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羽春樓1
馮平是半個時辰前剛死的鬼,魂魄一出體,就被守在一旁的鬼差扣上了鎖鏈,還沒等他搞清楚具體情況,已經渾渾噩噩地到了黃泉路上。
馮平看了看身邊挂着工作證,身上的制服背面還寫了“酆都服務”四個大字的鬼差,不由感慨,死在新時代,連陰曹地府都和古代怪志小說裏寫的不一樣了。黃泉路已經不是阡陌小道,而是鋪設地整整齊齊的柏油馬路,路上的鬼都排列有序地飄着,路兩旁的彼岸花也種植地整整齊齊,還有個老頭在拿着水管給它們統一澆水,忽略掉血色的天空,這裏看起來同現世沒有太大區別。
鬼差把馮平帶到了三座橋邊,指了指離他們最近的那座,說:“上這一座排隊,喝了湯就走吧。”
馮平看了看眼前鋼筋混凝土堆疊而成的橋,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和傳說中的奈何橋也差得未免有些太多了吧?然後他又突然想起來了很重要的事情,于是朝鬼差詢問道:“就這樣直接上橋喝孟婆湯?不需要判官審審嗎?”
大概是詢問這個問題的鬼太多了,鬼差頗沒耐心地解釋道:“醒醒吧大哥,這都什麽時代了,從你死開始,你的生平資料就直接傳輸給四位判官大人了,現在已經審判完畢了,你可以投胎去了。”
然後鬼差又小聲嘟哝了一句:“早都提議派個人上去寫本書,将酆都的新面貌向活人展示一下,兩位鬼使效率也太低,到現在還沒安排好。”
馮平小心翼翼地踏上了奈何橋,不知道排了多久,才依稀看見橋的中間有個穿着洋裝正在盛粥的少女,少女身邊還站着一個身穿白色西裝的男人,正眯着眼靠在橋邊的圍欄上同女子說話。
“謝必安,你堂堂白鬼使,怎麽這麽閑?你看看八爺,同樣是鬼使,八爺都不閑得往我這兒跑。”少女将勺子一扔,直直地砸向了謝必安的腦門。
謝必安依舊笑眯眯地,也沒有躲,随手一接,将勺子穩穩地拿在了手中,然後朝少女遞了過去,說:“孟姜女,老老實實熬你的湯吧。我也不想這麽閑的,不過現在實行了信息化流水線勾魂,各鬼差通過APP指示收魂,除了罪大惡極的鬼需要我和八爺親自抓,其餘的都交給了手下的小鬼。說實話,現在的鬼都成不了氣候了,這邊人還沒死透,那邊鬼差為了搶業務都圍滿人家床邊三圈了,新死的鬼都渾渾噩噩地,哪裏還來得及興風作浪修成厲鬼。”
馮平走到兩人身邊時,恰巧聽到了兩人的對話,心想反正都死了,也犯不着再畏畏縮縮,于是張口将自己心中的疑問說了出來:“請問,您就是傳說中的孟婆吧?傳說裏您是個老太太……”
“老你個奶奶。”孟姜女眉頭一蹙,伸出食指朝謝必安戳道,“都怪你,派上去的什麽鬼,到處朝凡人胡亂編排我。”
“不怪我,誰教你那天沒梳妝,讓那鬼吏瞧了去,到現在他都以為你是個老太太。”謝必安見孟姜女只顧着瞪自己忘記了盛湯,于是拿過她的勺子,給馮平舀了一碗。
馮平接過湯,正要喝,又突然停了下來,繼續問道:“我生前聽說白鬼使是吊死的,所以……”
話音未落,謝必安就張開了嘴,伸出了長長的舌頭。
“七爺長得俊,也注重形象,平日裏都将舌頭收在嘴裏,輕易不露出來的。”孟姜女搶答道。
“那……一見生財呢?”馮平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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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必安眯着眼,從西裝的口袋裏掏出了一條黑色的手帕,上面用白色小篆寫了四個大字“一見生財”,然後又将手帕翻了過來,另一面上寫着“你也來了”四字。不等馮平再開口,謝必安便朝他咧了咧嘴:“還有什麽要問的嗎?沒有的話快點喝湯走人。”
別看謝必安是笑着的,卻笑得讓馮平心中發毛,于是他再不敢言語,猛地幹了一碗孟婆湯,然後又迷迷糊糊地上路了。
“哎,每次都是這個鬼,問東問西的,我都見他十多次了。求他下輩子別再問了。”馮平走後,孟姜女有些哭笑不得地說道。
謝必安剛要接話,身後便傳來了頗有磁性的男聲:“七爺,怎麽又在橋上和孟姜女閑聊?”
謝必安不用扭頭看也知道來人是誰,依舊将眼咪成一條縫,笑着說:“八爺不是在同馬面一起在吃酒嗎,怎麽有空跑來奈何橋找我?”
