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故人來6

回看世間苦,苦在求不得。

尹子徽不是個合格的君王,不僅旁人這麽覺得,他自己也是這麽覺得的。三皇五帝,所謂仁君,一定要以天下百姓的苦難為自己的苦難,以天下蒼生的快樂為自己的快樂。後來人有幾句話總結得很好,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但尹子徽絕對不是那樣的人。

對尹子徽而言,自己的幸福快樂來得更加重要。對普通人而言,這不是什麽過錯,但他偏偏是坐擁江山的那一位,因而對他而言,這便是大錯特錯了。

但好在尹子徽不是個貪心的人,他要的并不是酒池肉林夜夜笙歌,而是和心愛之人長相厮守,但他的這份愛對于愛他的人來說是一種幸運,對姜舉來說卻成了負擔。

尹子徽這天本是不想出宮的,但範無咎卻對他說:“您且出宮走走,算作散心。”

他想了想,也不無道理,成日悶在樓宇中,也膩得慌,況且他同姜舉初次相見也是在宮外,舊地重游也是不錯的。

于是尹子徽便在範無咎的陪同下離開了金闕,朝坊間酒肆逛去。

酒家的旗子迎風而起,天竟漸漸陰了下去,雨也下了起來。

範無咎沒有料到這個季節的都城還會下雨,他原是在心裏打好了算盤,将尹子徽帶到與黃钰初見的地方,再讓姬蘭把黃钰叫出來,讓兩人巧遇。範無咎覺得,只要能讓兩個人見上一面,尹子徽一定能意識到自己認錯了人,什麽誤會都可以輕易解開。

雨突然落了,範無咎心中閃過了一絲慌張,都城的雨,是奪了他性命的雨,他本能地畏懼它,可是他沒辦法,出都出來了,也就只能認了。

這個時代還沒有椅子,尹子徽坐在酒肆裏的羊皮氈子上躲雨,叫了一壺熱酒,看起來還挺享受雨天的惬意的,倒也沒有埋怨範無咎出來得不是時候。

範無咎一直在幫尹子徽倒酒,并暗中着急黃钰去了哪裏。

當然,他很快就不急了,因為黃钰撐着把紙傘慌慌張張地也跑到了酒肆的檐子下面。外面的雨下得有些大,傘并未将他遮得很好,他的頭發和衣裳都濕.了大半。

“雨下得這般大,這位小哥不妨過來擦擦身體,一起吃一杯酒?”也不知尹子徽今日到底哪裏來了興致,見到前來躲雨的黃钰,竟主動搭起話來。

黃钰接過小二遞來的毛巾,輕輕應了一聲,然後在尹子徽的對面坐了下來。他忙着擦幹衣裳,好一會兒才重新注意起範無咎和尹子徽來。

“可都擦幹了?天已經轉涼了,很容易傷風,可要小心。”尹子徽囑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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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黃钰擡起頭剛想謝過尹子徽卻又愣住了,“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八爺:對對對,你們就是見過,你好好想想。

尹子徽:“沒吧,我是第一次見你。”

八爺:?????不應當啊

黃钰突然開了竅,慌忙去掏腰間的玉佩,打算給尹子徽看看。可他一伸出手,卻摸了個空。

“咦,我的玉佩呢?”黃钰瞬間慌了神。這半塊玉佩可以算作是自己的命.根子了,平日裏也是小心地帶在身上,為何會突然不見了?難道是剛剛躲雨的時候太過慌張,一不小心掉在了街上。

街上人多手雜,縱然現在外面正在下雨,也有可能會被過路人撿走。

“範大哥,怎麽辦,我的玉佩丢了。”黃钰可憐巴巴地望着範無咎,向他尋求幫助。

八爺:醒醒,人就在你面前,還找什麽玉佩。

“範大哥?”尹子徽拿起一個空酒杯在手中把.玩着,然後轉頭看向站在一旁的範無咎問道,“他是在喊你?你們認識?”

範無咎心道糟糕,慌忙解釋說:“範無咎是屬下在宮外時用的名字。”

“我現在細看,卻覺得他更像一個人了。他長得很像姬蘭。”尹子徽指着黃钰說道。

“你認識我表妹?”黃钰問。

尹子徽心中的猜測被驗證了大半,他将手中的酒杯往桌子上一拍,然後說:“從剛剛的玉佩那裏,我就明白了。今日我出宮,是你和姬蘭故意設的局吧。姬蘭不知道用什麽手段收買了你,讓你當她的眼線。你知道了我和姜舉的過去,故意找了個人來設計騙我。我猜,下一步你們就要告訴我,其實我一開始就認錯了人,姜舉不是幫過我的那個人,眼前的這個人才是,對不對?”

