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羽春樓5

破曉時分,趙鳴筝才在謝必安的攙扶下回到羽春樓。此時距趙鳴筝服下五時丹不到三個時辰,但他已口不能言,目不能視,趙鳴筝甚至感覺到他的聽覺也在漸漸消散,周圍動靜已聽不分明。

“快,快去叫樓主。”謝必安扶着趙鳴筝,看到準備去訓練場的殺手,連忙喊道。

羽春樓其實并不是一棟樓,而是一個莊子。秦嶼所在的主樓以羽春樓為名,殺手平日裏的任務以及排行都是在羽春樓裏發布的。主樓附近分布着八個小樓,分別是八門所在的位置。從謝必安此時的位置到羽春樓主樓,一去一來,少說也要一炷香的時間。

秦嶼匆匆趕來時,趙鳴筝已失了聽覺。雖是一同長大,但趙鳴筝給秦嶼的感覺總是強硬倔強的,就像一棵竹,傲雪淩霜,縱是雨打風吹,卻依舊高傲挺拔。就連當日秦嶼決定同女子成親,趙鳴筝都未曾朝他低過頭。此時,趙鳴筝半個身子癱倒在謝必安身上,唇色蒼白,秦嶼不由地心中一動,将趙鳴筝一把摟在了懷中。

趙鳴筝嗅到了熟悉的氣味,知道秦嶼就在自己身邊,朝他擠出了一絲微笑,張了張口。秦嶼從口型中辨認出趙鳴筝喊的正是他的名字,心中更加悲傷,畢竟自己負了師弟,而師弟卻沒有一絲怨言,甚至仍是對他萬分信任。

“鳴……鳴筝究竟怎麽回事?”由于秦嶼體弱多病,得知趙鳴筝重傷的消息更是立刻飛身趕來,此刻氣息有些不穩。

謝影帝難得睜開着眼,神色嚴肅地說道:“趙兄前幾日接了一個任務,說是刺殺一江湖大夫。但趙兄覺得此事蹊跷,便喊上我同行。沒想到那大夫果然非同尋常,是個用毒高手,趙兄一時沒有防備,中了圈套,當時便瞎了雙目……不知,樓主可有解毒的辦法?”

“是五時丹。那大夫好狠的心腸,這毒雖不致命,但極難解,若是沒有遇上會解毒之人,中毒的人便會徹底無法與周圍聯系,陷入比死還可怕的境地。”秦嶼伸手搭上趙鳴筝的脈搏,片刻後說,“索性我曾偶然得到過解藥的方子,鳴筝想來是無大礙的。”

果然是性情中人,若是羽春樓裏的其他人,定會先問任務完成的如何,但秦嶼卻一心撲在趙鳴筝的傷勢上,也是難得的,謝必安如是想。

秦嶼拿出幾根銀針,紮在了趙鳴筝指尖,趙鳴筝只覺意識一陣恍惚,便暈了過去。秦嶼示意謝必安同他一起将趙鳴筝扶回了羽春樓。

“咳咳,鳴筝的毒性已經控制住了。不過有一味藥,我此刻卻是沒有的。”安頓完趙鳴筝,秦嶼捂住口鼻,輕咳了兩聲,急促地喘了口氣,“是百年前制作五時丹的毒聖親手培育的藏紅花。毒聖培育的藏紅花比普通藏紅花在藥性上猛了許多,是特別為解五時丹而準備的。初見婉兒時,我将那花埋在了蘇家江南別院的桂花樹下,不知七門主可否為鳴筝跑一趟。”

蘇婉兒,便是秦嶼剛娶的夫人。

“這倒是小事,樓主交代下來了,我自會即刻動身。不過,我有幾句話想同樓主聊聊,希望樓主不要怪罪。”謝必安道。

秦嶼點點頭,伸出一只手做出“請”的動作,然後帶着謝必安走出了卧房,到了廊下。

“七門主想說什麽?”秦嶼問。

謝必安朝他笑笑,又眯回了眼:“我曾在樂坊聽過一首曲子,名曰《浣溪沙》,原是聽完便忘了,今日見樓主同趙兄種種,突然想了起來。就讓我唱與樓主聽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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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閑離別易銷丨魂。酒筵歌席莫辭頻。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一曲唱罷,謝必安雙眼微睜,注視着秦嶼,“不如惜取眼前人啊,樓主。”

“是我負了他。可羽春樓雖表面上風光,實際上卻一年不如一年。羽春樓既然交到了我手裏,我就得為它好好打算。昔年我在江南歷練時,蘇老爺和婉兒曾有恩于我,蘇家是江南大戶,在江湖和朝堂上均有人脈,恰好可以解羽春樓之危。”秦嶼道,“娶婉兒,不是唯一的方法,但卻是最好的方法。鳴筝還小,未來還有很長的路,我不過是他人生中的過客而非歸宿。”

“樓主,其實你……”

秦嶼搖搖頭說:“別再說了。”

“可你其實是讨厭着羽春樓的吧。”男聲傳來,謝必安朝洞門看去,範無咎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那裏。

秦嶼沒想到範無咎會這麽說,愣愣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點了點頭,又緊接着搖了搖頭。

“從我接手羽春樓開始,我就決定要好好愛着它,即使我恨透了它。八門主,看你也閑,便同七門主一起去蘇家取藥吧。”說罷秦嶼猛地咳了幾聲,掏出帕子掩住了口鼻,然後轉身回了卧房。

秦嶼離開後,謝必安走到範無咎身側,歪着頭看着他問:“八爺什麽時候來的?”

