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故人來2

萬裏赴戎機,關山度若飛。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

邊塞的角聲漸漸息了,士兵們訓練了一整天,也終于能有了自己閑暇的時間。塞外的月亮比中原大了三分,卻沒有故鄉的月亮那般圓滿。一群老兵盤着腿圍坐在篝火堆前,相互講述着自己的故事。有人雄心滿滿,發誓一定會功成名就榮歸故裏,有人抹着眼淚挂念着自己遠在故土的父母兄弟,也有少年微紅着臉講着他喜歡的那個姑娘。

“姜将軍,你也跟我們講講你的故事呗。”姜舉素日帶兵寬和,也沒什麽架子,因而在士兵中人緣很好。他剛處理完軍情從主賬中丨出來透氣,路過了篝火旁想聽聽手下的兵都在聊些什麽,沒想到被沒大沒小的士兵給拉住問起了問題。

看到大家情緒高漲,姜舉不好拂了大家的興致,于是也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他身邊的軍師緊随其後,也找了個地方與主帥一同坐下。

“也沒啥好說的,我本來都做好了提親的準備了,結果臨危受命,現在就等着凱旋而歸,回去後風風光光地把她娶回家,其餘的我也別無所求了。”姜舉的臉上紅紅的,不知道是因為害羞還是臉前的篝火的緣故。

“沒想到将軍還是個情種,不知是哪家的小姐,這麽好的福氣。”一個小兵問道。

姜舉摸了摸鼻子,然後不自覺地露出了一個微笑:“姬大人家的大小姐,叫姬蘭。”

一個家住都城的老兵唯恐天下不亂地笑着朝大家說:“姬家的小姐,我聽說過。性子烈得很,長得也漂亮極了,跟将軍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聽了老兵的話,一衆人将姜舉團團圍住,嚷着讓他回去後請他們吃喜酒,姜舉應了聲,也笑得跟個孩子似的。

“好了,也別總問我。就你了齊安,也跟我們講講你的事,可有哪家心儀的姑娘,你跟在我身邊三四個月了,也都沒聽過你的故事。”姜舉趁着衆人暫時沒有想到更多坑他的話題,趕緊轉移了大家的注意。

這招用得極好,衆人果然又拉着齊安問了起來。

“哪有什麽心儀的姑娘……倒有一兄弟,從小一起長大,誰也離不了誰。就算回去了也不娶親,兩個人相依為命一輩子也挺好的。”齊安眯着眼朝衆人笑道。

“難不成軍師大人你是那個……”一人問道,衆人也都心領神會。

“算是吧。不過只對那兄弟一人有感覺,其他人就不行了。”

“可惜了,軍師大人也是個美人呢。”這句話換來了其他人一陣“籲”聲。

月亮漸漸向西,天色不早了,大家也都回到了自己帳中。

齊安躺在簡易的榻上,翻來覆去睡不着覺。這是他第一次像別人袒露自己的感情,倒沒有想象中那麽難以言表,也是,自己什麽大風大浪沒有見過,這種事情原也不該緊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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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安自然是謝必安,他這次選了回到姜舉第一次出征的時候,打算阻止尹子徽立姬蘭為後,但沒想到自己誤打誤撞到了姜舉的軍營當中。不過好在範無咎現在以尹子徽的貼身侍衛的身份在王宮中,也算是對謝必安的一絲安慰,畢竟有了上一次獨自處理蕭朗的事情的經驗,謝必安對範無咎也多了一些信心。

但顯然,範無咎并沒有這份信心。今夜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睡的,并不僅僅只有謝必安一人。範無咎一直在腦內回放着尹子徽的話。

牢籠昏暗,尹子徽的深色王袍和牢籠融為一體,他對一切都淡淡的,甚至提及姜舉也沒有過多的反應。看來姜舉讓他傷透了心。

“我只想讓你們幫我完成三件事。第一,阻止我娶姬蘭。第二,讓我徹底忘掉姜舉,不再愛他。第三,幫我守護好我的國家。”畢竟曾是君王,尹子徽說話的語氣仿佛是在下達命令,讓人不敢有絲毫質疑。

這三件事,如果謝必安在的話,範無咎是有信心完成的。可謝必安現在遠在邊關,要起碼三年才能回來。三年過後,一切都已經成了定局,所以這次的任務必須得由範無咎自己完成,謝必安充其量也只能遠程指揮一下罷了。

早些時候範無咎問過謝必安究竟該怎麽做,謝必安說:“想完成尹子徽的三個願望,最主要的是讓他徹底忘掉姜舉,只要他不再喜歡姜舉,他就不會因為嫉妒非要娶姬蘭,姜舉也不會離開國都在邊疆勢力坐大。”

七爺還交代了:“想讓他不愛姜舉,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愛上別人。”

讓尹子徽愛上別人,說得倒是非常簡單,可是範無咎自己的感情都弄得一團糟,更不用說想方法去撮合別人。七爺交代他,讓他好好注意一下尹子徽身邊的人,看看有沒有人對尹子徽情根深種。範無咎嘆了口氣,心說,我若是能分辨得出來,那我就不會天天被人說是塊木頭了。罷了,明日再說吧。

