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之後發生的事,就簡單了。

素文君話不多,只是告訴朱璇玉有兩個選擇。帶着功德輪回,下一世當是福祿壽皆全的好命。若是硬要回陽間,除了要耗盡功德外,還需承受三十五年噬身之罰,方能安然入輪回。

朱璇玉選擇了後者,接了素文君随手用棋子變出的“玉引”。

回到陽間,朱璇玉第一時間到的就是自己屍骨所在之處。

出乎意料的是,她記得明明是死在啓程回鄉之時,人還未出蜀地。但她的屍骨就埋在望鄉臺上看了一眼的矮坡上,這兒是清平縣郊外。

她站在自己的墳前,不遠處就是那座小草屋。随着“支呀”聲響,草屋裏的人走了出來,是一身素服的陳婉柔。

朱璇玉看癡了。

也不知道地府這一遭,陽間究竟過去了多久,朱璇玉只知道,陳婉柔消瘦了很多,原本若桃花般的臉頰沒了紅潤的血色。

她看着陳婉柔将端着的飯菜放在墳前,一坐便坐了近半小時。

她忍不住伸出手,想摸一摸陳婉柔的臉,然而除了再次意識到自己已死之外,什麽都做不到。

素文君口中的“噬身之罰”正如其名,從朱璇玉回到陽間的那一刻開始,便感受到接連不斷的疼痛,那種痛和生前的任何一種疼痛都不一樣,仿佛是在骨子裏、從靈魂中噬咬一般,沒有半刻停歇。

前頭幾天,朱璇玉甚至沒有多少精力去探尋自己心底的諸多疑問。

她強撐着熬這痛楚,唯一還能做的,就是一直跟着陳婉柔,将她如今的生活看得清清楚楚。

幾天下來,朱璇玉總算是稍稍适應了這種疼痛,能想些東西了。

陳婉柔始終都住在這小草屋中,飲水,需要下坡去溪邊自己打,吃的,是問莊子裏的人買的菜,自己燒。

種種瑣碎之事,看得朱璇玉心如刀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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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陳家小姐,陳婉柔本不需做這些,那如玉般的纖纖雙手竟已經生了繭,還能看到好幾個大小傷痕。

為什麽會這樣?

朱璇玉看着陳婉柔又一次坐在自己墳前,不得不接受唯一剩下的猜測。

她是死了,但陳婉柔依然與陳家決裂,為的,竟是守着她這一座孤墳。

朱璇玉在承認這個事實之後,又懊惱于自己竟然卑劣地因此生出一絲欣喜,繼而,是無盡的心疼。

不該是這樣。

她們沒有錯,但不該是這樣。

一時間,朱璇玉心中來回拉扯的疼痛竟占了上風,甚至蓋過噬身之痛。

又過去幾天,陳家小弟的到訪,讓朱璇玉想到了一個也許可行的辦法。

陳家小弟帶來了一些肉、糕點,還有厚實的衣物,天氣漸涼,這草屋遮不住風擋不住雨的,陳家小弟不放心。

“姐,她都已經……你真不願意回家?”陳家小弟看到瘦了許多的陳婉柔,眼裏滿是不舍,“你跟我回家,跟爹服個軟,不會有事的!”