範無咎沒有正面回答他,只說:“七爺的曲兒唱得很好聽。”

聽完八爺的話,七爺的臉刷的一下紅了個徹底,舌尖微微吐出,又随即神色一變,睜了雙目道:“八爺可知何為非禮勿聽?”

“是我錯了,七爺勿怪。”看着謝必安的一羞一怒,範無咎突然亂了章法,只覺心中慌亂,似有小鬼作祟一般。

謝必安看着範無咎眼神飄忽,耳根微紅,心道原來木如八爺也會有害羞的時候,遂不再追究八爺偷聽的無禮作為,而是拍了拍八爺的肩膀說:“今天交給你查的事情,查得怎麽樣了?”

秦嶼就在房內,範無咎唯恐他聽了去,于是湊到謝必安耳邊用極低的聲音說:“沒有找到有用的,許是夫人藏的太好,又許是本就沒有過意中人。”

“我本當蘇家經商,南來北往的商人夫人該是見過不少,懷春少女總該遇到一兩個心儀的。算了,我們正好要去蘇家,可借機好好查查。”

從羽春樓到蘇家,黑白二人花了四天時間,倒不是因為距離有多遠,而是越過長江為了讓八爺克服掉心理障礙,花費掉不少時間。

長江自古便是天險,天門中斷楚江開,也非詩仙随随便便一拍腦殼寫出來的。對謝必安來說,這長江算不得什麽,渡船就是了,借着風向倒也不慢,但對範無咎來說,就根本不是随便坐條船這麽簡單的事了。範無咎是淹死鬼,最怕的就是河,就算是在酆都,沒有要事範無咎都不會往忘川邊上跑的,更何況他今日面臨的是天塹一般的長江呢?

“八爺,沒事,就坐半天船而已。長江不比黃河,水流沒那麽湍急,不會出什麽事的。”看着站在長江邊面色鐵青的範無咎,謝必安安慰道。

範無咎的手不自覺地在發抖,但他好面子不想讓謝必安看到自己如此不堪的樣子,于是極力控制着自己,甚至朝着謝必安擠出了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沒事兒,我不怕的,真的不怕,七爺別擔心。”

“八爺,坦誠一點我也不會笑你的。一起這麽些年了,你總護着我,現下好不容易有七爺能護着你的機會,可不能白白錯過了。”謝必安朝範無咎“狡黠”一笑。

範無咎嘆了口氣,扯住了謝必安的袖子道:“瞞不過七爺,還是有點怕的。畢竟是淹死的……還請七爺擔待。”

“那我們就等晚上再渡江吧,晚上你看不到水面,能好些。”謝必安笑道。

之後七爺和八爺去了一家茶館,聽了一下午說書人說書。

整個下午,八爺都沒怎麽講話,但七爺的心情好極了。範無咎難得朝他示弱,激起了謝必安的保護欲。謝必安教給趙鳴筝同秦嶼和好的招數也是示弱,趙鳴筝為人好強,從未向秦嶼露出過自己柔軟的部分。保護弱小是男人的天性,特別是當自己所愛之人尋求自己的保護時,這種天性會被激發的徹徹底底。

不過謝必安也是紙上談兵,懂得道理卻從未嘗過那種滋味,如今八爺顫抖着朝他坦白自己的弱點,謝必安才徹底明白,那一刻若是八爺願意,自己連命都能給他。只是不知道,八爺有沒有曾有過一瞬間想将謝必安護在身後,為他遮風擋雨?但所幸七爺求的不多,今日八爺之舉已讓他心中大為振奮,也并不想着兩人能更進一步。

謝必安說晚上過江自有謝必安的道理,範無咎畢竟不是活人,不僅絲毫不懼怕黑夜,反而将黑夜當成保護傘。上了船後,手抖了一會兒,吹了會兒江風,也就不那麽害怕了。

見範無咎又恢複了平日裏的從容鎮定,謝必安便開始同他閑聊:“我突然想起有句詩,被稱為鬼謠,說是一個書生,在江畔聽到有一女子撫琴輕唱,便記下了女子吟唱的詩句,方才得以流傳。”

“七爺,我是粗人。”弦外之音便是自己未聽過什麽勞什子的詩。

“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寫得妙極。活人聽了鬼謠的名聲,七分好奇,三分畏懼,但我聽了卻覺得親切極了。”謝必安走出船艙,眯着雙目看向江面。

範無咎頗有些煞風景地問道:“不知七爺想表達什麽?”

“不表達什麽,只是突然想到了,我們兩個是鬼,又是在江面上,總覺得很搭。”謝必安仍遠望着江面。

他沒告訴範無咎,那書生看見的唱歌女子其實是湘水女神在朝後人吟唱她同戀人間的愛恨。謝必安在想,如果自己日後不得不與範無咎分開,自己會不會也在什麽地方,朝路過的人講講他們的故事。

作者有話要說:

《浣溪沙》by晏殊(值得一提的是晏殊大佬好像真的很喜歡“不如憐取眼前人”這句,在他的《木蘭花》裏也用了同樣的句子。)

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出自錢起的《省試湘靈鼓瑟》

《舊唐書·錢徽傳》:(錢)起能五言詩。初從鄉薦,寄家江湖,嘗于客舍月夜獨吟,遽聞人吟于庭曰:“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起愕然,攝衣視之,無所見矣,以為鬼怪,而志其一十字。

我這邊改了改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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