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破冰
沈令宸聽到衛靈均的話,冷冷說道:“我對任何女人都沒有非分之想。你想多了。”
“哦。”衛靈均輕輕一笑,“這真是女人的幸運。”
沈令宸從鼻孔裏發出一聲冷哼,又道:“我也不是你的備用物品。”
“我沒說你是。我的物品都是精心準備的。”
沈令宸覺得這話很讓人不舒服,但一時又想不起該接哪句好。
他只好幹巴巴地說道:“我不喜歡跟女人鬥嘴。”
衛靈均仍舊笑着說道:“可是我壓根就沒和你鬥嘴啊。”說完,她又輕描淡寫地補充了兩句:“我爹說過,男人都容易自作多情,多看兩眼多說幾句話都有可能讓他們誤會,而我說話時總是不經意地流露出聰明和靈慧,所以我一般不敢跟男人鬥嘴。”
沈令宸默然片刻,突然道:“你爹說得對,男人不但自作多情,還都自負得很。”
衛靈均笑着附和道:“太對了。我們終于達成一致了。”
衛靈均說完,又覺得哪裏不對勁,特別是她敏銳地感覺到了沈令宸似乎在笑。
“你笑什麽?”她飛快地問道。
“你看到我笑了?”沈令宸反問。
“你肯定在心裏偷笑。”衛靈均固執地下了結論。
沈令宸這次是真的笑了,不過沒笑出聲來。他在笑,很多女人在罵天下的男人時往往會不自覺地把她們的父親撇除在外。
沈令宸仿佛戰勝了一個宿敵似的,心情略略歡愉些,因此,他也不介意自己是不是備用物品了,便自己動手拾掇了兩條長凳并在一起當床睡。
衛靈均随手朝他扔過一床毯子:“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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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令宸揚手打了回來:“不用。”
衛靈均也不再理他,轉身睡去了。
夜複又安靜下來。四周萬籁俱寂,皎潔的月光從窗口照進來。
沈令宸的臉浮在陰影裏,看着滿屋的月光沉思。
床上的人已經睡着了。發出均勻輕柔的呼吸聲。
她忽而翻了個身,嘴裏發出一聲小女孩的嬌嗔聲:“爹爹,你就再給我講個故事嘛。”他聽得想笑。
過了一會兒,她又發出一陣呓語,這次不像是對她父親發的,她說得又快又含混不清,但他聽得出,那是女人對情人才有的撒嬌語氣。大概是對那個倒黴透頂的雲伽南說的。他想笑但又笑不出來,也說不清為什麽笑不出來。
……
次日清晨,衛靈均醒來倍覺全身輕松。她對沈令宸的态度好轉許多,至少不再對他甩臉子了。
沈令宸倒沒什麽變化,仍是那副不茍言笑、波瀾不驚地嚴肅神态。
衛靈均去買早點,并結算房錢。
這次,他們也沒有分桌吃,兩人相對而坐,仍是白粥饅頭小菜。
兩人正在默默地吃着,就見從二樓走下來一對年青夫妻。這兩人的長相對比鮮明,女的又白又胖,男的又黑又瘦。女人頭淩亂,一臉的起床氣。兩人邊走邊争執,起初是小聲,最後聲音越來越大。
女的如同獅吼一樣大聲罵道:“臭王八,你說什麽,你有種再說一遍。”
男的紅着臉小聲說道:“別那麽大聲行不行?”
女的依舊不依不撓:“我就大聲怎麽了,我罵自己的男人管別人什麽事。——你瞧瞧你幹點什麽成啊,幹啥啥不行,吃啥啥香,白天沒毬用,晚上毬沒用。”
衆人先是目瞪口呆,接着有人率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其他人也紛紛跟着笑。衛靈均自然也沒忍住,嘴裏的粥噴了對面的人一臉。
沈令宸無言地看着笑得不能自己的衛靈均,默默地接過她遞過來的手絹擦臉。
他大概可能想起衛靈均說的隔壁張三,便一臉嫌棄地說道:“男人的恥辱。”他的聲音不小不大,剛好就傳到了那個被罵的丈夫耳朵裏,這男人當衆被老婆罵,被衆人笑話,早就憋着一肚子火沒地發,一聽見有人公然罵他,便氣不打一處來,大聲沖着衆人嚷道:“剛才誰罵我是男人的恥辱,站起來我瞧瞧!”
