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九妹
酒樓掌櫃的彎着腰接過夥計手裏的飯菜,正準備放到酒桌上的時候,突然間被旁邊的穿着粗布衣裳卻站得板直的人截住。
這人将飯菜恭敬端在胸前,朝着端坐着的人微微壓低腰身,待端坐的人揚了揚手,這些飯菜才得以穩妥上桌。
掌櫃的到底是這麽多年混跡酒桌賭場啊,立馬就感覺出來這桌客人不一般。
他将因為天熱手心生出的膩汗在自己衣衫上蹭了又蹭,才讪笑着畏畏縮縮的伸了手,本意是打算介紹介紹各式菜樣,但剛伸出手就又被旁邊人生生擒住。
“停停停!疼疼疼……”掌櫃的急急喊叫出來,還用自己的胖手不住地拍打着那人的手臂,“就……介紹菜名……”
“主子,”擒住他的人徑直将他虜到氣定神閑品着酒的人面前,“如何處置?”
慢悠悠品酒的人動作不停,笑眯眯的望着對面的女子。
那女子癟着眉頭,被這哭嚎聲惹得心煩意亂,終是忍不住道:“皇兄出門怎麽沒帶小滿子,反倒帶了這麽一個榆木疙瘩。”
太子這時候才将酒杯放下,給侍衛使了一個眼色,侍衛會意,将掌櫃的拖拽了出去,順道還将門給關好。旋即,這個房間就只剩他們二人。
“小滿子辦事不得力,出宮游玩這樣好的興致不能被他敗壞了。”太子捧起茶壺,親自給秦桠思倒了一杯茶,“嘗嘗,民間滋味。”
他将一只手閑散的搭在靠背上,眼裏現了一絲回味,“還有點意思。”
秦桠思沒搭話,用帕子按了按嘴角。
“這何郡守和剛剛那位掌櫃的,新鮮新鮮!”太子露了笑,“雖愚笨,卻也着實率真,那些心思,明明白白寫在臉上,都多少年,不見這樣的人了。”
太子的聲音越拉越長,牽扯出些遙遠的思緒。
“年幼時,我以為母後便是這世上最率真可愛的人,想說什麽便說了,想做什麽便做了,從來不藏着掖着……”說到這裏,太子嘴角的弧度慢慢浮現嘲諷,“原來,到底還是年紀輕,什麽都看不懂,看的人也少,不知這大千世界,多少人表面、背後是兩幅面孔呢。”
他搭在椅背後的手摩擦着木質凳子粗粝的紋路,挑起一側眉,另一只手挑起折扇敲了敲桌面,“皇妹自幼秀外慧中,來說說你的見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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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桠思垂落的發擋了她大半個面容,她盯着茶盞上點綴的紅梅卧雪圖,咬緊了牙,勉強維持着嘴角的淺笑,她柔着嗓音道:“思兒自幼長在深閨,自然不如皇兄見多識廣,每日接觸的人就那麽多,哪裏能看出什麽門道可以評頭論足呢。”
太子點了點頭,将折扇展開,随手扇了兩下,“這倒也是。”
“思兒由母後一手帶大,不知道是不是對母後的了解比本宮更加深入?”他夾了一口菜放到口中,咀嚼着。
“母後的脾氣秉性,整個大秦有目共睹。”
她所答非所問,卻将立場明确擺好,太子瞬間明了,也就不再繞圈子。
“那信你看了?”
秦桠思點了點頭,“看了。”
“你覺得母後有錯否?”太子往前探了探身,直視她的目光。
秦桠思擡起了頭,露出滿眼的真摯,眼底透出絲絲為難,她一身素白輕紗點繡紅梅對襟襦裙,襯上柔柔弱弱身段,讓人無法不信服,“有錯卻也沒錯。”
“母後在信裏說了……九兒的事,九兒的事母親确實做得過了,但……”她抿抿唇,“但也是為了皇兄和我啊。”
太子又往前探了探身子,說着就要找她要皇後送過來的信,“你這想法和母親有什麽兩樣,把信給我,讓我看看這信裏究竟是如何誤導的你。”
秦桠思慌亂起身,躲了太子因為情急伸過來的手,她偏過身,側對着太子,“皇兄在說什麽,難道要因為母後一次的錯誤否定她整個人嗎?生養之恩,皇兄你真的不顧及嗎?”
