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羽春樓7

距離放走窦如晦已經八天,這是趙鳴筝從十六歲開始正式以殺手身份在江湖上活動以來,第一次徇私放走任務目标。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什麽會相信七門主可以幫他,他甚至想不出七門主幫助他的理由,可他還是聽了七門主的話。

趙鳴筝對七門主和八門主的印象都不深,這兩個人在羽春樓的存在感非常低,低到他只知道有這麽兩個存在,卻幾乎從未同他們講過話。趙鳴筝熟練地記得羽春樓幾乎每個殺手的絕招以及弱點,但這些殺手并不包括七門主和八門主。

自從失了三感,每天早上秦嶼都會過來給趙鳴筝施針,幫他洗漱,喂他吃飯,之後扶着他在院子裏逛上幾圈。晚上睡前秦嶼還會用濕布幫他将身子仔仔細細地擦拭一遍,兩人之間和諧地仿佛從未發生過沖突。

秦嶼要同蘇婉兒成親的事情,一直是瞞着趙鳴筝的。那天,趙鳴筝從南疆回來,本以為可以同數月未見的戀人好好溫存,結果,只不過離了羽春樓幾月光景,樓裏卻到處都蓋上了大紅幔布,刺眼地仿佛不再是趙鳴筝從小長大的地方。趙鳴筝跑去質問秦嶼,得到的卻是戀人冷漠的回應,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如果自己晚幾天回來,或許根本不會知道秦嶼成親,或許直到秦嶼有了孩子他都會被蒙在鼓裏。他想他是該怨恨趙鳴筝的,但卻無論如何也恨不起來。從兩小無嫌猜的孩童,一直長成翩翩公子,這中間經歷的多少歲月,一直有秦嶼相伴。趙鳴筝不會去恨秦嶼,但卻會去恨蘇婉兒,恨之入骨,恨到他不惜血濺了秦嶼的新婚之夜也要讓蘇婉兒去死。

但還好有謝必安,謝必安給趙鳴筝提供了另一條路,另一條看起來可行,但趙鳴筝卻一直想不出的路。

今天秦嶼也一早就到了趙鳴筝的房裏。雖然趙鳴筝看不見秦嶼,也聽不到秦嶼講的話,但他聞得到秦嶼身上的味道,這味道是淡淡的藥香,仔細聞起來有些苦,這是秦嶼常年生病的結果。趙鳴筝有些擔心秦嶼的身體,秦嶼是娘胎裏帶出來的不足,常年泡在藥中,每年只有春天和秋天身體才會好轉,眼看着快要入暑了,趙鳴筝很擔心秦嶼撐不住,甚至有些後悔自己故意中毒了。

秦嶼剛剛收回刺在趙鳴筝手上的銀針,趙鳴筝就感覺到了身邊的人在不停地抖着。趙鳴筝知道秦嶼此時一定在劇烈地咳嗽,仿佛要把肺給咳出來一般,趙鳴筝急忙摸索着幫秦嶼拍背,過了很久秦嶼才漸漸平靜下來。趙鳴筝伸出手,試圖握住秦嶼,但剛剛觸碰到秦嶼的指尖,秦嶼就起身離了卧房。

大概是惹媳婦兒生氣了吧,趙鳴筝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不知道過了多久,秦嶼終于回來了,手中拿着絲帶和搗好的藥材,将要敷在了趙鳴筝眼上,又用絲帶将他眼睛蒙了起來。趙鳴筝鬼迷心竅地向前一傾,鼻尖恰好觸碰到了秦嶼柔軟的嘴唇。反正現在自己聽不見也看不見,趙鳴筝索性直接吻了上去。這是近三個月沒有嘗到過的熟悉滋味,趙鳴筝近乎貪婪地咬着秦嶼的嘴唇,直到感覺到對面的人有些氣息不穩,才停止了糾纏。

謝必安與範無咎靜靜地對視着,兩人都沒有先開口說話。月光潑灑在兩人肩上,前生今世仿佛一場大夢,天地逆旅,何處是歸宿?直到桂樹上栖着的夜枭發出了“咕咕”的叫聲,兩人才回過神來。

“七爺回來了。”範無咎先開了口。

“嗯,回來了。”謝必安看着他的雙眼,道,“方才路上遇到一人,竟認出了我的身份,我一問話,吓得屁滾尿流把他知道的都告訴我了。”

謝必安說着打開了七苦書卷,卷首的圓眼轉了轉,說道:“大爺請吩咐。”

“幫我查查和秦嶼有關系的道士。”謝必安說。

書又自動翻了頁,和上次謝必安他們看到的平生梗概不同,這次要更加詳細。

“還可以這樣?七爺,讓它找找秦嶼和蘇婉兒的過去行不行?”範無咎問。

謝必安搖搖頭道:“試過了,不行。這書丨記的不全,無關緊要的東西倒是記了一大把,有用的東西上面都沒有。就好像,就好像它只能告訴我們可以讓旁人知道的事情,秦嶼不願意讓人知道的秘密它都不會告訴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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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要這玩意兒何用?”範無咎惱道。

沒等謝必安開口,七苦書卷自己就搶答道:“用處可大了。沒我你們回不去。”

謝必安:“……”

次日一早,低沉的鐘聲從雞鳴寺的最高處傳來,四處的沉沉霧霭,将金陵城包裹在了一片迷蒙之中。範無咎和謝必安打了些井水随意洗漱了一番,便離開了蘇府,朝紫金山走去。紫金山從前是皇家園林,前朝覆滅後,這裏便成了普通百姓也可随意進出的山林,當真是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玄清觀在紫金山的一腳,和謝必安原以為的大型道場不同,是個破破爛爛的小道觀。道觀院子中有一小道童,謝必安到時,他正拿着同自己差不多高的掃帚在掃地。

謝必安上前朝道童作了一揖,然後問:“不知道長可在?”

