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行軍
陳肅名見到他,便無聲無息退下去了。
“陛下萬安。”葉容沉靜地屈身行禮。
昭德帝擡手讓她起來,兩個人面對面而立,目光卻不約而同沒有對視。
昭武帝道:“你還想從連煜身上帶走什麽?”
“陛下這話葉容怎麽聽不明白。”她微笑,“阿煜身上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旁人可帶不走。”
“你最好記住你所說的話。”昭武帝的面上看不出多餘的情緒,說完這一句便與她擦肩而過走下石階。
他已經走遠了葉容仍然還立在殿門前,目視前方,笑意柔和:“連煜擁有的少,可你擁有的更少。”
她說:“但願你能守住你僅剩的,連珩。”
她進了屋,床榻棉被遮掩間突起一個人形,顯得鼓鼓囊囊。
她伸手去拉被子,喚了一聲:“阿煜。”
卻沒能掙開,被裏的人死死拉進了被角,把自己裹成了一個大粽子。
“阿煜,你怎麽了?你不想見我嗎?”葉容坐在榻邊等了一會,見他沒有動靜也不肯冒出頭便發出一聲嘆息起身離開。
腳步聲漸漸遠離,半柱香的功夫後,棉被才微微一動,先是露出一條縫隙,緊接着連煜便看見葉容立在門框處,靜靜地看着自己。
連煜一驚,像受驚的小獸般猛地蓋上被子縮回去。
“阿煜,你是在在意那天的事嗎?”葉容重新坐回他身邊,“已經過去了。”
連煜不答,葉容注意到錦被微微抖動,她愣了一瞬,才伸手拉開。
只見連煜整張臉都憋紅了,眼框裏面滿是熙熙攘攘的淚水,盛不下便流了滿面,他一邊哭一邊擦,還控制着啜泣的聲音。
他這麽淚眼汪汪又強自壓抑着悲泣的樣子,讓葉容不由放輕了嗓音:“阿煜,你為什麽哭?”
連煜發出了幾聲抽噎才出了聲:“對不起……”
葉容微微睜大眼睛。
“對、對不起,真的非常對不起……”連煜說,“我沒能救你,我差點就讓你死掉了……”
“我以為、我能下得了手,可是我做不到,我害怕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對不起……”
葉容替他擦掉眼淚,道:“阿煜,你已經盡了你最大的努力了。我知道你想救我,你沒有錯,你不用向我道歉。”
然而卻怎麽擦也擦不完,淚水和愧疚似乎已經将他淹沒。
葉容只能低下頭,在他滿是淚痕濕漉漉的臉上親了親,溫言:“阿煜,沒有人怪你。你還記得你說過你要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嗎?怎麽能一直哭個不停?”
屋裏頓時哭聲一靜,連煜紅腫的眼睛慢慢睜大了,他呆滞地看着對方,片刻鼻涕裏冒出一個氣泡,在空氣中炸開。
葉容的眉毛眼睛都笑的彎起來,宛若月牙。
連煜半晌才反應過來,有些懊惱羞赧地想要重新窩回被子裏。
葉容拉住他道:“阿煜在屋子裏待了多久了?今日天氣好,出來曬曬太陽吧。”
連煜這才慢吞吞地跟在她後面走出去。
在刺殺案發生後這邊一切風和日麗,那邊五日的時間讓昭武帝足夠查出一切蛛絲馬跡,受刑訊審問的殺手們第一時間被清理幹淨,随後一疊白绫送到了李妍面前。
陳肅名站在屋內,那張滿是褶皺的臉仍是笑眯眯地道:“婕妤,請吧。”
“怎麽可能……”李妍震驚地張了張嘴巴,目光失神地盯着托盤中那塊疊的整整齊齊的白绫。
她怎麽也想不到昭武帝行事如此的雷厲風行絲毫不留情面。
“我可是……我可是兵部尚書府千金!”李妍不可置信地顫抖着,“陛下怎麽能這麽做?就算看在我父親戰死沙場的顏面上……”
她話還沒說完便被陳肅名一個噤聲的動作打斷了:“婕妤,若不是因着令尊的聲譽,膽敢刺殺皇妃皇子這等重罪,怕是您一個人的性命可不夠搭的。李家上上下下的百口人,您也不想他們落得跟你一個結果吧?”
李妍失魂落魄地将白绫捧起來,靜了半晌才喃喃道:“我想見見陛下……”
“皇上可沒有時間見一個将死之人。”陳肅名話剛落音忽然看見李妍像燙手山芋一般把白绫扔到一邊,猛地起身向門外逃去。
陳肅名一驚,連忙指揮身後的太監們将她拿住,可李妍出身兵部尚書府,自小習過武藝,竟讓她在包圍中推開一條路。
葉容和連煜正在禦花園散步,忽然見到前方一陣喧嚣,緊接着頭發散亂狀似瘋癫的李妍猛地從人群中沖出來,她見到葉容,雙眼更加布滿血絲:“若不是你我怎麽淪落這般下場!你這餘孽……你就該被關上十年百年!而不是短短三年時間!你這個南……”
她的話來不及說完了,因為兩邊禁衛軍已經趕上,那白绫一抛便套住她的脖子,勒住了她剩下的話。李妍死死地抓住白绫,雙目圓睜,只能向後仰倒,這個初進皇宮驕傲自滿的千金小姐,在短短數息之間便沒了性命。
連煜轉過頭去看身後的葉容,她的面容白得像紙,唇邊還有着一點微笑的模樣,只是眼眸裏面布滿了霜色。
回去的路上葉容再沒有出聲,還是連煜忍不住問:“她說的是真的嗎?”
