子在那一瞬間有着敏銳的直覺,不去接近,他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腳下踩斷了一枝枯木,發出咔嗒一聲,也驚醒了神智,他近乎逃避似地轉身跑開。

他不知跑了多久才出了梅林,步伐漸漸放慢下來,一圈侍衛圍上來,詢問是否出什麽事了。

連煜沒有回答,而是回頭望了一眼梅林的方向,裏面的女子早已不見,猶如話本中從雲霧裏走出的仙人,也由霧氣中散開。

離開梅林後,連煜照常去他父皇的宮殿裏轉一圈。

昭武帝以武登基,年少時率軍親征,鐵蹄将偌大中原土地盡收座下,曾經不可一世的南朝也未能抵抗住他麾下的屠刀。這位威名赫赫的一代帝王,正坐在半開的窗棂邊喝茶,他穿着一身青袍子,像個文質彬彬的書生模樣,動作慢悠悠的,半邊面容浸着透過來的光。

“父皇父皇,我今天見到了一個比我母後還要好看的人。”連煜是三個皇子裏最受昭德帝寵愛的,一路暢通無阻,直接坐在桌子對面。

昭武帝端起茶杯,不斷湧現的熱霧模糊了神色,只聽他嗓音清雅:“日日聽你說你母後的風采多麽多麽動人,今天怎出此言?”

連煜伸手撓了撓腦袋,孩子的眼睛宛若清澈的琉璃:“很多人都說父皇您像神仙一樣,可是我瞧見的那人才是真正的神仙!”

“是嗎,那你倒是說說那是誰?”昭武帝一笑,來興趣的問道。

“她竟然認識我,我卻從不知宮裏有那樣的人物,她叫葉容,一葉障目的葉,音容笑貌的容。”

茶杯水面上一根茶葉悠悠的沉澱下去。

昭武帝面上的笑容淡了開,沉默良久,以至于連煜有些不安地動了動身體,他才擡手摸摸連煜的腦袋,嘆道:“她會認得你大抵是因為你長的像你母親。”

連煜聽的迷迷糊糊,問:“她認識我母後嗎?”

昭武帝沒有回答,而是道:“下次不要跑到偏僻的地方去玩,今日的課業完成了嗎?”

連煜跳下板凳,沖他父皇頑劣一笑:“我要跟師傅練功夫,才不要寫字!我要像父皇你一樣成為一個能征善戰的人!”

昭武帝面對這種孩子氣的任性和忤逆,并沒有生氣,而是想了想道:“誰告訴你只要學武功就行了?況且朕不也是天天看書?”

“可是讀書真的好無聊,父皇你就不覺得嗎?”連煜拉長了音。

昭武帝順着說:“是啊,讀書真的好無聊。”他臉上帶着閑适的笑,一點都沒有鼓動兒子不務正業的覺悟。

連煜走過去,趴在他的膝前:“我想學武,做個大将軍。”

昭武帝撫了撫他的腦袋,動作是溫和的,語氣是不容抗拒的:“——就算是大将軍也是要讀兵法的,現在給我回去背書去。”

連煜埋頭在他的腿裏,雙手緊緊抓着袍子,一副賴着不走的樣子。等了一會,他動了動腦袋,忍不住又問起來最開始的話題:“葉容是個什麽樣的人?能不能把她送給我?”

連煜沒有擡頭也沒有看到他父皇的神色,只聽他的聲音波瀾不驚:“她?你為什麽想要一個棄子?”

“因為……”連煜一怔,似乎自己也不太明白,“大抵是因為……她長得好看?”

昭武帝淡笑,那笑裏帶着說不清的意味:“但凡舉世傾城的美人,只依附于這世上最高的權利。”

這話輕地像是呓語,連煜沒聽清,迷惑道:“什麽?”

