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書鬼(二)
書肆老板是個四十餘歲的男子,本坐在那兒津津有味地看着本書冊,見有人進來便習慣性起身,戀戀不舍地将視線從書上拉扯出來,正打算應付完生意繼續看呢。
卻不曾想站在跟前的,是兩位年輕的女子。
他愣了一瞬,很快回神,客客氣氣地詢問:“不知二位來我這書肆,是有何事?”
他曾經念過十餘年的書,大約是天賦不足,勉勉強強考了個秀才後便再無進益,想了想索性開個書肆,能解他愛書的那點饞勁兒,也能有進賬,當起這個家。
他家書肆在杉州不過是中規中矩的一家,來這兒買書或者交點銅錢進去看書的,大多是附近苦讀的學子。
“賣書。”素文君淡然地吐出兩個字。
書肆老板又是一愣,要知道書乃是貴重物品,加上書的地位崇高,但凡賣書多半是家道中落卻又急需用錢的,或者是家中如今都是不肖子弟的。
說實話,他真沒看出來眼前這二位像是急于賣書的樣子。尤其是說話的這人,那神情也太超然了。
不過……書肆老板也注意到,即使是看上去做主的這位姑娘,身上也沒幾件像樣的飾品……
想到這兒,老板也釋然了,大約是家中教得好,即使暫時窮苦,也不卑不亢吧?
素文君可不知道這位書肆老板轉眼間就給她腦補了一整個身世背景,她只看到書肆老板短暫地停頓後,便又有禮地問:“姑娘可否将書于我瞧瞧?我也好定價,看姑娘是否合意。”
“我并未将原本帶出。”素文君卻給了個出乎意料的答案,“我需要一處書室,筆墨與紙,可将書默出。”
書肆老板皺起了眉頭。
賣書,當然也是有賣副本的,但都是自行弄好了再來書肆,可沒見過像這樣。若是她默不出當如何?何況這還是個姑娘,書肆裏逗留的可都是男子呢!
想到這,書肆老板心裏便想着不如尋個由頭推了。只是他先前腦補了一通,只覺得這位是家學淵源奈何因故落難的人,若是真急需用銀子,又怕婉拒之後将兩人推去不知道怎樣的地方。
遇上了危險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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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底煞是糾結,終于還是多問了一句:“那姑娘可否先告知,此書為何?”
話音未落,他發覺那一直沒說話的姑娘似乎因為什麽多看了她一眼。
素文君不急不緩:“博物說。”
“?!”還疑惑南宮靖那一眼的書肆老板睜大了眼,只覺得自己好像耳朵出了問題,他聽到了什麽?!
因為心底的不敢相信,他顫顫巍巍地又問了一遍:“還請……姑娘再說一遍?”
“博物說。”素文君還算配合地再說了一遍。
此書乃是麒國當年的帝師所著,那位傳奇帝師年輕時曾以一己之力走遍川河山林,将一切記載下來,但這并不單單是一本游記,上面還記載了許多他關于所見所聞的見解,更兼治理、運用的想法,乃是治世之說。
此書一出,讓麒國皇室将其聘為帝師,這些書也被嚴格控制,傳出去的不過寥寥幾本。
而這幾本,也在幾千年的朝代更疊中消失了。
到如今,只有其它書中的只字片語裏能探得這本書的存在,卻沒人知曉當中的內容究竟為何。
因為太過神秘,那些流傳的只字片語對其推崇又過于誇張,當下甚至出現了一派質疑博物說根本不存在的學子。
書肆老板怎麽也想不到,竟然會這樣子的場景中聽到了這三個字!
