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九妹
陸瓊九一整日都在想着要如何和淮紹一搭話,她掀開馬車窗牖外懸挂的一層曼青色布簾,微微向後仰了身子,勉勉強強可以看到後方騎一匹黑色駿馬的男人。
他腰間懸挂着配劍,依舊一身玄色勁裝,神情肅穆,眉宇間還透着幾分凝重,陸瓊九小心翼翼的坐直身子,今天的淮紹一看着心情不大好。
她縮縮脖子,又看向同一架馬車裏這兩尊大佛,無聲的撇了撇嘴。
許是來時趕路太過辛苦,歸程之初,太子特意命人就近尋找更為寬闊的馬車。但到底是民間制品,足夠大又足夠精致,配得起皇家依仗的,也就找到一架。
太子看着也夠大,就讓他們三個人同乘了一駕馬車。
但太子沒想到,這三人,是生生的誰看誰都不順眼啊。
這都行了半個時辰的路了,陸瓊九都沒敢擡起頭望望她們。
她倒也不是怕事,就是怕萬一争吵起來,叫外面的一圈侍衛聽到,實在是怪丢人的。
況且,淮紹一離這架馬車這麽近……
秦邦媛用手肘碰了碰她,力氣沒有分寸,陸瓊九吃痛地躲了躲。
“喏,喝吧,”她端着一小杯冷酒遞到了陸瓊九手邊,“這還是你小婢女那日送過來的。”
陸瓊九抱着胳膊愣了一下,瞬間露了個笑臉,順從的接過,捏着酒杯的手指有些發軟。
這時候喝酒,可是太不妥了。
“九妹兒啊,本公主也不是什麽不講理之人,你送這一壺好酒來,自是要禮尚往來的,等回了宮,要什麽,你挑。”秦邦媛嗅了嗅酒香,仰頭一杯飲盡。
陸瓊九趁着她沒注意,悄悄将那杯酒盡然倒在了帕子上,她剛一擡頭,就對上了秦桠思投放在她身上的目光。
她一雙眼清離,帶着的情緒很淺淡。陸瓊九根本沒放在心上,這冰清玉潔的五公主從來看不上她這些小伎倆的,完全不屑到懶得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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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眨眨眼,将空了的酒杯倒擺兩下給秦邦媛看。示意自己已經喝完。
“九兒帕子不嫌黏膩嗎?若是濕了,找婢女換一條就好,何必做不來硬撐,故意做作讨人喜歡。”
秦桠思突然開腔,還夾槍帶棒,字字陰諷的,和她平時完全兩幅樣子。
像憋壞了的泉眼,陡然噴發,毫無章法。秦桠思說完,就後悔,暗暗責備自己不該逞一時口舌之快。
但話已出口,哪有收回之理。
不光是陸瓊九,就連秦邦媛也詫異起來。
“你這……不裝了?”
十六長公主連喝了好幾杯冷酒,喝的暈暈乎乎的,本就抓不住重點,嘴巴也越發口無遮攔了。
陸瓊九将帕子悄悄塞到屁-股底下,就着十六長公主的話順了過去,故意歪曲她誤解的重點,“是啊,五公主今日怎地說話如此沖,是九兒哪裏做的不對嗎?”
她掐着嗓音,故意發嗲,造出一股子委屈勁。
秦邦媛也是個好糊弄的,借着酒勁,一巴掌拍上陸瓊九的大腿,對着秦桠思大吼,“你說你,在姑母面前耍什麽威風,自個兒不掂量掂量。”
陸瓊九苦着一張臉,從她手下将自己的腿挪了挪。
看起來真的是喝醉了,這力氣,也太大了。
她就着衣服揉着大腿上泛着火辣的疼痛,眼睛盯在襦裙花紋上,突然,眸光一閃,她瞬間擡起了頭。
“姨母,”她還沒有收斂住情緒,語氣急切起來。
若能拿回布帛,也好替他留住這如此珍貴的亡母遺物。
她頓了頓,将心思穩了穩,才垂下眼,裝作漫不經心的開口:“九兒記得那日在仁壽宮,太子表哥送了些布帛過來,”她說說停停,觀察着秦邦媛的神色。
見她還拿眼睛死命瞪着秦桠思,這才放心下來,繼續善誘着:“唉,那日九兒也是被雨澆傻了,得了這麽好的料子也不知道好好保護,等回到常樂宮一看,竟然濕了大半,也就用不了了。”
她說到最後,還輕輕抽泣兩聲。
“也不難怪五公主瞧不起我,我自己也瞧不起我自己呢。”
秦邦媛終于轉過腦袋看向陸瓊九,指了指她,又看了看秦桠思,“她還瞧不起你?”
“陸瓊九,你休得胡說!”秦桠思指着陸瓊九的鼻子呵斥。
陸瓊九旋即将頭紮的更低了,一副怯生生不敢說話的樣子。
“哎呦,九妹兒,你平時威風竟給本公主耍了啊,你姨母我,你都敢罵,這區區五公主,你就慫了慫了?”
十六長公主扶額,酒隔從喉嚨中竄出,她自言自語,“這和九妹兒打嘴仗,我老輸。那秦桠思欺負九妹兒,也就是連帶着我一起欺負了!”