他女人一聽到有人罵自己丈夫,立即不罵了,撸袖子下樓一起幫着丈夫罵別人。
“誰啊,哪個不長眼的敢罵我男人。”
沈令宸也吃完早飯了,他緩緩站起來,看着兩人,坦然承認道:“是我罵的。”
女人腰一叉大聲嚷道:“裝什麽裝,我就不信你老婆沒罵過你。還恥辱,恥辱你個頭啊。”
女人的丈夫看樣子也頗有江湖經驗,一看到沈令宸的模樣便知道不好惹,趕緊拉他女人的衣裳制止她。女人也察覺到了異樣,趕緊住嘴不罵。但她彪悍慣了,又覺得這樣沒面子,于是一邊往外走一邊色厲內荏地嚷道:“他再厲害又怎樣,反正是我有理,我罵自已的男人管他什麽事。”越到外面,她的聲音越小,但衛靈均還是聽到了:“這人一看就欠罵欠調、教,他老婆一看就是不濟事的。”話裏頭還帶着一股濃濃的驕傲和自得。
衛靈均被一個彪悍而肥胖的陌生女人給鄙視了。
她心裏頭略有些不爽快,但又不好追上去理論。
沈令宸不知怎的,看上去心情莫名好了許多。他重新坐了下來,并且饒有興趣地問道:“這個女人跟你隔壁張三的老婆比如何?”
衛靈均實話實說:“她比張三的老婆更一針見血。”雖然,她對胖女人的話很不滿,但不得不承認她的罵詞更切中要害。說完這句,她忽又覺得自己在一個男人面前說這種話似乎有些不妥。她不自然地清咳一聲道:“我吃完了,咱們走吧。”
兩人拿着行李,去客棧後院取馬,離開了客棧,取路南行。
這是清晨,朝陽初出,清風拂面,草尖上的露水還沒散盡,空氣中有一種濕潤而清新的氣息。這是獨屬于早晨的氣息,讓人覺得新鮮而有力量。衛靈均的精神很好,她的馬精神也好。
沈令宸時而和她并行,時而跑前時而錯後。
衛靈均感覺到他們的關系經過昨晚的破冰之後,似乎跟以前不一樣了,但又說不清哪裏不一樣。
具體表現在沈令宸似乎更願意更她說話了。
但衛靈均深深記得這個人的德性,心裏還保持着警惕。
兩人行了一段路,沈令宸突然問道:“你以後會不會對雲伽南也這樣罵?”
衛靈均一怔,警惕地問道:“你為什麽問這個問題?”
沈令宸別過目光,看着遠處的青山,悠悠說道:“我想知道像張三老婆那樣的女人有多少。”
衛靈均不覺笑了起來,她用溫柔的語調回憶道:“我當然不舍得這麽罵他。事實上我從沒罵過他。”他那麽好,她罵他幹什麽。
雲伽南在她生命中的位置幾乎跟父親一樣重要。她生病時,他親自服侍她,陪伴她;身體好時,他就攜她共游大好河山;他為她吟詩作畫,替她出手解決掉一切麻煩……”
衛靈均正沉浸在回憶中不可自拔時,就聽見沈令宸突然怒喝一聲:“誰?”說着這話,他衣袖一揮,一陣掌風掠過,驚得所過樹從簌簌作響。
衛靈均立即驚醒,手迅速地伸向腰間的包囊,做好随時應戰的準備。
揮出一掌後,沈令宸縱馬追趕,衛靈均也是緊随其後,追風如閃電一般,一眨眼就不見了。衛靈均停留在原地東張西望了一會兒,果見沈令宸去而複返。
衛靈均問他情況如何,他淡淡說道:“這兩人的輕功極好,逃命功夫一流,我怕是調虎離山就沒深追。”
沈令宸蹙眉沉思,似乎有什麽沒想明白。
衛靈均安慰他道:“沒事,他們走了就好。”
他揚揚手,道:“不,我在想他們的武功路數。”
衛靈均沉默着,不再打擾他思索。
片刻之後,沈令宸突然道:“漠北三雄。”
衛靈均聽到“漠北三雄”也是一怔,她怎麽連種人也招惹上了。他們三人可是二十年前江湖上聞之色變的大魔頭。
她不确信地問道:“可是我聽江湖上傳言,漠北三雄早在十幾前就退出江湖了。”
沈令宸淡聲道:“是退出江湖了,可是你知道他們為什麽退出嗎?”