範無咎靠在榻上,雙手枕在腦袋後面,透過榻邊的窗戶看着外面的月亮。不知謝必安此時睡了沒有,聽說邊疆很冷,範無咎生前從未去過那裏,死後沒有感覺分不清冷熱,故而也不清楚邊關究竟有多冷。眼下已經入秋了,邊疆應該是冷的,謝必安一向怕冷,範無咎有些不由地有些擔心他。思緒漸漸飄向西北,範無咎看着月亮,眼皮漸漸沉了下去,不管天南地北時空轉換,他們始終瞧着同一輪月亮。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三聲雞鳴,又是新的一天。

今日不輪到範無咎當差,他決定先出宮去找姬蘭。倘若自己有沒有本事讓尹子徽喜歡上別人,至少能先和姬蘭混熟,在尹子徽打算娶她時将姬蘭帶走,大不了讓姬蘭和姜舉遠走高飛,也能防止日後絕大部分悲劇的發生。

有小卷在手,範無咎很快找到了姬府的位置。他在姬府門口晃蕩了一會兒,糾結于究竟是翻牆直接進去好呢,還是假借姜舉的名聲走正門進去會比較好。正當範無咎準備找個沒人的角落助跑翻牆時,姬蘭卻走出了門。

姬蘭手裏拎着一個竹編的籃子,裏面不知道裝着什麽,獨自一人往街上走去。

範無咎突然在原地愣了幾秒,看着姬蘭的背影消失在了視野裏,才快步跟了上去。

美人桃花面,是他認識的姬蘭。他甚至知道了姬蘭現在是要去見誰,她的籃子裏裝的是什麽。

今日是中秋,街上行人熙熙攘攘,街道最末端離石拱橋不遠處的賣胭脂的小販好似沒有睡醒一般,有一搭沒一搭的吆喝着。

走到小石橋旁邊的柳樹下,姬蘭終于停了腳步。她在樹下站了一會兒,好像突然看見了什麽人,伸出手朝對面揮了揮。

範無咎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因為朝着姬蘭走來的人,正是他自己。一身黑衣,頭發簡單地梳了個發髻,臉龐尚且稚丨嫩,是十四歲的範無咎,單純善良,透着些少年氣。

範無咎躲在街角,偷聽着兩人談話。

姬蘭笑着說:“今天中秋,給你帶了些月餅。你說你家裏沒大人,我猜想是沒有人給你準備這些東西的。”

小範無咎紅着臉,有些害羞:“也還成,我哥他會做一些簡單的糕點,吃起來跟月餅還是差不多的。”

“你哥做的是你哥的,你姐做的是你姐的,我把你當弟弟,你盡管拿着吧。”

沉睡已久的記憶突然醒來,範無咎想起,原來自己曾經對姬蘭是有過好感的。當年自己常常與姬蘭來往,謝必安從不詢問他去了哪兒見了誰,所以謝必安并不認識姬蘭。少年的感情來得快去得也快,後來範無咎得知了姬蘭有了心上人,心思也漸漸淡了,甚至之後的幾千年他都記不得有過姬蘭這個人了。卻沒想到,因為這個任務,陰差陽錯地讓他又想起了她。

既然回到了自己還活着的時代,自己能不能想辦法救自己?讓範無咎不要一個人等謝必安回家拿傘。可如果自己沒能死去,就不會有後來的黑白無常,自己現在也輪回多年,早都忘了謝必安。

算了吧,現在挺好的。活着有活着的好,死了也有死了的好。只要有謝必安在,上至碧落下達黃泉,哪裏都是家。想起謝必安,範無咎心頭泛起了絲絲縷縷的暖意。

一晃神的功夫,小範無咎已經拿了籃子,朝家的方向走去。

找機會得回去看看,範無咎想。

與範無咎分開後,姬蘭準備先去街邊的胭脂攤子上看看自己前些日子與老板訂的胭脂膏可否做好,然後再回家和家裏人一起準備中秋夜宴。可笑着轉身之際,她眼角的餘光卻瞥到了一個高大的男人。

範無咎不過一時沉浸在回憶中,忘記隐藏身形,沒想到姬蘭的眼力如此之好,竟能從茫茫人海中篩出他來。

四目相交,範無咎也不再躲藏,反正自己的目标是姬蘭,總歸是要見上一面的。于是範無咎走上前去,伸出手和姬蘭打了個招呼。

姬蘭錯愕地揉了揉眼,又朝小範無咎離開的方向再三确認之後,才又回過頭來朝範無咎看去。兩人容貌幾乎一模一樣,但眼前的人比剛剛與她見面的範無咎高了一大截,五官也更加堅韌,失去了少年人獨有的靈動。而且,眼前人與姬蘭認識的範無咎最大的不同是,他的臉上幾乎沒有表情,好像天生就失去了臉上的肌肉一般。

“你,你是……你是範無咎的哥哥?”姬蘭突然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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