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雨歇

洗秋擋在他們面前，獨自架下幾波進攻，可對方的人數太多，她身上被劃下數道傷口，仍是在勉力支撐。

葉容不再帶着連煜奔逃，她半蹲下來，指着前方：“阿煜，你先走，幫我們找救兵好不好？”

連煜看着她臉上的雨水，點了點頭，徑直向前走去，仿佛能将身後這一切腥風血雨抛之腦後。

只是連煜的腳步越來越慢，最後他停了下來，轉過頭。

“阿煜，你答應過我。”葉容說，“不要回頭。”

連煜搖了搖頭，轉身往回走，直到來到她面前，擡起手替她将沾到額頭上的濕發捋到鬓邊。

葉容心裏生出幾分無可奈何，她剛想說些什麽，卻見連煜身後忽然出現一道黑影。

自上而下的陰影遮蓋了葉容的半邊輪廓，連煜的瞳孔緊縮，緊接着面前這個女子猛地擡手将自己推開，刀光閃爍間血花橫飛。

一連串的血液灑落到水窪裏，散開如煙綢般的紋路，融化浸染。

葉容的肩膀處撕裂長長一道傷口，皮肉翻開，周遭衣襟暈開濃烈的紅色，她倒在地上，身後的黑衣人顯然不打算放過她，再次舉起了刀。

連煜腦子裏頓時一片空蕩蕩的，他從袖子裏面取出了吹昀劍，整個人沖過去，橫劍擋在葉容面前。

黑衣人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小小的身影，眼睛裏似乎是冷漠似乎是嘲諷。

葉容渾身因為痛苦而微微顫抖，她強撐着扶着牆壁站起來，道：“阿煜……你快走……”

連煜舉起吹昀劍，卻發現自己的動作與黑衣人相比之下太慢太慢，對方一動便能将他手上劍挑飛出去。

吹昀劍在半空中劃出幾個圈後插|進了地面，連煜剛想提起拳頭撲上去，黑衣人便擡腳将他整個人踹飛出去，重重撞在牆壁上。

下一刻葉容拖住黑衣人的步伐，對方反手一揮，她倒退數步，再站不穩。

黑衣人把刀指向她的脖子正欲劃下，不防身後一道重力撞過來，讓他猛地一晃，連煜抓着他執刀的手狠狠咬下。

疼痛使他松開刀柄，一掌将連煜打得摔出五六丈遠。

雨水傾盆而落，連煜半晌費力地睜開眼睛，眼前的世界模糊又清晰，血液在雨水裏流淌，他這才意識到是從自己鼻子裏湧出來的，渾身的骨頭像是快要散架，他擡起頭看見黑衣人将葉容按倒在地，雙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

那個白衣女子半張面容浸在雨水裏，臉上的白紗濺上星星點點的泥濘，她想掙脫但是力氣在對方面前如同蜉蝣撼樹。

連煜看見了一旁插|在地上，在這灰暗背景下仍舊鋒芒不減的吹昀劍，似乎被雨水洗得更加閃耀。他握上劍柄，葉容艱難地轉過眼來，無力而又緩慢地朝他擡起了手。

黑衣人的背心正對着他的方向。

幾步之遙，連煜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的腳步如此沉重，也從來沒有感到自己的手如此顫抖，吹昀劍吹毛斷發削鐵如泥，只要他将劍送出去，這個人的性命便會頃刻消失。

他看見葉容望着自己的眼神，那樣水墨丹青一般眼眸裏有着掙紮痛苦，和對于活下去生的希翼。

連煜雙耳都在嗡鳴，他渾身都僵硬地無法動彈，只能怔怔地睜大眼睛。葉容注視着他，這一刻非常緩慢地定格下來，每一個動作都無限放大，她失力地垂下伸向他的手臂，連煜能感受到她漸漸消失的呼吸和黯淡下來的目光。

黑衣人勒住她脖子的手爆出青筋，他似乎感受到了什麽，猛地回過頭，看見身後執劍顫抖着的連煜，他大驚之下一刻也沒有停頓地朝男孩襲去。

巷口卻傳來一陣急促的鐵馬金戈之聲，馬蹄高高揚起還沒落下，一道箭光在剎那間穿雲過隙，破開重重雨珠，射|穿了黑衣人的手掌心。

那一箭似乎裹挾着風雷之勢，以難以想象的力道把他整個人都帶得向後一倒，他臉上的驚愕還沒浮現出來，第二箭已經轉瞬即至，穿透他的胸膛後餘勢未消，铮然釘在後面的牆壁上，尾杆微微震動。

馬蹄這才重重落地，連煜如夢初醒般擡頭，巷口鐵騎林立，昭武帝策馬于前，一手執弓一手抓着缰繩，那個輪廓浸着一層薄薄的光，又浸着漫天的風雨。

他的目光看着這一片狼藉，薄得像秋葉一般蕭肅，又似刀透心肺的一點涼意。

連煜望着他的下馬後一步步走來，雨水在此刻化為纏絲，淅淅瀝瀝，只有昭武帝踩在水窪發出的腳步聲格外清晰，他來到已經昏過去的葉容面前，彎腰把她打橫抱起來，轉身靜靜地沿着來路離開。

昭武帝顯然是匆忙趕來，青色長袍濕透了，暈開一片深色，長發一部分粘在濕漉漉的衣襟上，一部分粘在裸|露的皮膚上。

“父皇……”連煜怔怔出聲。

然而對方卻沒有回頭也沒有停下，連煜站在原地，直到有下人來用毯子将他裹起來帶走。

那場雨連綿不斷的下了整整五日，地上的屍體被人移走，那些鮮血厮殺也随之沖刷至了無痕跡。

天色初晴，陽光從雲中落隙，關雎宮中，金燦燦的光線從竹簾窗投下，葉容黑發如潑墨灑落在床上，她的面容一片雪白，素手撩開帳紗，下了地。

外間宮女聽到動靜走了進來：“娘娘，你還沒休養好，就別勞神了，有什麽事叫奴婢就行了。”

關雎宮裏面只有兩個宮女，一個是受了重傷未愈的洗秋，剩下一個便是照顧葉容日常起居的飲綠。

葉容搖了搖頭，道：“我沒事。”

飲綠說：“娘娘，繃帶還沒有拆呢，您脖子上的淤青到現在都沒有褪呢，怎麽會沒有事？幸好禦醫說傷口不深不會留下傷疤。”

葉容看向外面的陽光，問：“阿煜今天來了嗎？”

“您整天問三皇子，可他自從您受傷後再也沒有來過這兒了。”飲綠撐着下颚嘆息。

“飲綠，那天是誰救了我？”葉容輕聲問。

“娘娘您不知道嗎？當然是遇見巡邏的禁衛軍頭領了才沒讓那該死的刺客得手！”

“這樣啊……”葉容濃密纖長的羽睫一顫。

飲綠憤恨地還想繼續說下去，便見葉容披上狐裘向外離開，她一愣連忙追上去：“娘娘你要去哪？”

“去辰岐宮看看三皇子。”

辰岐宮殿門立着陳肅名這位內務總管，見着他在這裏那麽昭武帝必然是在其中了。

葉容剛行一步便被他擡手擋住。

“娘娘，留步。”陳肅名警惕地道。

昭德帝從門內轉了出來，輕描淡寫地掃了他們一眼，最後目光落在葉容身上，她一身狐裘攏着面孔，分不出哪裏更白，只有那細長的眉毛，點墨的眼眸分外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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