衛靈均搖搖頭,沈令宸耐心地跟他解釋:“二十年前,漠北三雄得到了一張極為寶貴的藏寶圖,裏面有巨額財富和武學秘籍。但是,人性的貪婪使得三人內讧,他們人人都想獨吞這份寶藏,三雄大打出手,分道揚镳。武林中其他人聞訊也去追殺他們,——當然,他們是打着維護武林正道的名義去的。漠北三雄漸漸失了音信,那批寶藏圖也不知所終。”
衛靈均很快抓住他話中的漏洞:“既然漠北三雄十幾年前就消失了。你又如何知道他們的武功路數的?”
沈令宸陡然沉默下來,目光突然變得幽暗不明,神色不辨喜怒。衛靈均估計這個問題是觸碰到他不願提起的往事了。
她已經不指望他回答了,這時,卻聽他幽幽說道:“告訴你也無妨,我幼時曾經親眼見過他們與我家的侍衛交手。你可能不會信——我從小就有一種本領:只要親眼所見,基本能把每個人的武功路數都記下來。”
衛靈均忙道:“這個我信。”江湖上早就傳言,他是數百年難遇的武學天才。
沈令宸深深地看了衛靈均一眼,道:“你信便好,我的每句話都是有根據的。”
衛靈均忽然想起別的事,對他的話并沒有深究。
她激動地指着前面的山谷問道:“前面那座是不是孤雲山?”
沈令宸點頭:“應該是。”
衛靈均像個孩子似的大叫起來:“翻過那座山就是青雲谷了,我義父義母還有我的好姐妹就在那裏!”
沈令宸的反應很平淡,只是“哦”了一聲。
衛靈均細心地跟他解釋:“我義父義母是我爹相識二十多年的老朋友。他們年輕時曾經鬧過嫌隙,但我父親覺得他們值得托付,在臨終前讓我先去投靠他們。”前世的衛靈均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去尋找義父義母的,她本來滿心忐忑,不想兩人卻對她十分盡心盡力,還讓他們的愛徒寸步不離地保護她。他們盡量滿足她的一切願望,帶她去參加武林大會,她想加入丐幫,他們就去找丐幫幫主說情,後來她喜歡上了雲伽南,義父義母也極力促成。她嫁到雲家後,兩人每年都會來探望她,時時關心她的病情。
沈令宸默默地聽着,又随口問了幾個問題,他試探着說道:“剛才那兩人一直在跟蹤我們,一直沒有出手。你猜他們會不會就是你父親的老朋友?”
衛靈均聽他話裏有話,想起前天他污蔑自己的父親是大盜,這次又來污蔑她的義父義母。上回消逝的憤怒又重新燃起來。
她冷冷地提醒他:“你又踩我的雷池了!”
他無奈地說道:“你的雷池太多了。”
衛靈均挑眉反問:“難道你就沒有?”
沈令宸沉默不語。他肯定有的,衛靈均知道這世人幾乎每個人都有。
他緘默良久,微微嘆了口氣,說道:“你還有什麽雷池不能踩,提前列出來吧。”
衛靈均的怒氣漸漸平複下來,想了想問道:“你真想聽?”
“說。”
“那就多了,最大的是你前幾天踩過的,還有今天這個,還有,以後不能說雲伽南不好,不能說我不是美人……”
沈令宸:“……”
衛靈均側頭反問他:“那你呢?你也列出來吧。”
沈令宸輕描淡寫道:“我的雷點只有一個:我不能忍受兩類人。”
“哪兩類人?”看起來是挺少的,她不能忍受的人多了。
沈令宸語氣平淡:“一類是女人。”
衛靈均氣得剛要跟他争辯三百場,只聽他又說道:“另一類是,男人。”
聽到後半句,她也無心争論了,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先是輕笑,接着是大笑,笑聲把樹叢中的鳥兒都驚跑了。
沈令宸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似乎不明白這有什麽好笑的。
衛靈均笑夠之後,眨着一雙靈動慧黠的眼睛,饒有興趣地問道:“那你以後跟誰來往呢?不男不女的人嗎?”
沈令宸自然聽出衛靈均是在調侃揶揄自己。他覺得新鮮而又不自在。已經很久沒人和他開玩笑了,因為他們都不敢。
他看着她的眼睛問道:“你為什麽不怕我?”
衛靈均迎着他的目光回道:“那你想要我怕你嗎?”
他收回目光,看向別處,輕輕搖頭:“不要,怕我的人已經太多了。”
“那就是了。”
衛靈均說完這句話,輕哼着歌兒,縱馬跑了一會兒,她忽然大聲喊道:“你跟我一起去青雲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