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羽春樓8
歸程何處,荒冢斜陽日暮。闌幹獨倚幾回首,半盞濁酒已入喉。孤影茕茕,殘軀病骨、許多愁。愛及深處愛作恨,恨入骨,相思化血淚化毒。
——《羽春樓》
秦頁從沒想過自己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蘇婉兒,就像秦嶼也從未想過此生仍能和趙鳴筝相互依偎着入睡一樣。
蘇婉兒還是從前的蘇婉兒,有着一雙靈動活潑的眼。蘇婉兒也不再是從前的蘇婉兒,從前的蘇婉兒絕對不會摸着秦頁的鬓角,躲在他的懷中小聲抽泣。
秦頁不是原來的秦頁,原來的秦頁處處透着少年感,沒有如今的滄桑憔悴。秦頁卻還是原來的秦頁,和原來一樣,看見蘇婉兒哭泣就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時光變了少年容貌,風霜染了如雲墨發,多少有情人忘了舊時的山盟海誓,但好在秦頁依舊記得。
趙鳴筝恢複了聽力,開始能重新發出簡單的音節,秦嶼将他的躺椅搬到主樓的後院,扶着他坐在椅子上,然後自己則拉着他的手站在一側。秦頁摟着蘇婉兒,兩人淚眼迷蒙,站在秦嶼對面。謝必安和範無咎分別靠在走廊兩側的柱子上,一人嘴裏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在一邊看戲。
“樓主,還是好好将當年真相解釋清楚吧。你一直三緘其口,不過是為了維護秦兄和夫人。如今秦兄活着回來,你又何必誤了自己的良緣。”謝必安說。
“還是由我來說吧。”蘇婉兒在秦嶼之前先開了口,“樓主是為了我,我來替樓主向師弟道歉。”
溫婉的吳侬軟語,朝衆人講了被埋入已經泛黃的記憶中的一段往事。
那年蘇婉兒十六歲,青蔥少女,初窺□□,少年也不過十七歲,應了蘇老爺請求,前來府上作法。見客入來,蘇婉兒朝會客廳偷偷一望,秦頁鬼使神差地回頭一瞥,兩雙眸子,四目相接,緣定終生。而後一年,郎情妾意,情定三生。
直到一日,秦頁外出辦事,兩人月下執手,秦頁說,今次回來,一定朝蘇老爺提親,婉兒等我。蘇婉兒滿心歡喜,笑着朝秦頁揮手,卻未想過此後六年,竟再不得相見。
秦嶼出樓歷練,少年人第一次進入江湖,不知世事險惡,暴露了行蹤,被仇家知曉了身份,不斷遭到追殺,在江湖上躲了了大半年,最終仍被殺手找到。當時雖已是八月,卻暑氣未散,秦嶼舊病複發,一時不敵,被刺穿了肩膀,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翻牆進了一戶人家,正是蘇家在金陵的別院。蘇家下人将秦嶼誤認成秦頁,慌忙将其救起,替他包紮好了傷口,蘇老爺同秦嶼相談後才發現原是認錯了人,但依舊與其交好,待他不薄。
本該無事,卻天不遂人願。秦嶼養了數日,傷勢漸好,便要請辭。臨走時他看見後院的桂花樹開得熱烈,滿院金黃,如碎金抖落,突然想起趙鳴筝是最愛吃桂花釀的,睹花思人,便走到了樹下。蘇婉兒不知秦嶼其人,只是路過後院廊下,突然見到日思夜想的身影,以為秦頁回來了,便朝樹下那人走去。卻不料鬼使神差地,蘇婉兒突然擡頭,看到屋檐上有一蒙面人,一把箭朝秦嶼飛射而來,她下意識地擋在了秦嶼身前,而後眼前一黑,便沒了知覺。秦嶼将新得的藏紅花用去大半,才堪堪保住了蘇婉兒性命。