“況且,母後還知錯了。”
太子張了張嘴巴,似是覺得不可思議,他蹭地起身,緊跟着秦桠思,又重複了一遍,“把信給我。”
秦桠思突然間轉身,寬袖在空中滑過一個弧度,她聲音高了起來,“皇兄想不明白嗎?母後為何将這件事以書信告之,我每每日夜陪伴在側,母親均一字未提,反倒黯然神傷,以淚洗面。昨日那封信,句句言辭懇切,望女兒不步後塵。”
“那信,不過是一個做錯事的母親羞于言說的表達,滿是愧疚之餘,皇兄竟然還這般想自己的親生母親。至于那信,關乎國母聲譽,我看過便燒了。”
秦桠思言語急切間,目光炯炯,讓太子有了些遲疑。
但那些年的蹊跷完完全全依附在皇後身上的事,又是明明白白存在着的。
太子壓抑住心裏的波濤洶湧,他不想再繼續做聾子瞎子,有些事一旦開始懷疑,就如野草般狂亂生長,任如何割毀,只要春風一吹,便蠻橫生長。
“皇兄,生養之恩,不足以讓你體諒母後嗎?縱是九兒受了委屈,但事情已經過了,您和母後的母子情分,血濃于水,怎可說斷就斷。”
秦桠思上前一步,伸出手握住了太子垂在身側的手,她盡量壓低放柔聲音,“皇兄,母後膝下只有我們兄妹二人,貴妃娘娘恃寵而驕,她在後宮周旋,守着國母端莊,已經着實不易了,她不能再沒了我們啊。”
太子微怔,嚴肅的面孔露了一絲情分,他将自己的手抽出來,“不知是母後騙了你,還是我的眼睛耳朵诓騙了我。”
“世人皆言,眼見為實,耳聽為虛,我兩者兼而有之,又會有幾分假呢。”
太子長長的嘆了口氣,“這事,就這麽過了吧。”
……
淮紹一引着陸瓊九找了二樓一個單獨的房間,這個房間裏窗戶大開,陸瓊九在窗前坐下,稍微投放目光就可以看到樓下說書先生繪聲繪色的表演。
音容端了一小碟瓜子和一壺茶水來,立在一旁侍奉。
陸瓊九拍拍她對面的位置,仰頭去找淮紹一,“坐啊。”
她話還沒說完,樓下一陣騷動,陸瓊九下意識擡眸望過去,竟是說書先生提前登場。
陸瓊九瞬間被樓下的動靜全然吸引住目光,她撐着手臂,微微擡高了身體,探頭探腦的望出去。
音容在一旁看得着急了,攀過她的肩膀将她往回拉了拉,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能這般張望。
淮紹一柔和而又清淺的目光極輕的落在她身上,看她為着說書人的表演拍掌稱絕的活潑樣子,無聲地勾了勾唇。
醒目一拍一落之間,陸瓊九捧了茶喝了一大口。
她眸間閃爍的喜悅甚為鮮明,看着已經亢奮到了極點。卻梗着脖子,不言不語的,保持着沉默,端着一副郡主衿貴架子。
就是朝着窗口微微前傾的身體出賣了她。
她十分投入的看了一會兒,就慢慢的極其不情願的收回了目光。
陸瓊九存了別的心思呢,看這難得一見的演出固然要緊,但與身邊這個男人多加熟悉也是重中之重。
畢竟,她一個深宮貴女得遇到什麽千載難逢的機會可以和外男這般毫無顧忌的相處。
思及此,陸瓊九下了狠心硬生生的将自己的眼睛挪了回來,她伸出一根手指,抵上了盤盞的一邊,将那盤瓜子推到了淮紹一那裏。
嬌憨一笑,用指頭點了點,“紹一,你要不要嘗嘗”
她“紹一”二字脫口而出,像是已經說過許多遍般的熟練,反倒讓淮紹一怔了怔。
她微屈着手臂,杏粉色的袖口擋了她全部的纖手,只有她特意伸出的那根食指裸露在外面。
圓潤小巧的指甲透着一層子粉嫩,瑩白手指泛出玉般溫澤,偏她的手又離他的大掌很近,越發顯得她嬌軟俏人。
淮紹一微怔幾許,終是在她殷切的目光之下,緩緩的伸出手從盤盞的邊緣随意取了一粒捏在手心。
陸瓊九看着他的動作,“嘩啦”一聲從凳子上起身,動作莽撞起來,導致凳子與地面摩擦出不小的聲響。
音容手忙腳亂地去扶凳子,陸瓊九卻忽地揚了一個大大的笑容,朱唇延展,貝齒輕露,她道:“吃瓜子哪有按粒數的。”
說着便從袖中掙出整只手,從指尖到皓腕,通通暴露在淮紹一眼前,她手指聚在一起從盤子裏抓了好大一把,雪白的指、縫之間,露出些黑子瓜子皮。
她眨眨眼,“吶,張手。”
聲音極為輕快,跟着字句音調起伏連綿,扯出幾聲帶着撒嬌的誘騙意味。
她烏睫掩映着黑白分明的眸,忽閃忽閃地,直勾勾的望着他,他本已對她情深不能自控,又哪裏受得住她這般親昵的引誘。
幾乎是下意識的,就朝她露出了手心。手裏的動作比大腦反應來的更迅速,等他回過神的時候,手心裏已經被人強制塞滿密密匝匝的瓜子。
而罪魁禍首,就那麽用赤、裸的不加遮掩的直白目光定定的望着他的手心,而後,又自顧自的挑了兩粒瓜子放到自己嘴裏。
“啧,好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