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撲朔迷離
前世的衛靈均只是聽說過沈令宸的大名,但從沒目睹過他的真面目。
當她聽衆說莊主回來了,便有了一睹為快的好奇心。
衆人自覺地分列兩邊,靜靜地張望着。他們之所以不敢說話,是因為他們進來前就聽說過,莊主喜歡安靜,只有他讓人開口時對方才能開口。也不管這個傳聞是真是假,大家卻一齊默契地遵守着。
一輛匹黑馬拖着一輛黑色馬車緩緩地駛進了山莊,讓人奇怪的是沒有趕車的車夫,那馬兒就這麽拉着馬車旁若無人地駛進來了。
沒有人吆喝制止,馬兒忽然自已停住,安靜地立在原地。馬車打開了,進來一個身穿玄色衣裳,戴着鬥笠的男子。
因有鬥笠遮着,衛靈均看不清他的面容,但能看出他身材颀長挺拔。他一直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表示,但衆人都無端地感覺到了一種莫名的氣氛。
衛靈均無視這種氣氛,她饒有興趣地打量着這個人:黑馬黑車黑衣,衛靈均似乎有一種錯覺,覺得這種人适合出現在夜晚,尤其适合在星月暗淡、寒風潇潇的,而不是在此時——初夏明媚溫暖的陽光下。
也許是衛靈均打量沈令宸的時間過長了些,她敏銳地感覺到對方多看了她一眼。盡管只是她的感覺,她沒有接觸到他的目光,不過出于禮貌,她還是回之一個笑容。然後,沒有然後了,她沒有得到二次回應。衛靈均也不怎麽在乎。沈令宸穿過中間甬道,不疾不徐地向裏面走去。衛靈均盯着他那峭拔的背影看了一會兒,直到自己興致消減,她才緩緩轉身,準備回房。
就在這時,突然一陣風起。山莊裏極為幹淨,大風沒有揚起任何灰塵,但衛靈均鼻間卻嗅到了一種熟悉的氣味,這種氣味,她在隔壁書生給的荷月上聞到過。
衛靈均心中詫異,為了佐證這個發現,她有意無意地往前走了幾步,以便很接近那個氣息所在的源頭——沈令宸。
沈令宸似乎非常不喜歡有人靠近他。只見那身影一閃,便不見了蹤影。
衛靈均再也無從探索,她回到了自己房間。
但是自那天起,隔壁那個書生一直沒有再出現。周圍的人沒一個覺得奇怪。仿佛他從來不曾出現過一樣。衛靈均去問山莊那個古裏古怪的看門人,看門人仍舊頭也不擡地答道:“大概回家收麥子去了。”這個回答也在衛靈均的預料之中。
衛靈均之所以執着地尋找這個書生,一是覺得這個人有點意思,二是她想想問,那荷包裏裝的到底是什麽藥材。她決定這幾日易容打扮成一個不起眼的人,出發去南方尋找雲伽南。這一路上,她最擔憂的不是仇人的追殺,而是自己反複的病情,只要自己的病情穩定,她有一百種辦法對付那些人。
那個書生身上的氣味為什麽會和沈令宸那麽像呢?衛靈均一直到晚上入睡時還帶着這個疑問。
就在她剛剛閉眼時,突然聽見隔壁房頂有輕微的聲響,她一怔,從床上一躍而起,飛身到門外。借着朦胧的月光,她看到房頂上有一個黑影,接着又來了一個黑影。兩個人影在交戰,他們的交戰不像一般的江湖認識那樣,刀光劍影,你來我往。連交戰也是無聲地,靜默的。據她的經驗,這才是真正的高手過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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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兩道人影交錯着向山莊的東北方飛去了。衛靈均被他們擾得睡意全無,加上好心奇被撩了起來,便遠遠地綴在兩人身後,朝着東北方向走去。
月中上天,明月沖滿了稀薄的雲層,将皎潔的清光照在大地上,前方有一處竹林,地上竹影橫斜,林風蕭蕭,衛靈均覺得這景致十分可愛,擡腳進入了竹林當中。直到進入竹林中,她才發覺這裏很不對勁。
這是一個奇怪的陣法,四周到處都竹子,每一處景致都一模一樣,她找不到來時的路,也找不到出口。
衛靈均試探了一會兒,明白再這樣橫沖直撞下去,她到天明也走不出去。這種時候,只能靜下心來,方能想出辦法。她閉上眼睛,用力的嗅着林中的氣息。她仿佛聞到了酒的香氣。有酒的地方一定會有人。她循着這個氣息走了過去。
她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轉了個多少個彎,終于,她在竹海中看到了一處竹屋。裏面有昏黃的燈光閃爍,有人在說話。
衛靈均輕手輕腳地走過去。
她沒敢貿然近前,而是站在相對安全的距離,靜靜聆聽着屋裏的聲音。
裏面有兩個在争論:
一個溫潤好聽而又似曾熟悉的聲音說道:“我要出去。”
另一個聲音冰冷而又漠然:“不行!”