再次醒來,蘇婉兒才知道自己原已懷有身孕,卻為了護住秦嶼失了孩子,舍命救下的也非情郎,悲傷欲絕,但絲毫未朝秦嶼惡語相向。秦嶼自知連累了蘇家,主動提出同下人一起尋找秦頁,防止他發生意外,但最後也只在荒山野嶺尋得了蘇婉兒贈與秦頁的一塊玉佩以及一只染血的鞋。蘇家認定秦頁已死,放棄了尋找秦頁,蘇婉兒回了姑蘇養傷,秦嶼也歷練結束回了羽春樓。
再後來蘇老爺病危,蘇婉兒一封信将秦嶼叫回了姑蘇。蘇婉兒一介女子,為了秦頁不願嫁人,無依無靠風雨飄搖,于是秦嶼為了報恩,也為了借助蘇家的勢力,同蘇婉兒成了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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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弟,真的是對不起。本來我是想同你好好說清楚的,可樓主執意不讓,說自會找到時機跟你解釋。你們之間的事情,我是沒有資格插手的,也就聽了樓主的安排。”
“嗯,知,道,了。”趙鳴筝極為艱難地發出了幾個音節,也算是和蘇婉兒泯了恩仇。
“七爺,為何當初秦嶼不同趙鳴筝好好說明真相?如果說了,秦嶼本不會如此。”衆人走後,範無咎問道。
謝必安笑了一聲,答:“前世趙鳴筝躲在床底,趁秦嶼熟睡,殺了蘇婉兒。秦嶼是何等重情重義之人,本就連累了蘇婉兒,如今又因為自己要了蘇婉兒性命,就算是趙鳴筝以死相逼,他也絕不可能同趙鳴筝重歸于好。趙鳴筝年輕,鑽了牛角尖,才導致了一切的發生。”
範無咎嘆了口氣,道:“如果最初秦嶼能将前因後果好好交代,同趙鳴筝一起商量,便不會走上前世那條路了。”
“是呀,世間大多數的愛情悲劇,不都是一個不願說、一個不願聽導致的嗎?很多事情,攤開來說便會輕而易舉地解決,可往往其中一方想要獨自承受,忽視了對方的心情,才導致世間有如此之多的癡男怨女。”
“如果我以後有幸遇到心愛之人,一定不會瞞着他任何事情。”範無咎道。
我也是,七爺想。
“大爺,現在回去嗎。”一直被藏在謝必安懷中的七苦書卷突然冒出淡藍色的光,開口說起話來。
謝必安本以為不打開這書它便不會自己講話,顯然是低估了它,于是将書掏出,只見七苦書卷自己浮在了半空中,然後自行翻到了卷首,露出了兩只圓眼。謝必安問:“任務已經完成了嗎?”
“方才信息庫更新,秦嶼怨氣已經消了大半,任務已經基本完成,大爺若是願意,現在就可以回去了。”酷似谷歌娘的聲音不夾雜一絲一毫的情感。
“那我們回去吧?”謝必安看着範無咎,顯然是在征詢他的意思。
範無咎點點頭:“那就回去吧,再在這邊待着也沒有什麽幫助了,倒不如回去吃酒。”
“八爺就惦記着吃酒,可以,咱們回去吧。”謝必安笑道。
“那我就幫二位爺打開現世門,回到酆都了。”七苦書卷說。
說罷,七苦書卷周圍的淡藍光芒突然變成了刺眼的深藍色,而後,藍光中走出一個身穿藏藍水手服的小姑娘,她朝黑白二人微微一笑,道:“兩位爺,我現在就開門。”
“你能變成人?”謝必安問,“可有名字?”
