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朋友
楊佩瑤擡頭。
果不其然,身旁之人正是顧靜怡。
顧靜怡穿了件藍白相間的條紋連衣裙,烏黑的長發梳成兩根麻花辮,從耳後垂在胸前,很是清爽。
而麥色的小臉上卻明顯帶着不屑,“你花錢不是很大方嗎,天天倒貼陸景行,又請館子又送禮物,這會兒連支鋼筆都買不起?”
楊佩瑤欲哭無淚。
難怪錢包只有五塊多,原來都花在陸景行身上了……她哪裏知道原身是個倒貼的主兒。
如果把錢省下來,她買兩支鋼筆換着用,再買一盒鉛筆多好!
可那是原身做出來的事情,現在悔青腸子都沒用。
深吸口氣,楊佩瑤平靜下心情,懇切地說:“顧小姐別挖苦我了,我以前腦子被門擠了,被驢踢了,總之進了水……以後我不會再那麽傻,你也別每次看見我就連嘲帶諷的,畢竟我也不是大奸大惡的壞人,沒做過天怒人怨的事情,行不行?”
顧靜怡很是意外。
往常楊佩瑤可沒這麽好說話。
楊致重雖然在杭城根基淺,處處被掣肘,畢竟職掌一省軍權,跺跺腳杭城的地面也得抖一抖。
楊家的兩位姑娘在松山國中也不是善茬兒。
楊佩珍愛背後算計人,楊佩瑤卻是頤指氣使,蠻橫得不行,尤其對白詠薇,更沒有好聲氣兒。
顧靜怡為好友打抱不平,今兒趕巧看到楊佩瑤手頭拮據,特意過來嘲弄她幾句。
沒想到楊佩瑤不但沒有跟她針鋒相對,反而說出軟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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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靜怡盯着她看了會兒,想起挨罰之後顧夫人對她的教導,不太情願地點點頭,“好吧。”
楊佩瑤看出她的勉強,不過能夠得到她的應允也是件開心事兒,畢竟在杭城,除了楊佩珍之外,她還不認識跟自己年紀相若的女孩子。
而且升到武陵高中後,她們就是校友了。
有個朋友總比有個敵人強。
遂粲然一笑,“我請你吃冰激淩吧,一樓有得賣。”
顧靜怡又打量她兩眼,“這幾天不方便吃冷的。”
楊佩瑤一聽就明白,笑道:“那就改天好了……你也來買筆嗎?”
顧靜怡搖搖頭,“我來随便轉轉,沒有特別想買的。你忙吧,我不打擾你。”
話雖如此,卻站在原地沒有動彈。
“我也是閑逛,”楊佩瑤笑笑,招呼店員過來,“我買盒鉛筆。”
一盒有六支,共兩塊銀元。
楊佩瑤付了錢,對顧靜怡道:“我也沒別的事兒,不如一起轉轉?”
顧靜怡抿抿嘴,勉為其難地說:“下樓吧。”
先前楊佩瑤惦記着鋼筆,只是走馬觀花地看了眼,這會兒鋼筆沒戲了,正想仔細地看看女式服裝,便欣然應允。
兩人從邊上的洋裝開始逛。
民國的女裝比起明清是前進了一大步,已經敢于顯露身材的曲線,但較之現代的個性化多樣化還是略有欠缺。
楊佩瑤見識過現代服裝的多變風格,加上專業就是服裝設計,看衣裳的眼光很是獨到,一路告訴顧靜怡哪件好看,哪件有缺陷,怎麽搭配顯可愛,怎麽穿戴顯個高。
顧靜怡開始還端着,不太願意搭話,可畢竟她也才十六,正是愛打扮的年紀,聽楊佩瑤說得在理,慢慢地話就多起來。
兩人讨論得熱火朝天。
經過賣布料的櫃臺,看着藍瑩瑩的陰丹士林以及五顏六色的标布、哔叽、卡其布,顧靜怡突然感慨,“到處都是洋貨,我家的紗廠和紡織廠越來越不景氣,都快開不下去了。”
楊佩瑤查過許多民國事情的資料,知道這段歷史,附和着嘆氣,“大勢所趨沒有辦法,洋布料子軟,顏色好看價格又便宜。兩相比較,都願意穿洋布衣裳。”
顧靜怡道:“是啊,現在也就鄉下種地的還願意穿土布……我是覺得廠裏好幾百人沒有活路,錢都讓洋人賺走了。”
楊佩瑤沉吟片刻,又開口,“要想有活路,一是買洋人的機器,學習他們的技術,也織洋布。咱們不用千裏迢迢地海運過來,價錢還能再便宜。第二就是買洋人的布做成衣。洋布便宜,衣裳可不便宜,現在杭城的洋人越來越多,咱們做洋裝做西服,賺洋人的錢。”
顧靜怡真正是詫異了,盯住楊佩瑤好半天,鄭重道:“我向你道歉,以前對你态度不好。”
楊佩瑤“嘻嘻”笑着打趣她,“刮目相看了吧?以前接觸得少,不了解也正常,我原諒你了……以後有得是讓你吃驚的地方。”
顧靜怡撇撇嘴,“哼”一聲,“來日方長,拭目以待!”