确定了自己真的沒聽錯,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素文君,也顧不上禮儀與否,禁不住前傾了身子:“姑娘,你可知你說的是博物說!你怎麽會知道。”
“是家中藏書。”素文君的神情太過坦然,讓書肆老板生不出這是騙局的念頭,“至于真假,只需讓我默出便可知曉。”
她乃麒國皇室血脈,當時最受寵的公主。那時候可沒有如今那麽多的男女之別,她自幼愛看書,愛進學,她都如願以償,當然也親眼從那位帝師那兒将博物學看全了。
書肆老板被素文君所說提醒,連聲說是,早不記得先前還看得起勁的書冊,連忙從櫃臺裏出來,将二人引進後頭的一間小書室。
書肆也會請學子抄書,支付一定傭金,書室便是為此而設,共有三間。書肆老板将最好的那間給了素文君,并且咬咬牙取來了他能尋得的最好的紙張與筆墨。
眼看着南宮靖開始磨墨,素文君也已經坐定,書肆老板就是再不舍得離開,也知道不該杵在這兒,咬咬牙轉頭,留下兩人獨自在書室當中。
坐回到櫃臺中的書肆老板始終恍惚,原本手中的書冊半晌都沒能翻頁,他翻來覆去地想着書室裏的姑娘是否真能默出博物說。
若果真能一睹博物說,那将是多大的樂事啊!
想到這,書肆老板又意識到,這世間誰也不曾看過博物說,他又怎麽辨別書的真假呢?
一時間,老板臉上的神情一時激動一時愁苦,一時又着急萬分,就連書肆裏看書的學子都注意到了。
他們當中有的人是一心撲在書上頭,完全不知道旁邊動靜的,自然也有容易分神,從素文君二人進來時就注意到的。
終于,有人心癢癢,走過來打聽消息:“老板,你這是怎麽了?”
書肆老板突然被文化,整個人吓了一跳,竟是差點驚了魂,直直看着那書生。
書生也是被這景象吓到,連聲喊了幾聲,才看到老板面色好了一點兒,眼睛也能眨了,再等了會兒才看到他長長松了口氣,擡手拍着胸口:“張書生,你可真是要吓死我了。”
張生沒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我只是喊你,哪裏知道你會受驚。”
書肆老板也知道是自己想的太入迷,擺了擺手,突然想到一事:“張書生,連夫子應該還在杉州吧?”
張書生是拜在連夫子門下的,這位連夫子當年是有名的才子,年紀輕輕初考鄉試便中了解元,卻在所有人都以為他會進而繼續考的時候選擇四處游學,最後也沒再考,反而在杉州紮根。他雖然沒有再在仕途上前進,卻有更多人敬仰其清高,有不少人慕名而來與他談文論字,更是佩服期才學和見識。
如今,連老夫子已經六十有餘,身體倒還健朗,手下依然有收着三個學生。
“在的。”張書生點頭,“不過先生明日要離開杉州,應邀去竺州的好友那兒。”
書肆老板連連點頭:“今日還在就好。”他已經打好了主意,自己先看一遍那姑娘默的書,若是真當不錯,再送去連夫子那邊請教。
其實這還不算玩,若是連夫子都覺得有可能,大約還會再請了諸多連夫子那一程度的人聚起來論辯幾日。
若是如此,那可真的是大場面了啊!十餘位早已成名的大家聚起來論辯,哪怕只是在外圍聽個三言兩語,也是一輩子都求不到的好事。
“老板,你找夫子,莫非是和裏頭有關?”張書生是個聰慧的,當然能猜到一些東西。
“是。”書肆老板看了他一眼,知道這事還得勞煩張生引薦,“可能是本難得的古籍副本,不過還得先看過才行。”
張書生也明白,一邊應着一邊打量那書室的門,心裏還想着要不要問問那兩位姑娘是打哪兒來的。
書肆老板反而先問了話:“不過,張書生你這兩日怎麽都來了我這?我記得你……”
“嗨,別提了。”張書生被打斷了思路,臉上露出點諱莫如深的神色,“往常去的,這兩日關門了。你也知道……”
“噢。”書肆老板一看他神情,也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神色,繼而變得愁眉苦臉,“說到這件事,也真的是愁,其實我也總覺得膽戰心驚的。”
“誰說不是呢。”張書生心有戚戚,“就說那陳書生,那之前不過兩三日,我們還參加了一次書會,當時看着明明精神好得很。”
“聽聞連官府都在尋能人異士了?”書肆老板看看四周,小聲打聽。子不語怪力亂神,但杉州近日裏死的人實在有些多,還幾乎都是學子。
“是有這麽說。”張書生也壓低了聲音。
就在兩人湊一塊兒說這事的當口,書室的門開了。
素文君手執着一本薄薄的冊子,走到連忙分開的兩人跟前:“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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