七苦書卷說:“能,但是如果不是非變不可,我是不會選擇變成人類的模樣的,畢竟是本書,還是喜歡自己原本的樣子。大爺若不嫌棄,喚我小七就行。”
“可白鬼使外號是七爺。”範無咎插嘴道。
“是我思慮不周了,大爺喚我小卷可行?”小姑娘被八爺下了臉子,也不惱,依舊恭恭敬敬地。
謝必安眯着眼說:“那就叫你小卷吧,免得混了。你可以稱呼我和黑鬼使七爺和八爺,不必大爺大爺地叫着。”
小卷微微颔首,接着從百褶裙的側兜裏掏出了一支竹竿毛筆,朝謝必安眼前輕輕一劃,便憑空出現了一扇門。
“這便是現世門了,七爺八爺請吧。”小卷說。
謝必安雙眼半睜,朝範無咎輕挑眉毛:“我說吧,阿傍果然是故意整我們的,八爺這回可信了?”
“原來也是信的,七爺的話,我句句都信。”範無咎臉上依舊沒有多餘的表情。
好在這回不用跳了,七爺走前面,八爺走後面,兩人一前一後走入了現世門。
“你既有苦衷,為何不早告訴我,非要把我惹到肝腸寸斷,才肯借他人之口說出嗎?”這是趙鳴筝痊愈後問秦嶼的第一句話。
秦嶼輕咳了幾聲,道:“有些話本是想找到合适的時機再告訴你的,沒想到你反應這麽大,根本不給我解釋的機會。”
“此次的事情多虧了七門主,如果沒有七門主的幫助,我肯定已經殺了蘇婉兒同你反目。”趙鳴筝說,“說到七門主……我怎麽記不得七門主的名字。”
“七門主不就是叫……不對,鳴筝,你不就是羽春樓的七門主嗎?”秦嶼說。
趙鳴筝:“對,我是七門主啊。那幫我的那人是誰?”
“有人幫過你?”
“我記得有這麽一個人。那人不是還把秦頁給帶回了羽春樓嗎?”
“不是呀,秦頁是自己找到羽春樓的。”
“難道是我記錯了?”
“應該是你記錯了。”秦嶼指尖繞住了趙鳴筝的一縷頭發,朝他笑了一下。
趙鳴筝只覺心中燥熱,也不再去管自己的記憶到底有沒有出現差錯,只用手攬住了秦嶼的腰,讓他坐在自己大腿上。已是伏天,酷暑難耐,但秦嶼卧房卻有難得的春光,春潮帶雨晚來急,哪管生前身後事。
不過貪歡一響,但秦嶼卻突然有一種身隔千年的懷念感覺。他不知這究竟是他的錯覺,還是他忘了什麽,但他不想去細究這感覺,畢竟浮生如夢能幾何,及時行樂才是真。
謝必安回到酆都時,距兩人離開才過了一小時。謝必安回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了阿傍,和八爺一起好好揍了他一頓。
“叫你使壞,叫你故意整七爺。七爺捉鬼那會兒,你還不知道在哪個廟裏念經呢。”七爺瞪着眼睛,一邊踹着牛頭一邊說道。
“七爺,意思意思就行,別打死了。”八爺面無表情地勸道。
阿傍崩潰地朝八爺喊道:“範無咎,你個死腹黑,你嘴上拉架,腳上踹我的力氣可沒放輕一點。哎喲……別踹了,兩位爺,我錯了,下次不敢了。”
“算了,八爺,收腳吧。再踹下去,他肯定跑去菩薩那裏告狀了。”謝必安拉住了範無咎說。
“看在七爺的面子上,八爺饒你這一次。”範無咎惡狠狠地威脅阿傍說,“下次再敢故意給我們哥倆找麻煩,我倆肯定廢了你。”
“不敢了,不敢了,絕對不敢了。出家人不打诳語,我以後肯定好好協助七爺八爺的工作,不再添亂了。”
七爺八爺走後,阿傍偷偷朝兩人的背影翻了一個白眼。
“不要背後搞小動作。”八爺突然回頭,把阿傍吓了一跳。
“沒有,絕對沒有,八爺多心了。”阿傍喊道。黑白二人徹底離開後,阿傍才長出了一口氣,擦了擦牛角周圍吓出的冷汗。
作者有話要說:
歸程何處……相思化血淚化毒。
自己随便寫着玩的,沒有韻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