說笑間,兩人已經把二樓轉了個遍。
楊佩瑤看眼手表,已經十一點一刻了,便道:“我要回家了,再不回怕我娘擔心。改天咱們再出來玩,我請你吃冰激淩。”
顧靜怡道:“我也要回家,順路把你捎回去。我哥在附近辦事,約好來接我,說不定已經在樓下等着了。”
想起帥氣陽光的顧平瀾,楊佩瑤面露微笑,從善如流道:“那我搭個順風車,正好當面跟你哥道謝。幸虧有他幫忙,我才有機會上武陵高中。”
剛走出百貨公司,顧靜怡低呼聲,“真巧,剛到。”
只見一輛黑色別克汽車緩緩駛來,正停在兩人面前,坐在副駕駛位置那人身穿墨色長衫,唇間叼根粗長的雪茄,神情肅穆冷厲。
赫然就是先前楊佩瑤不當心撞到的那個男子。
原來他就是顧息瀾,難怪剛才她覺得有一絲絲面熟,前兩天,她在顧家看到過他的相片。
相片上,他看上去雖然兇狠可略有青澀,最多不過二十歲,現在看起來怕是要二十七八的樣子。
楊佩瑤原本打算跟顧平瀾套套近乎,可換成顧息瀾,已經完全打消了這個念頭,恭敬地向顧息瀾欠欠身,“顧會長”,側頭對顧靜怡道:“我還是叫黃包車吧?”
顧靜怡熱絡地說:“沒事兒,我哥面相長得兇,其實脾氣……脾氣稍微有點大……咱倆坐後排,一會兒就到了。”伸手拉開車門,“你先進。”
楊佩瑤拘謹地坐進去,顧靜怡緊跟着進來,“哥,從文山街繞一下,先送楊佩瑤回去。”
顧息瀾沒吭聲,旁邊開車的中山裝男人則笑着答應,“好。”
“麻煩顧會長,”楊佩瑤連忙道謝,擡頭正對着顧息瀾的後腦勺。
他頭發剃得很短,根根直立,看上去粗且硬,好像長着滿頭的刺,張牙舞爪的。
頭發軟的人心腸軟,而頭發硬的人,心腸也冷硬。
楊佩瑤感到莫名的拘謹,身體坐得筆直。
好在從仙霞路到文山街并不遠,十幾分鐘便到了。
楊佩瑤道謝下車。
“不用客氣,都謝好幾回了,”顧靜怡道:“有空給我打電話,你知道我家電話號碼嗎?”
楊佩瑤笑道:“知道,37248,你二哥告訴我的……那我想出門的時候就找你,正好向你請教考試的事兒。”
顧靜怡應聲好,朝她揮揮手。
楊佩瑤在門口站了片刻等汽車遠去才進門。
出人意外地是,大哥楊承灏竟然在家,與陸秀玫站在廊檐下不知在說什麽。
面色不太好看。
楊承灏在楊致重麾下擔任軍需處處長,工作繁瑣忙碌,平常早出晚歸,就算三兩天不回家歇息也是常事。
來到楊家這些日子,楊佩瑤才只見到過他一次。
楊承灏沒穿軍裝,而是穿了件白色襯衫配藏青色西褲,襯衫敞着兩粒紐扣,儒雅之中帶着幾分狂妄不羁。
看到楊佩瑤,楊承灏唇邊綻出笑容,“瑤瑤出門了?”
楊佩瑤揚一下手裏盒子,“買了盒鉛筆,本來打算買支筆,太貴了,要十八塊,還有二十多塊錢的。”
楊承灏道:“派克金筆是不便宜,你可以買萬寶龍或者百利金的,差不多七八塊錢一支。”
“沒看到這兩個牌子。”
楊承灏道:“新安百貨肯定有,我明天去給你買一支。”
“謝謝大哥,”楊佩瑤大喜過望,觑了觑陸秀玫臉色,嘟唇撒嬌, “大哥順便幫我買瓶墨水,還有橡皮。”
只買鋼筆不買墨水相當于沒有,而楊佩瑤手頭只三塊五,得熬到月底才能發月錢。
她還許諾請顧靜怡吃冰激淩呢。
楊承灏毫不猶豫地答應。
楊佩珍在屋裏聽到,沖出來道:“大哥我也想要支鋼筆,鋼筆比毛筆方便。”
楊承灏愣了下,點點頭,“好,也給你買一支。”
楊佩瑤很無語,怎麽什麽便宜事情都少不了楊佩珍?
但又說不出不是來。
畢竟楊佩珍也喚楊承灏一聲大哥,她提出要求,楊承灏也不好拒絕。
可這樣的話,楊承灏一下子要掏出二十塊大洋。
只怕陸秀玫會不高興。
畢竟她跟楊承灏是夫妻,他們才是一體的。
楊佩瑤偷眼瞧過去,陸秀玫神情淡淡的,看不出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