朱璇玉不在乎陳家小弟心裏對自己的不滿和埋怨,她只知道,陳家也都希望陳婉柔能回去。

那麽,只要陳婉柔忘了她。

這個辦法可行度很高,但對朱璇玉來說,她卻遲疑了。

讓陳婉柔忘了她……

僅僅是想到此事,朱璇玉就覺得痛苦難當,不甘,不舍,不願!那幾年的相處點滴,那些朦胧而美好的情感。

巨大的矛盾讓朱璇玉幾近再次失去理智。

在瘋狂邊緣拉住她的,是陳婉柔的病倒。

陰雨連綿,草屋漏水,陳婉柔這從未過過苦日子的人,果然是受了寒,病來如山倒。

看着陳婉柔躺在那冰冷堅硬的木板床上,臉上是不自然的紅,不用觸摸都知道她此刻燒的厲害。

朱璇玉站在床邊,看着陳婉柔陷入昏迷,口中偶爾傳出難受的呻。吟,和破碎的“璇玉”。

她一瞬間如冷水澆頭一般冷靜下來,迅速離開了小草屋,在夜半時入陳家人的夢。

第二天,陳家人一大早便碰了頭,立刻知曉所有人都做了類似的夢。

他們夢到了朱璇玉,告訴他們陳婉柔受寒發熱,讓他們快把人接回家。也告訴他們,陳婉柔會忘了她。

不管是不是真的,陳家人還是馬不停蹄套了車趕去小草屋,在屋子裏找到了果然發熱着的陳婉柔。

陳夫人痛哭失聲,一邊責備陳老爺心狠,一邊讓兒子們趕緊張羅着把陳婉柔接回家,請最好的大夫來診治。

陳婉柔整整燒了四天。

這四天裏,朱璇玉日日跟在一旁看着,直到陳婉柔終于轉醒,再不記得朱璇玉此人。

陳家上下終于放了晴。一為陳婉柔急病痊愈,二為朱璇玉三字再不會出現。

朱璇玉在陳家待足了整整十日。

她看着陳婉柔身子康複,一日比一日好,看着陳婉柔又恢複成早些時候無憂、嬌柔的模樣,也看着陳婉柔和家人親昵,全不知道府上曾經還有一位表小姐。

這十日,朱璇玉冷靜異常,她有一種自己在旁觀這一切的錯位感,終于将自己從陳家的生活中徹底剝離。

第十日的夜晚,朱璇玉再次看一眼陳婉柔的睡顏,轉身離開陳府,回到自己屍骨埋葬之處。

之後的日子,變得異常簡單。

朱璇玉終日坐在樹上,默默熬着噬身之罰,神游天外。

過了幾年,小草屋因無人打理,終于承受不住暴雨,塌了。

又過幾年,草屋的殘骸上已經到處是野草生長,蟲蟻橫行。

到三十五年期限将盡,周圍已經是一片生機勃勃的野草地,朱璇玉沒有數着日子,但心底仿佛是被提醒了一般,就是知道馬上就要回到地府。

在這時,小孩兒打破了一片寂靜,給草地帶來了鮮明的色彩。

小孩子很可愛,尤其是那一雙眼睛。

朱璇玉和她聊了幾句,果不其然與遠處那座陳家的莊子有關。

然後,還來了小孩兒的祖母。

三十五年,華發已生。

她看上去過得不錯,眉目間寧靜平和,過得應該順心。

神魂間一陣悠揚鐘響。

朱璇玉知道,時間到了。她取出那枚玉引,一眨眼的時間,就回到了近乎暗無天日的地府當中。

玉引在腳下鋪陳出一條路,将周圍虎視眈眈的殘魂隔開,讓朱璇玉得以安然無恙地走到忘川旁的亭子處。

三十五年時間,亭子裏的兩個人似乎沒有一點變化。

一個淡然地下着棋,另一個一言不發地筆直站着,守立在旁,眼中似乎就只有下棋人。

她恭恭敬敬地雙手捧着玉引遞出:“大人,三十五年已到。”

一陣恍惚後,朱璇玉徹底完成了溯世。她的眉眼中透着驚訝和了悟,這溯世五十餘載,可不僅僅是看一遍過去而已。

想到這,朱璇玉忍不住又看了眼素文君。花了這樣的功夫若是為了點醒她,那之後又要做什麽呢?

可惜,朱璇玉的猜測全部錯誤。

溯世結束,素文君随手一指,朱璇玉身後又出現一條小路,沿着忘川一路延伸:“此路通往奈何橋,去吧。”

說完,竟是再不說一言半語。

朱璇玉驚愕之下愣了神。

這是讓自己去輪回了?

真的沒有別的目的?!

還是南宮靖看她直愣愣看着素文君,蹙眉上前一步道:“你沿此路過去便是,莫要在此逗留。”

話語聲連帶着一股壓力一同到達。

朱璇玉只感覺到有一瞬的窒息,再回過神又好像只是錯覺。她不敢再多留多想,連忙恭敬行禮後,轉身沿着這條路離開。

不過一會兒,那條路連同朱璇玉都不見了蹤影。

忘川的水靜悄悄地奔騰着,南宮靖轉過頭,見素文君依舊故我地下着棋,很快又站回到原來的位置。

一切都像是沒有發生一般。

“哎呀呀,這裏還是一如既往的無趣,可惜呀。”直到一個聲音打破了這一片寧靜。

南宮靖立刻看向聲音來處,看清楚來人之後,又默默地轉回頭看着素文君。若是有吩咐,她好立刻做出反應。

來人自然是看清了南宮靖的動作,忍不住摸着下巴說:“素文君,你真的不考慮把你的人借我用用?如今地府人手可不太夠。”

素文君終于有了反應,她放下棋子轉頭看過來:“秦廣王要人,其它各殿閻君自會調派,哪裏還用得着我這邊。”

“可你的人看着就很能打。”一身廣袖玄袍的秦廣王故意打量着南宮靖道,“還不受輪回管轄,不受鬼修本身限制。”

南宮靖乃是活人受混沌氣影響,不知不覺跳出輪回之外。和地府裏的鬼差、各殿閻王等自是不同。

不過,素文君也沒在這事上跟秦廣王多作辯駁,畢竟秦廣王的道理千千萬,在這上面花功夫是浪費時間。

“秦廣王來此,是有何事?”素文君單刀直入。

秦廣王皺了皺眉:“難道我就不能是閑着無事過來探望素文君?”

“殿下方才才說,忙不過來。”素文君淡淡地戳破秦廣王所說。

秦廣王嘿嘿一笑:“是有件事,需請素文君出山探查。”

作者有話要說:

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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