“意思就是只要你想要,你拿得到,就給你。”

雖然連煜年幼喪母,但是皇帝的寵愛和周圍宮人的呵護讓那時的他不通世事,不明陰暗,更不懂他父皇眼裏的深意。

連煜并沒有多想一口應承下來,便不再磨蹭回去念書了。

他離開後,剩下一人久久坐于窗邊,光影斑駁。

“葉容……”那個男人緩緩念出這兩個字,仿佛嘆息般,聲音回響在沉寂的空氣中。

那些堆積凝固的冰雪随着時間慢慢消融,天氣随着花瓣和輕風的浮動生出溫柔的意味,這場雪化水無痕後,春光初至,衣衫漸薄。

夜晚湖邊的宴會,百盞燈籠高高挂起,觥籌交錯聲色繁榮,這裏是天底下權勢最高的地方,令所有人都向往而前赴後繼的榮華地獄。

貴妃娘娘坐在皇帝身邊,姿态雍容衣着華貴,她舉起酒杯,動作地同時鬓發上金釵垂鏈發出叮叮當當的清脆碰撞聲。

她的目光從昭武帝的側臉上移開,望向下面席位上坐的工部張尚書,只一瞬便轉開。

張尚書自然收到了這個眼神,他站起身,對着昭武帝舉起酒杯,拱手朗聲道:“陛下,昔日大俞得萬裏沃土,百廢待興,這十餘年的變法以陛下您之手推動,到今日臣見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實在是感慨不已,容臣敬您一杯。”

貴妃轉向昭武帝,嫣然巧笑:“父親這話說得極是,為今朝之盛世,陛下賞個臉如何?”

她的聲音低柔婉轉,神态透着一股女兒家的嬌媚,恍若回春。

昭武帝看了她一眼,嘴角噙着一絲說不上意味的笑:“自是脫不開與張尚書以及各位愛卿的勞苦并進的。”

身後立着的貼身大太監陳肅名陳公公适時上前一步,拿起酒壺将杯樽滿上。

昭武帝舉杯向張尚書示意後一飲而盡。

臺下的衆臣也不由發出一陣感慨喟嘆。

陳公公輕手輕腳地拿開酒壺,轉身退到後面,他年事已高,臉上滿是褶子,眯起眼睛像是一只老狐貍。

“陳公公。”有人在身後戳了戳他。

陳肅名慢悠悠地一回首,這下噔然一驚:“哎呦祖宗呦,您怎麽這時候才到?”

身後赫然是小小的連煜,他身上全是泥巴,就連臉上也髒兮兮的,他咧嘴一笑:“打架去了。”

又非常自豪地補充一句:“他們都不是我的對手。”

陳肅名小心地看了一眼首位上的昭武帝,拉着連煜的手往不引人注目的暗處走,壓低聲音:“陛下要是知道您又跑去打架肯定會不高興的。”他看着一身泥巴的連煜,愁得臉上的褶子更深了,“還、還弄成這副樣子,您要知道大皇子二皇子早就到了。”

“父皇真是的,為什麽皇兄他們早都習武了可就是不讓我學。”連煜嘟囔道,“你怕什麽,父皇又不會生氣。”

陳肅名簡直不知該如何答話,皇上那樣的人物就算是他這個侍奉已久的大太監也難以揣測出半分喜怒,三皇子這樣天真的心性也不知是好是壞,

只能苦笑道:“我讓人給你拿衣服來。”

他伸手招呼心腹小太監過來,讓他取套衣服速去速回。陳肅名則是拿了濕巾給他擦幹淨皮膚上的泥印子。

等連煜穿戴整齊,又變回了那個神氣的小皇子:“我去見父皇了。”

陳肅名把他窄口袖子上的褶皺理順,苦口叮囑道:“小祖宗,可千萬別在陛下面前提打架的事了。”

“你放心好啦。”連煜擺擺手,正要舉步上前。

這時遠遠響起公公尖細高昂的聲音:“——容妃娘娘觐見。”

連煜停下腳步。

陳肅名怔了一下,似乎沒想起來這是什麽人,下一秒回憶起來什麽,臉色噔然大變。

筵席上一衆人都是沒反應過來,幾個臉嫩的妃子紛紛奇了,這宮裏誰也沒聽過有什麽容妃。上位的貴妃攥緊手指,面色驚疑幾經變幻,卻不敢去看身邊昭武帝的神色。

數百盞琉璃燈火映着湖面水色。

水榭長橋,路上光影搖曳落了滿地,只有那個雪白的身影一步步走來。

滿座之上,一片靜寂。

葉容立于階下,靜影沉璧,她的白衣隔絕了一切的聲色|欲望,垂下的羽睫揚起,徑直看向正前方的九五之尊。

皇上端居上位,眉目淡然。

“陛下萬安。”葉容收回目光屈身行禮,動作端莊優美而又行雲流水,挑不出一絲纰漏。

作者有話要說: _(:з」∠)_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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