如果這時你鬥膽仔細觀察一下謝必安,一定會發現七爺此刻的笑容比剛才更加燦爛了幾分。
“哎呀,八爺來了。還好八爺晚來了一步,不然剛剛那鬼肯定得問‘不是聽說黑鬼使身材矮小嗎?怎麽長得這麽高?’”孟姜女将馮平的語氣模仿地惟妙惟肖,硬生生地将謝必安給逗得“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本來看着謝必安又同孟姜女混在一處,範無咎心中就有些不高興,現下看到兩人如此其樂融融,心中愈發難受,就好像心髒被人用針密密麻麻地紮過一般。範無咎将這種感受歸因于對于最好兄弟的占有欲,也并未細想,面癱着一張臉朝謝必安說道:“魏判喊我們過去。”
魏征是酆都四大判官裏最為和善的一位,說話耿直,沒有什麽彎彎繞繞,故而聽說是他傳喚,想來也沒有太嚴重的事情,謝必安便笑着朝孟姜女揮揮手說:“那我和八爺先去見魏判了,你在這裏好好熬粥。”
八爺走在前面,七爺跟在後面。
八爺性子嚴謹認真,不愛笑,話也不多,七爺卻與他截然相反,總是笑眯眯地,平日裏連眼睛都懶得睜開,看起來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但今天剛一離開忘川畔,八爺卻先開口說了話:“想成親了?”
聽到八爺的疑問,七爺整個人像炸了毛的貓,如果七爺是活人,此刻耳朵肯定紅了大半:“說什麽傻話?孟姜女是人丨妻,人丨妻懂不懂,就是別人的妻子。我再怎麽不是人,也不會把主意打在她身上。不過是覺得她一個人在橋上也怪可憐的,閑着去陪陪她罷了。”
“不是孟姜女,也總會有別人。”範無咎說。範無咎一直對謝必安心懷愧疚,因為當年謝必安是因他而死,死時連親都沒成,還是個半大的孩子。當然,範無咎比謝必安還小了兩個月,也大不到哪裏去。
範無咎的話徹底惹惱了謝必安,他斂了笑容,微微睜開了雙眼,冷聲說:“剛到酆都時咱們是立過誓的,兩個人相依為命,我自然不會娶親。還是說,八爺你看上了哪家閨秀,想老婆了,不好先開口,想先把我打發了去了?”
“七爺,是我說錯話了,別惱,以後不提了。”範無咎本來是在朝謝必安賭氣,看謝必安反應這麽大,還給了保證,氣也消了一半,又見謝必安被自己惹惱了,于是又轉而去哄他。
謝必安沒理他,但臉上又挂回了招牌式的笑容,眼睛也眯了回去。
兩人到了賞善司,見到魏征正襟危坐在辦公桌前對着平板電腦戳戳劃劃,不知在做些什麽。看到黑白鬼使到了,魏征忙朝謝必安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
“這酆信群裏該怎麽發紅包啊,小白你教教我。秦廣王他們非讓我發一個,我弄了半天也沒發出來。”魏征說。
謝必安湊到屏幕前,伸出手笑着給他點了點:“對,就這樣,得先綁冥幣卡才能發。”
“哦哦,原來這麽回事。我常年坐辦公室的,就不比你們這些天天外出跑業務的能緊跟時尚潮流。”魏征一板一眼地說道,“要學的東西還是很多。”
“魏判,說正事。”範無咎面無表情地插了句話。
“哦,對,說正事說正事。是這樣的,地藏王菩薩前幾天讓我托你們辦個事。”魏征邊說邊拿出了一個藏藍色封皮的小冊子,“地藏王菩薩不是立過誓嗎,說地獄不空不成佛,這都過去幾萬年了,當初的地獄逐漸分散成了十八個。這十八個地獄以無間地獄為主體,菩薩當初立的誓,也該應在無間地獄上。眼下酆都越來越安穩,也出不了什麽亂子了,無間地獄關押的惡鬼都超度了個遍,只剩下了七個厲鬼。這七個厲鬼因為執念過深,怨氣過重,遲遲不肯消散,眼下唯一的法子就是派人回到他們活過的時代,将他們的怨恨從根源化解。目前酆都能派出去出差的大鬼,就你們兩個了,反正你們倆最近挺閑的,就當是賣菩薩的一個人情也好。這本書裏記載了那七只厲鬼的生平,菩薩會幫你們開啓前緣門,便可回到這些厲鬼活過的時代,你們想辦法将怨念化解掉就可以了。”
作者有話要說:
酆(豐)都,又稱酆都羅山,即是中國傳說中的地府地獄。(度娘百科)
度娘百科裏說孟婆的身份有三種說法,我選了第二種孟姜女的。
謝必安,白無常,外號七爺,帽子上有字“一見生財”也有“你也來了”的說法。範無咎(更常見的說法是範無救),黑無常,外號八爺,帽子上寫的是“天下太平”也有“正在捉你”的說法。
四大判官分別是:魏征、鐘馗、陸之道(也就是常說的陸判)和崔珏
奈何橋其實是三座橋,以下摘自度娘百科:《酆都宗教習俗調查》一書對此有過詳細的描寫:“……橋分三層(或三座),善人的鬼魂可以安全通過上層的橋,善惡兼半者過中間的橋,惡人的鬼魂過下層的橋。
很久以前就想關于寫黑白無常的文,算作是了了自己的一個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