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羽春樓6

人人盡說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

七爺八爺下了船,已是快至午時。蘇府的別院位于金陵,算是江南的北部,雖不比南部水鄉的煙雨朦胧,但到底仍處在水丨多的江南。謝必安剛下船,便落了小雨。現在是春末時分,雨水沒有初春時那般沾衣不濕,不過好在船夫早已備了紙傘,不過這紙傘僅有一把。範無咎木木地接過傘,從口中朝船夫擠出一句“多謝”,便将紙傘撐開,打在了謝必安的頭上。

謝必安轉身看着範無咎,似乎想到了什麽,于是伸出了略有些蒼白的手,手指覆在範無咎的指縫處,将傘推到了二人中間。

“謝某不料此生仍有機會可同八爺共撐一傘,今日陰差陽錯,竟是了了多年執念。”

範無咎垂下眼看向謝必安,見他說話間眼眶微紅,竟是動了真情實感。

“七爺,當年不怪你,怪我。”範無咎情商過低,安慰的話不知如何說出口,“是我連累了你,是我傻。”

“八爺,有件事我一直不敢問,當年你為什麽不去橋上等我?就這麽不喜歡淋雨?”謝必安抿了抿嘴唇,沒有敢去看八爺的臉。

範無咎:“因為我答應了在橋下等你,我怕我到了橋上,你尋不到我。”

當時河裏的水在不停上漲,我怕你去橋下尋我發現我不在,順着河岸尋我,遇到危險。我會水,我不怕,但你不會。只是沒曾想到,水漲得這麽急,還未等你回來,我就被水沖走了,範無咎心中默默說道。這話太矯情,八爺開不了口。

“八爺,你還真是……真是個一根筋的大傻子。”謝必安沒料到範無咎會這麽回答他,登時氣得不輕,感到哭笑不得。

謝必安自然不知真正的理由,八爺說什麽,他便信什麽。縱然七爺有九竅玲珑心,一遇到八爺,便九九歸一,再沒了心眼兒。

蘇府別院自從蘇老爺過世後,便一直閑置着無人居住。兩人看着褪了色的朱門和已經生了鏽的門鎖,便知不用再去敲門了,于是一同在門外等雨停了再翻牆進去。

斜風細雨,蘇府門前種的白玉蘭已悉數盛開,枝頭玉白色的花朵随風雨一起晃動,像極了雪白的鳥兒在雨中振翅高飛。八爺和七爺共撐着一把淡黃色的紙傘立于樹旁,八爺擡頭看着玉蘭花,七爺則眯着眼看着八爺。

不知過了多久,謝必安突然開口:“有件事我這幾天一直不是很明白。”

範無咎回頭問道:“何事?七爺請講。”

“秦嶼初見蘇婉兒時發生了何事,為何他會将藏紅花埋在這裏?以及,你是否記得,在無間地獄時,秦嶼曾說他娶蘇婉兒有一半原因是為了報恩,前幾日在羽春樓他也說過蘇老爺和蘇婉兒對他有恩。恩從何來?蘇婉兒對他有什麽恩,能讓他放棄心愛之人娶了蘇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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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七爺心細,這些事,我原是沒想過的。”範無咎道,“只是不知我們該怎麽找到問題的答案?”

“我心中隐隐有些猜測,但不敢斷言。拿完藏紅花我先回去一趟,八爺你在這邊找找有沒有當年的知情人,給趙鳴筝送完藥我再回金陵找你。”謝必安說。

雨漸漸停了,地面還和下雨時一樣的泥濘,蘇府牆頭附着的青苔在雨水的滋潤下更加濕滑,不過好在七爺八爺都是會武的,沒在翻牆上耗費多大功夫。

兩人徑直走到後院,果然見到一棵桂花樹。樹下有一石桌,桌邊圍繞着石凳。因為剛剛下過雨的緣故,石桌的凹陷處還有積水,水上飄着幾片散落的桂葉,葉上的水珠在陽光的折射下顯得亮晶晶的。

“總覺得少了些什麽。”範無咎皺眉道。

聽完八爺的話,謝必安也發現了不對勁,朝院子裏四下望去:“這麽大一個宅子,為何沒有地縛靈?如果有地縛靈的話,我方才問的問題也許就能知道答案了。”