“我要去讀書。”
“你就是個廢物。”
……
衛靈均悚然一驚,她聽出來了,這裏面有個聲音就是她認識的書生發出來的。
他怎麽會在這裏?他在跟誰争論?他說他要出去,難道是那個人囚禁了他?這一連串的疑問不停地在她的腦中盤旋。不知道是她思考得太投入,還是對方的功夫太出神入化。她竟沒有察覺到自己面前竟然站了一個人,一個男人。
男子身穿着玄色衣裳,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兩人默默對視片刻。
衛靈均先開口道:“我在竹林中迷路了,你能送我出去嗎?”
對方沒有接話,仍在靜靜地打量着她。
衛靈均毫不驚慌,任他打量個夠,才又接着說:“如果你不方便送我,可否幫我指一條路?”
對方仍舊沒說話,他轉身進去了。衛靈均趁機也跟着進去,她以為書生肯定也在裏面。
這時,男子終于開口了,他的聲音十分漠然:“我準許你開口了嗎?”
衛靈均一怔,随即她便明白了原來這個男人就是沈令宸。
她不知道自己此時的心境是什麽,驚吓還是驚喜,她來不及去細細體會,便飛快地接過話:“我開口從來不用經人允許。——從出生就這樣了,想什麽時哭就什麽時候哭。”
“哦。”他淡淡地回應了一聲。
衛靈均見他回應了,于是便得寸進尺地道:“我方才看見我的朋友,——一個年輕的書生,他好像也進來了,不知你看到他沒有?”
衛靈均說話的同時,眼睛迅速打量了一眼屋裏,他不禁又是一驚,這座竹屋裏只有一桌兩椅而已,再沒有別人。雖然有窗子但是很小,絕不可能通過一個成年男子的身體。那個書生剛才到底哪裏去了?
沈令宸往在一把椅子上坐下,他用犀利的目光看着還在門口徘徊的衛靈均,淡淡說道:“你還不走,難道還想進來坐一坐?”
衛靈均覺得自己就算走了,還是得回來,因為她找不到出口,所以,她就趁着杆子往上爬,當下便欣然答應:“我正有此意,多謝邀請。”說完,她落落大方地走過去,坐在沈令宸的對面。
借着室內搖曳不定的燈光,衛靈均終于看清了對方的真面目。
他有兩道濃黑的眉毛,一雙深邃明亮的眼睛,他的目光銳利深沉,讓人不敢直視。
她看不出他的具體年齡,也許二十多歲,也許将近而立。
沈令宸等她鑒賞夠了,才用銳利的目光盯着衛靈均問道:“你夜闖竹林,就是為了那個百無一用的書生?”
衛靈均搖搖頭,誠實地說道:“也不是,我只是看着姍姍竹影很可愛,就想進來欣賞一番,若是事先知道真相,我是不會進來的。”
沈令宸聽到她說竹影很可愛,微微點頭,緩緩說道:“我有時也這麽覺得,”接着,他話鋒一轉,慢悠悠地抛出一下句:“可是你知道這片可愛的竹林中死了多少人嗎?”