道童也回了禮,然後說:“道長去山上打水了,就快回來,兩位施主可進去等。”

“我們也是道門中人。”謝必安說。

道童:“原來是道友,我怠慢了。裏面有三清像,二位道友可去拜拜。”

範無咎便同謝必安一道進了觀中,朝着三清像鞠躬拜了拜,也不下跪,然後就站在門口等道長回來。

雖然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但見到道長時範無咎依舊吃了一驚。這道士穿着普通的道士服,長發在頭頂上绾了個發髻,鬓角有微微白發,旁人見了也只會覺得此人相貌端正,再尋不出什麽不對來。但範無咎不是旁人,作為任務目标,他早已把秦嶼的相貌銘記于心,此刻看到這道士,除了氣質略有差異,範無咎找不到他同秦嶼的區別。

“他,他就是秦嶼的那個弟弟?”範無咎朝謝必安咬耳朵道。

謝必安點了點頭,走到道士身前,行了一禮,說:“道長俗家姓秦?”

“道友怎麽知道的?在下秦頁。”剛放下水桶,秦頁便聽到小道童說有兩位道友已經恭候多時。自從幾年前與蘇婉兒分開,秦頁就自此隐居,再不問世事,也不與道門中人多加交流,因此對兩位來客的身份一頭霧水。

範無咎湊到秦頁跟前,捏了捏他的臉,然後轉頭朝謝必安說道:“當真是一模一樣。”

“秦嶼是你哥哥。”範無咎松開了手,面無表情地對秦頁說。

“我确實曾有過一個兄長,不過聽父母說,兄長他先天不足,早已經不在了。不知道友說的秦嶼又是誰?”不同于秦嶼的沉穩,秦頁顯得有些活潑,聽完範無咎的話,他抱着膀子,朝黑白二人挑了挑眉,顯然是不相信自己的兄長仍活着。

謝必安回道:“秦嶼是羽春樓樓主,确實是你哥哥,他長得同你一模一樣。他尚在襁褓之中時被前任樓主撿到,一直長在羽春樓,直到十七歲時出樓歷練才與外面有所接觸。不知秦兄你這幾年有沒有感覺到,江湖上總會有莫名其妙來追殺你的人。”

秦頁想起六年前自己受蘇老爺所托出門辦事,結果被人追殺身受重傷,九死一生回到蘇府別院時卻發現蘇家已經舉家遷回了姑蘇祖宅,自己與蘇婉兒自此分別的事情,當即神色一變,然後怒道:“好啊,原來當年的事情是因為秦嶼。我被人誤當成秦嶼,結果身負重傷,待我好轉歸來時,卻再尋不到婉兒。我曾想去姑蘇尋她,卻被追殺秦嶼的人一直跟蹤,無奈只能隐居于此。待我終于甩掉想要殺我的人後,再去姑蘇找人,卻發現蘇老爺已經病逝,婉兒也不知去了哪個親戚家。我秦頁扪心自問沒做過什麽對不住秦嶼的事情,他怎能誤我?”

“秦兄有所不知,蘇婉兒一直以為秦兄已逝,痛不欲生幾欲自裁,樓主将其救下安置在樓中,今日我二人前來便是因為樓主打聽到了秦兄下落派我二人來接秦兄,讓秦兄與蘇婉兒夫妻團圓。”

謝影帝再次上線,以催人淚下的表演使聽者流淚聞者傷心,博得了一次滿堂彩。秦頁聽得涕泗橫流,在心中将素未謀面的大哥謝了幾百遍,殊不知自己的帽子已經青翠欲滴。

“七爺,你這謊打算怎麽圓?”八爺悄咪咪地問道。

七爺一只眼半睜,湊到八爺耳邊說:“我先走一趟,回去和秦嶼串好臺詞,勞煩八爺陪秦頁一起慢慢回羽春樓。八爺,有秦頁陪你,過江也是一樣的。”

“二位道友在說什麽呢?”秦頁擦幹眼淚問。

“找到了秦兄,我得先回去跟樓主回報一聲,勞煩秦兄收拾一下細軟,明日同八門主一起回去見一下樓主。”

秦頁不疑有他,道了聲謝便和道童一起回房收拾東西了,留了黑白二人在院中。

“七爺,你把秦頁就這麽诓了去,就不怕蘇婉兒早已變心,再最後鬧得他們兄弟反目?”範無咎問。

謝必安搖頭,說:“不怕,事情的前因後果我大致已經推測出來,路上用千裏傳音與你細細說來。我這邊先走一步,過不了幾天我們就能回酆都跟馬面他們一起涮牛肉火鍋了,現在想想還有點期待呢。八爺一路保重,江上若是實在害怕,就跟我說說話,我随時恭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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