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成長

陳肅名離開後,大軍整頓完畢進發,于遠方的荒原上形成一條長長的黑線,延綿不絕。

二皇子慢悠悠地牽着缰繩向前移動,回首一看,連煜仍然立在城門下一動不動,他嗤之以鼻:“不會是吓得不敢走了吧?廢物!”說完這句他便不再看一眼轉身飛快策馬追上軍隊。

連煜望着城門裏那個由遠至近的白色身影,只覺得一切都變得緩慢起來,他再按捺不住,從馬上爬下來,接着整個人沖過來,撞進她的懷裏。

“我差點以為你不來了。”

葉容半蹲下來,平視着他,道:“阿煜,你要好好保護自己。”

“放心啦。”

她垂下眼眸:“你根本不明白你要去的是何種地方,你要面對的是何種局面。”

這個孩子,深養在宮廷從未受過任何傷害,成了這麽一副天真爛漫的性格,他有保護人的覺悟,卻沒有殺人的覺悟,到了戰場這種地方,不知該被磨成什麽樣子。

“你要學會殺人,你要握緊武器,你懂嗎阿煜?”

連煜歪着腦袋看了會葉容擔心的樣子,笑眯眯道:“我不在關雎宮的時候,你不要一個人下棋了,等着我,我去去就回。”

葉容無奈地道:“快去吧,隊伍該遠了。”

連煜說:“那你抱抱我我就走了。”

葉容将他抱緊,連煜趁機在她的臉上啪叽親了一口,然後轉身便想溜走。

誰知一步沒邁動,衣角被葉容拉住,她輕聲道:“吹昀劍已經放在你的馬鞍底下了。還有……要小心二皇子。”

連煜點頭後朝前方的馬的跑去,自己費力地一點點爬上去坐好,還沒有牽動缰繩,便聽身後一聲喚。

他回過頭去,黑岩堆砌的城門高大巍峨,葉容站在下面便是一個渺小的影子,連煜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的衣袍裏面鼓滿了風,身形纖細柔弱,那雙眼眸裏溫和的目光。

葉容淹沒在風中的聲音有些模糊,卻無限放大在他的耳朵裏:“——我等你。”

連煜不由自主地彎起嘴巴,朝她擺擺手,駕着馬帶起長長一道煙塵弛向遠方。

葉容看着他遠去的背影半晌才擡頭望向城樓上立着的人影。

從她的角度,可以高高城樓上低眉垂眼的陳肅名,他的前面則是昭武帝,昭武帝正注視着她,目光自上而下,說不出的薄涼。

風更加猛烈的呼嘯着,揚起兩人的黑發衣擺,不斷紛揚。

葉容收回視線,轉身朝來時的路走去。

關雎宮門前那棵梨花樹無聲無息的綻放,一杈滿白,臨風搖枝。随着日落昏黃,那雪色凋零,一樹紫葉像是陳年釀成的美酒般醇厚。日複一日,枯蝶落地,枝杈無飾蕭瑟黯然。

來年春日,樹下的人問:“有消息了嗎?”

洗秋和飲綠站在門前回道:“兩方正在交戰。”

梨花重綻,春風搖雪,一半落滿了木板地面,一半流離于湖面中漾起圈圈波痕。

那個白衣女子躺在地板邊,身上覆了一層細碎潔白的花瓣,烏發如雲霧,沾着梨花若有若無的香味,她的一只手垂落在湖邊,那手指半浸入碧水,紅鯉們紛紛游戈環繞。

她睜開眼眸,問:“戰況如何?”

身後的兩個宮女道:“兵部侍郎負傷,人馬折損近半。”

隆冬轉瞬而至,梨樹墜滿冰錐子,一眼望去滿目蒼寒,湖面冰封千裏,女子一襲狐裘,緩步前行,如若一栗。再一眨眼,便分不清哪裏有人影,一切都歸于岑寂白茫。

岸上的洗秋和飲綠兩人對視一眼黯然無言。

城春雪融,梨花又上枝頭,屋內棋盤散亂,落了一層厚厚的灰塵,葉容坐在案前注視這盤黑白二子交縱的棋盤,慢慢出聲,恍若嘆息:“五年了。”

來自邊境的消息源源不斷傳進宮中,前三年大俞軍受挫,兵部侍郎受敵軍卧底襲擊,差點命隕,二皇子領兵後一退再退,又失一城。在這人心惶惶的關鍵時刻,三皇子率領三千士兵從百丈懸崖峭壁爬上渭城北地,繞後夜襲西涼軍,打得對方措手不及,同時二皇子外應裏合,攻打城門,在兄弟兩人齊力下,一夜之間奪回兩城,頓時局勢逆轉。

平定後本該班師回朝論功行賞,可聖旨下往渭城卻是要兩位皇子繼續整頓軍隊鎮守邊疆,就這麽一年的時間過去,西涼軍卷土重來,直耗到今時才算塵埃落定。

曲橋上飲綠匆忙的聲音遠遠傳來:“娘娘!剛剛傳來消息,大軍今日班師回朝……”

葉容捧着熱茶的手的一頓,她擡起頭。

“……皇子殿下,他、他折在了渭城沒能回來……”

屋裏有一瞬的靜止,緊接着熱茶從半空中傾倒,啪嗒一聲摔在了棋盤上,一部分滾燙的熱水浸濕了葉容的衣袍。

洗秋從來沒見過自家娘娘如此失态的樣子,她一愣後朝飲綠搖搖頭,示意她氣勻了再說話,随後找來濕巾給她身上的水。

葉容擡手止了她的動作,聲音聽起來靜如止水:“你是說,連煜沒能回來?”

飲綠連忙搖頭,道:“娘娘,三皇子安然無恙……戰死的是二皇子……”

葉容非常緩慢地閉了閉眼。

“可二皇子率隊追趕西涼殘軍到草原腹地被西涼延勒大将軍設計堵截,受困兩日後死在草原深處。”飲綠的聲音漸漸小心起來,“可傳來的流言卻是二皇子受困的這兩日是三皇子故意拖慢救援速度……硬生生的讓自家兄長死在的草原裏。”

大軍回朝的那一天,滿城百城皆湧至街道上,本該高呼着将士的名字,向他們抛擲鮮花果實的場面卻靜默而又蒼涼。

葉容來到皇宮的城牆上,望着下面前進的長長軍隊,俱裹喪服的士兵,半空中紛紛揚揚的紙錢,隊伍正中馬車載着一座棺椁,後面跟着一個騎着馬上的少年。他穿着一身黑色戎裝,外罩輕甲,腿上套着及膝鐵甲長靴,劍負于身後,鐵盔半掩面龐,長發紮在腦後,氣勢如同鋒芒出鞘,森然而肅殺。

葉容沒有看見他的臉,卻知道這個人一定就是連煜,只是如今這個樣子倒是看不出當年那個天真稚嫩男孩的半點影子了。

她正想着,忽然見馬上的少年微微朝她的方向的擡了擡頭,那動作如此輕微,幾乎是一種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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