“許是蘇老爺請過道士和尚作法,宅子裏的鬼怪都去投胎了吧。”範無咎蹲在地上,随手撿了一塊石頭,一邊在桂樹下挖着土一邊說。

謝必安見兩個人在這絞盡腦汁也分析不出個所以然來,于是暫時放棄了腦子裏雜七雜八的問題,也撿了塊石頭,蹲在了樹的另一面也挖了起來。索性兩人運氣夠好,試了三四處地方就找到了秦嶼埋起來的木盒子。

謝必安抹掉了盒子上的泥土,然後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打開,裏面果然有一捧幹花,不過這花卻不是普通的藏紅花的樣子。普通藏紅花通體是鮮豔的紅色,但這花靠近莖端的地方是淡紫色的,有種說不出的妖異感。

“我以為這花該是盛了滿盒,沒想到只有不到三分之一,倒像是用剩的。”

聽完範無咎的話,謝必安隐隐覺得自己抓住了什麽,靈光一閃,開口問道:“八爺,這藏紅花的功效是什麽?”

“我就只記得有一個功能是活血化瘀,旁的我也說不準了。”範無咎掏出帕子,沾了池塘裏的水,擦了擦沾滿泥土的手,然後又将帕子遞給了謝必安,“七爺也擦擦手。”

謝必安卻沒有接過帕子,而是非常激動地朝範無咎說:“八爺,我好像明白了。婦人小産常用藏紅花入藥,蘇婉兒當年怕是有了身孕,因秦嶼小産,她的情郎可能是出了意外,也可能是因為沒了孩子抛棄了她,所以秦嶼心懷愧疚,不得不娶她。這半盒藏紅花便是當年用剩下的。我這就回羽春樓送藥,你趁這幾天打聽打聽和蘇婉兒交往密切的男子。”

說完話,謝必安轉身就要離開,卻被範無咎拉住了袖子。只見範無咎劍眉微擰,拽過謝必安沒有抱盒子的那只手,用帕子輕輕将上面的泥擦了個幹淨:“急什麽,趙鳴筝又死不了,先把手擦幹淨再走也不遲。”

謝必安面上微紅,心說,這直男撩起人來,可真要命。但他也不反駁,反倒是無比享受地讓範無咎幫他擦着手。

謝必安擡頭看天,太陽有些刺眼,枝頭隐約聽到喜鵲吵鬧,又是一個春光明媚的好日子。

回去路上沒了八爺耽擱,七爺快馬加鞭,再加上心中實在挂念八爺,日夜兼程,一去一回也不過剛剛四天光景。秦嶼接過藥,謝了七爺老半天,七爺朝他笑笑,說,還有些私事要處理,過幾天再一起吃酒。臨走時七爺去看了趙鳴筝一眼,趙鳴筝正坐在廊下的躺椅上曬太陽,七爺見他面色紅潤,想來這幾日過得還是挺滋潤的。不過此刻他聽不見也看不見,七爺沒法揶揄他,只能将話留在肚子裏,等他徹底好了再好好笑話一下。

謝必安走的這幾天,範無咎一直住在蘇府裏,反正沒有旁人,八爺也不怕鬼怪,東西廂房都有現成的床鋪,除了雜草多了點容易招蚊蟲外,沒有什麽不好。由于秦嶼迎娶蘇婉兒時準備倉促,婚禮也辦得不是很大,羽春樓又是個半黑不白的存在,所以知道蘇婉兒嫁人的人并不多。于是白天範無咎就在周圍逛逛,自稱是蘇婉兒的表哥,逢人便說蘇家小姐年前同人私奔了,自己奉長輩的命來打聽打聽表妹的相好,看看能否找到表妹下落。晚上時範無咎就用千裏傳音,和七爺說說話,聊聊一天下來的收獲,倒也不悶。

謝必安回到金陵時已是半夜,常年半夜上班,謝必安很喜歡走夜路。晚間涼風習習,沒了白日的炎熱,謝必安走在鄉間小道上,周圍還有些螢火蟲發着綠瑩瑩的光在他身邊晃來晃去,使他感到自在萬分,也不急着快點到蘇府見範無咎了,于是他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哼起了小曲兒。