“是真的。”
連煜怔神了好一陣子,像葉容這般形容舉止,怎麽也看不出一絲深囚多年的樣子,他道:“那三年的時間你是怎麽度過的?”
“三年的時間很漫長,我只用它想了一件事。”葉容說,“阿煜,你覺得我能做到這件事嗎?”
他自然而然地回道:“當然能了,用這麽久的時間來做一件事,總會做到的。”
葉容微微一笑。
那天傍晚關雎宮來個不同尋常的客人,昭武帝一襲青袍站在木門外,沒有走進去,他對着連煜說:“過來,該回去了。”
連煜正在和葉容下棋,兩個人都沒想到昭武帝會出現在這裏親自接連煜回去。
連煜起身走近,卻沒有立刻去牽他的手,順從他的話,而是道:“父皇,我想多待一會,棋還沒有下完呢。”
昭武帝道:“天色晚了,明日再說吧。”
連煜扒着門框:“我不想走,不如父皇你也留下來下一盤棋?”
他沒想到昭武帝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他身後的葉容,再不發一言,轉身離去。
曲橋下的湖面湖水連天一色,俱是如火如荼的晚霞,那顏色如同火燒一般映着落日的餘晖,讓昭武帝的背景有些模糊起來。
連煜追着他的腳步上了曲橋,行至一半,他忽然想起了什麽,回過頭。
葉容已經從屋裏走出來了,倚在橋頭,靜靜地看着他們,衣袍随着輕風飄動。
連煜覺得關雎宮像是世外仙境,但是一個人居于此地未免太過清冷了,葉容已經在這裏關了三年,若是他也走了,那她豈不是又回到了孤獨中。
他想着便停了步伐,重新走回去,葉容牽着他繼續下棋,連煜卻有一些悵然若失,在進門前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昭武帝已經沒有停頓的走下曲橋。
這時候他發現,他父皇的背影,就像他看過無數次的葉容的背影。雖然父皇比葉容高大,但是這樣背道遠行的影子卻說不出的相同。
時光如同白駒過隙,葉容教會了他很多東西,那些晦澀書籍上的文字經過她的講解就變得不一樣起來,連煜雖然還是不喜歡讀書,但是并不像從前那般排斥。他覺得自己有所長進,便拿着課本去找他的父皇,可卻總是只得到對方的不發一詞。
直到一年後一道邊境傳來的加急信連夜送進皇宮,肱骨重臣們奉旨入宮議事,禦書房的燈火徹夜未眠。
待到整個京城都開始惴惴不安起來,消息才流傳出來:西涼集結大軍突襲邊境渭城,僅一夜城破受屠,橫屍遍野,鎮守渭城的大皇子身受重傷!
第二日上朝時昭武帝便下了聖旨,令兵部侍郎為副将協同二皇子和三皇子領三十萬大軍前往西境,務必重挫西涼軍,奪回渭城。
此令一出,滿朝震驚,不說文武兼備的二皇子從來沒有受過這方面的歷練,尚且年至幼學的三皇子更是養于深宮不誨世事。昭武帝統共便也只有三個兒子,如今一個重傷,剩下兩個送去戰場歷練萬一出了岔子誰擔待得起?
可君令已下便絕無回寰餘地。連煜震驚過了便忍不住期待起來,他長這麽大以來從來沒有出過京城,況且能夠領軍打仗放在以前只是想象之中的事,如今近在眼前,讓他興奮的整夜睡不着覺。
出城門那日,天際廣闊萬裏無雲,一片灰白,長風卷得城牆上的旗幟飒飒飛舞。
二皇子早就已經到了,身邊十多位随侍跟着,他高踞于馬背上看見城門裏面走出來的連煜,冷冷的眼神變得嘲諷起來,高聲喚道:“老三。”
連煜剛及馬腿高,一手牽着馬繩往前走,步伐很快,但仍追不上馬步,不知道是馬遛他還是他遛馬,看起來是姿态非常滑稽的,但是他聽到聲音擡起頭,一雙眼睛卻是明澈見底充滿期待的。
“二哥。”
“老三你怎麽不上馬?爬不上去嗎?還是不會騎馬?”
二皇子問完這幾句身邊的随侍們便不約而同笑出了聲。
“我會騎馬。我能爬上去。”連煜并沒有在意他們的笑聲。
二皇子還想說些什麽,卻看見陳肅名走了過來,他從背後将連煜抱起來放上馬背。
連煜的馬術是昭武帝教的,他感到自己被人抱起來還以為是他的父皇來了,回過頭便看見陳肅名,不由黯了眼神:“父皇呢?”
“陛下事務纏身不來了,殿下,去了戰場您千萬要小心啊,切記不要出頭逞強,萬事交于兵部侍郎去做就好。”陳肅名一一叮囑。
連煜低着腦袋,也不吭聲。
二皇子見了這一幕,冷冷一笑:“老三啊,你長于深宮是該少出頭,不要離了父皇的隐蔽下還以為自己能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不過看父皇這時候都沒有出現,我看啊,你也已經失去他的寵愛了。”
陳肅名反道:“二皇子殿下,朝綱之上未謀得一職,這次渭城之戰也別空手而歸啊。畢竟以令兄之才也敗于在西涼騎兵之下,您可千萬專注前路兇險。”
二皇子被戳到痛腳似想發火,但眼前的人乃是侍奉昭武帝多年的內務總管,他的意思便與皇上的意思不遠。所以二皇子只能忍怒不發,轉身讓手下人傳令給兵部侍郎準備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