他那冷森森的語調,加上搖曳不定的燈光,還有靜夜裏飒飒的風聲,給人一種無端的陰森可怖之感。但是它沒有吓倒衛靈均,前世,她有好多少次都瀕臨死亡邊緣,次數多了,也就把很多事都看場淡了。她微微一笑道:“聽上去挺可怕的,——那麽你能把我送出去嗎?”
“你覺得你應該跟我提這種要求嗎?”沈令宸的聲音冷冽。
衛靈均故作驚訝地說:“難道不應該嗎?我爹說,我是一個美人,美人麻煩男人那是男人的榮幸。”
沈令宸一直沉默着,深深地看着衛靈均。
衛靈均一直等着,以倔強的姿态等着他的答複。
沈令宸緩緩站起身,衛靈均也随之起身,笑着說道:“多謝,我就知道你會送我的。”
但是沈令宸到底還是沒送她,他先行消失在了茫茫的竹海中。
衛靈均先是傻眼,再轉念一想,又折回了竹屋,反正她也出不去,倒不如索性在這裏歇息一夜,反正她也得到主人的允許了。
這一晚,衛靈均就歇宿在屋中的竹榻上。
次日清晨,陽光亮亮地照在她的臉上,她一睜眼,就看見一個人在笑吟吟地看着她。正是隔壁那個書生,依舊身着一襲半舊的青杉,長身玉立,神情人畜無害。
他見到衛靈均似乎很高興,比以前親和了許多,“你怎麽在這裏?”
衛靈均說道:“我來找你。”
“真的!”書生愈發高興,衛靈均輕笑,他竟然能這麽輕易相信她的話。
書生用警惕的眼神看看四周,他拉住衛靈均的手說道:“趁現在沒人,咱們快跑。”
“好。”
兩人一起走出了竹林。
山莊中的其他人見他們手挽手走出竹林,不覺大吃一驚。他們雖然充滿好奇,但誰也沒有上前來問。
兩人依舊住在隔壁,但往來比以前密切了許多。
衛靈均這才知道書生也姓沈,名夢影。問他跟沈令宸的關系,他說大約大概可能是他的堂兄弟之類,反正有關系,但又說不清什麽關系。衛靈均又旁敲側擊地問他那晚的事,他仍舊支支吾吾說不清楚。衛靈均見狀,也不好強人所難,便沒再問他。
沈夢影回來後開始用功讀書,他在“頭懸梁,椎刺骨”之後,又開始了鑿壁取光,他鑿的就是兩人中間的那道牆,而且,他還拉着衛靈均去捉螢火蟲說要讀書用。衛靈均任沈夢影取自己屋裏的光,也會陪着他去捉螢火蟲,而他也會如她所願,每到她犯病的時節,他都會用随身帶的荷包助她入眠。
過了一段時間後,衛靈均覺得自己可以上路了,便向山莊中唯一的朋友告別。
沈夢影似乎十分意外,他眷戀不舍地說道:“你怎麽這就要走,你走了,誰陪我去捉螢火蟲,誰讓我偷光?”
衛靈均勸道:“可是隔壁還是會有人的呀,你可以找他。”
沈夢影一臉堅決:“不,我除了你誰也不找。我跟別人不熟。”
衛靈均試探道:“……那你要不要找你的堂哥。”沈夢影像見到鬼似的,驚恐地叫道:“不,我不要見他,他想要我的命。”
衛靈均心中驚訝,本想追問下去,無奈沈夢影仍舊說不清楚。
她無奈地嘆息一聲,“那就沒有辦法了,反正我一定要離開這裏。”
兩人說罷都嘆息着,彼此告辭。次日清晨,衛靈均背着如她一樣羞澀的行囊要離開絕塵山莊。
她一出門,就見沈夢影也背着一個書箱,一副要遠行的模樣。
她問道:“沈兄,你也要出遠門。”
沈夢影點頭:“嗯,我要跟我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