“塵歸塵,土歸土,死者安寧,生者解脫——”謝必安哼着他之前去西邊交流時學會的曲子,惬意極了。只見對面出現了一個扛着鋤頭,做農人打扮的男人,這人許是在田間耕作時睡了過去,一覺醒來已經是半夜,便趕忙朝家裏趕回去。

這人遠遠看見了一身白衣的謝必安,見他眯着眼,又哼着詭異的歌,周圍還有鬼火在閃閃發光,遂吓得不輕,扔了鋤頭直接跪在了路中間。

“無常老爺饒命,無常老爺饒命。”這農夫不停地朝着謝必安磕頭。

謝必安心說,這也能認出我來?然後他又低頭看了看自己雪白的衣袖,掃了一眼身旁飛舞的螢火蟲,才明白這人原來是誤會了,但誤打誤撞他倒是正牌的白無常。可惜現在沒有多少法力,不然自己一定保他發財。

看這人磕頭磕地虔誠,此地離蘇府別院不算太遠,謝必安心頭一動,說道:“我今日上來是來收一人魂魄的,我問你一個問題,只要你将你知道的老老實實告訴我,我定不會為難于你。”

農夫見謝必安開口,吓了個屁滾尿流,滿口答應。

“曾經在這兒置別院的蘇家,有位叫蘇婉兒的大小姐,你可聽說過?”謝必安問。

“聽說過,聽說過。”

謝必安又道:“她有一姘頭,你可知此人是誰?”

“姘頭?不,不知……不對,我記得有一人同她走得很近。但叫什麽我是真的不知道,只知道是個道士。”

“道士?哪兒的道士?”

“就是不遠處紫金山上的玄清觀的道士。聽說蘇老爺撞過邪,請了那道士來作法,幾天就好了。從此那道士被蘇家奉為了上賓,蘇小姐常與那道士一起出游,兩人關系看起來很是密切。不過,我已經很多年沒見過那道士了,聽說是死了,當然也說不準,說不定是去雲游四方去了。”

告別了農夫,謝必安心情更是舒暢,心說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當即掐了個訣朝範無咎問道:“八爺,打聽得如何?”

聽到謝必安語氣如此嘚瑟,範無咎估摸着他大概是打聽到了什麽消息,于是道:“怎麽?七爺也打聽到道士的事了?”

“……”謝必安,“八爺,你……唉,算了。那八爺你猜到那道士是誰了嗎?”

“不知道啊,難不成還是七爺的熟人?”

“熟人倒算不上,你到院子裏來,七爺給你好好複習一遍七苦書卷。”

範無咎推開廂房的門,月光如水,一人白衣翩翩,手持着一本藏藍色的書立在院中,時間仿佛停止,兩人就這麽對視着,誰也沒有先開口打破這一絲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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酆都小劇場之孟婆的網紅奶茶店

某年某月某日,某女鬼排隊喝湯時,對孟姜女說:“我排隊排了好幾年,才喝上你一口湯。活着的時候以為那些網紅奶茶店已經足夠難排了,卻沒想到孟婆湯才是真正難排的東西。”

孟姜女一拍腦袋,心想,我這孟婆湯不是比現世的網紅奶茶要好喝得多,我得想個辦法讓鬼們心甘情願地排隊喝湯。

次日一早,三座奈何橋的入口處各挂了一個招牌,分別是“喪茶”“都不可”和“很多多”,西施、楊玉環和王昭君三大美女站在橋邊,每人手裏都拿了一杯包裝成奶茶樣子的孟婆湯。西施一邊裝作在喝奶茶的樣子,一邊瘋狂自拍,謝必安湊過去看了一眼,發現她在鬼友圈裏寫道“孟婆湯,孟姜女手熬的湯,誰喝誰說好”(配圖九連拍)

第三天閻王爺親自下令整改了孟姜女的店,理由是“虛假宣傳”。因為除了孟姜女本鬼,沒有鬼知道孟婆湯到底好不好喝。

作者有話要說:

塵歸塵,土歸土 出自《聖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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