“對,是這個理!”她喃喃自語,自己給自己兜圈子繞。
陸瓊九看她繞也繞不清楚,索性狠了狠心,将話題扯了回來,“不知道姨母剛剛說的還禮還算數嗎?算的話,九兒大膽求求您那一半布帛。”
秦邦媛皺着眉頭,擺了擺手,“回宮後,你派人去我宮裏取吧,還沒縫制衣裳的話,你就都拿走,下次,你這嘴巴能不能在她面前争點氣。”
陸瓊九還來不及道謝,秦桠思就看出了她這話裏話外的意思,當即拆穿,帶着怨氣的話語破吼而出。
她隐在裙擺下的手發着顫,恨不得沖上去撕了陸瓊九那副故作可憐的嘴臉。
“陸瓊九你繞這麽大一個圈子就是求幾匹布?這般信口雌黃,就是昭華長公主教出來的好本事吧。”
一停提到母親,陸瓊九瞬間氣急,“你再說一句試試,我母親豈是你能肆意诽謗編排的!”
秦桠思本就對她心懷怨恨,見她發怒的面容,心裏強行壓制的火氣猛然竄出,成燎原之勢,她眼疾手快,從手旁取了茶壺,将壺蓋取下,在陸瓊九猝不及防之時,霎時潑了過來。
索性裏面的熱水已經涼了大半,但混帶着茶漬的水灑的她發絲、羅群、面容滿是,她胸口劇烈起伏,咬着唇,抄了一個茶杯就打算朝她擲去。
她身體裏帶着一般丹契血脈裏的奔放狂野氣,哪裏肯吃這樣的虧,對着她的肩膀正準備快準狠丢過去的時候,原本平穩行駛的馬車卻陡然剎車,她身體不受控制的前傾。
口裏的驚呼還沒來得及發出,就聽到外面一陣嘈雜撕心裂肺的喊殺聲,刀劍棍棒揮打的聲音交疊在一起,聽的人心驚肝顫。
千嬌萬愛長大的皇室嬌娃娃哪裏見過這種場景,在外面傳出駭人聲響時,就已經縮成一團。
秦邦媛酒醒了一大半,她在馬車的角落裏顫抖着身子,一遍遍念叨着:“完了完了,是劫匪,一定是劫匪。”
剛剛還氣勢洶洶潑人的秦桠思也好不到那裏去,她臉色發白,血色盡失,伸了只手指顫巍巍的指了指陸瓊九所沾的位置。
陸瓊九疑惑轉頭,下一秒,長劍“砰”的一聲刺破馬車車廂,黑衣蒙面男子手握長劍直直的朝裏面刺來。
陸瓊九瞪大了眼睛,身體早大腦反應一步,急急的往後退,但哪裏比得上冰冷的劍身快。
眼看着劍尖已經碰到裙擺,一襲穿着利落黑袍的人徑直擋在了她面前。
淮紹一手腕翻出,寒劍在空中滑過一個道狠戾的銀光,握着劍柄的手青筋暴出,迎上了那人的攻勢。
直到淮紹一一劍封喉,血揚了一地,陸瓊九才堪堪反應過來。
相較于秦桠思、秦邦媛來說,她面對這樣的變故,緩和的要快很多。
畢竟,這次的厮殺和上次的浩劫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她撐着定了定神,着急的去辨尋淮紹一的身影,他還在一群黑衣蒙面人裏厮殺着,縱使黑衣人在數量上占有絕對的勝利,但他劍法又快又狠,黑衣人的刀劍還未近身,就被他擊中要害,瞬間殒命。
陸瓊九舒了一口氣,又環顧四周,看到太子表哥和皇子公主們已經被侍衛護好,才轉身去看窩在已經支離破碎馬車上的兩人。
馬車頂端被人掀起,只有三塊木板頑強的挺立着,陸瓊九定睛一看,只見馬車後方一隊黑衣人在隐蔽的樹叢中托着長劍迅速穿梭移動着,她分辨不出這隊黑衣人的目标是她們,還是不遠處的太子。
但是,當務之急,就是帶着她們趕緊離開這個破損的馬車,盡早進入侍衛的保護圈。
她咬着自己的唇,強迫自己清醒,疼痛刺激着大腦,她一鼓作氣,一邊架起一個人的肩膀,“我們得快些過去,黑衣人馬上就要殺過來了。”
“腿軟了……”
“撐着,不過去,就是思路一條。”
來不及和他們多說,就匆忙架起他們要走。
秦邦媛這邊因為喝了酒的緣故,無論如何她自己也使不上什麽力氣,陸瓊九很是吃力的架着她。
好在秦桠思還可以尚且保持一絲理智,“我去那邊,幫你架着姑母。”
陸瓊九沒多想,點了點頭。
黑衣人的喊殺聲越來越近,陸瓊九的步子越來越急。
待好不容易下了馬車,黑衣人也已經行進到這邊,陸瓊九看到一處灌叢,帶着兩個人打算躲進去。
若她們悄無聲息,不被黑衣人注意到,才可能是活下來的唯一的生機。
也就是這這時,秦桠思那幾分理智瞬間變質,她鼻翼扇動幾下,用了全身的力氣對着陸瓊九的背就是狠絕一推。
陸瓊九不可思議的望着她,她們的目光在空氣中無聲交織,她懵然恐懼,她卻迸出仇恨的火苗,仿佛下一秒就非要将她燃成灰燼,讓她永生永世消失在這世上不可。
淮紹一在打鬥中分出精力尋找陸瓊九,只一眼,就差點讓他失去所有的分寸,他無心戀戰,拼着全身的力氣望那邊趕。
陸瓊九身子急速向一邊歪去,與從小道竄出的黑衣人正面相碰,黑衣人面無表情舉起長刀,用力的砍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