尹子徽伸出手扼住黃钰的脖子,然後用拇指抵住了他的下巴,嘲道:“找個假貨也得先調查一下我的口味,找來這種貨色,糊弄誰呢?”

黃钰被他掐得喘不過氣來,但也大致從尹子徽的話中聽出了他離開的這些年發生過了什麽,眼淚又滑落了出來。

見他這副可憐巴巴的模樣,尹子徽不由動了恻隐之心,松開了手。

黃钰雙手撫上脖間被尹子徽掐紅的地方,狂咳了幾聲,然後眼淚啪嚓地朝範無咎問道:“姜舉?姜舉是誰?”

“老姜将軍的兒子。”範無咎本來還想加一句“你未來的姐夫”,但又害怕刺激到尹子徽,于是乖乖把話咽了回去。

“原來是姜大哥,我都忘了他的名字。他冒名頂替了我?”黃钰問。

“是你企圖冒名頂替他,假貨。”尹子徽突然吼道。他看不慣黃钰這副看似無辜的樣子。

黃钰被尹子徽突然的吼聲吓到了,但他用袖子擦了擦眼淚,小聲地說:“我不是假貨,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麽你都不信,唯一能證明我身份的玉佩又被我弄丢了,我也沒辦法拿出證據。只希望你能幫我找回我的玉佩,之後我們恩怨兩清,不管你是不是我要找的人,我都不會再糾纏你了。”

尹子徽挑眉道:“好,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找到你所謂的玉佩。”

三人說話間,外面的雨也漸漸停了,太陽又重新突破了雲層照耀了大地,如果不是石板路上的積水,怕是不會有人相信剛剛有過一場暴雨。

黃钰帶着兩人沿着他剛剛的走過的地方往回找去。走到一個巷口,他突然停了腳步朝尹子徽指道:“這是我們初次見面地方,你帶着一個小書童走到這裏,手中還拿着一串糖葫蘆。我當時從那條街走過,正巧發現了跟着你的黑衣人。”

尹子徽的神色變得凝重了起來,這麽詳細的事情,他可是沒有告訴範無咎的。

“我們從這條小巷往裏跑,左轉再右轉,就到了姜伯父家。我當時寄住在伯父家,只能帶你去姜府。不是住在姜府的小孩就一定是姜家的少爺的。”黃钰講話聲音一直很小,但尹子徽卻從中聽到了諷刺的意味。

他開始動搖了起來。萬一自己真的認錯了人,該怎麽辦?其實黃钰說得這些話足以證明他的身份,但尹子徽不願意相信,或者說不願意這麽簡單的相信。他愛了十幾、疼了十幾年的人,你現在告訴他他愛錯了?他怎麽可能會承認?

不遠處賣茶葉的小販看到三人低着頭好像在尋找什麽,于是叫住了黃钰:“您可是在找東西?”

聽到小販的這麽說,黃钰立即被點燃了希望,連忙說:“對,在找一塊玉佩,準确地說是半塊。形狀是一條鯉魚,請問您看到了嗎?”

小販回到攤子上,翻翻找找了好一會兒,才将玉佩掏出來,說:“您看看,是不是這個。”

“對,就是它,真是謝謝了,您在哪兒撿的?”黃钰終于喜笑顏開,接過玉佩連連道謝。

小販指了指方才他們停留的巷口,說:“剛剛我推車路過巷口的時候,腳下一滑差點摔了一跤,低頭一看,原來是一塊玉佩,我就把它收着了。”

黃钰将玉佩拿到尹子徽眼前,說:“不知您可見過這塊玉佩?”

尹子徽接過玉佩,端詳了半天。他不能再欺騙自己了,這塊玉佩顯然是久經風霜,上面出現了很多細小的裂痕。黃钰可以拿出玉佩,可以說出很多不為人知的細節,但姜舉既沒有記憶也沒有玉佩,到底誰才是冒牌貨,已經一目了然了。

尹子徽捧着玉佩的雙手微微發抖,斟酌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問道:“你真的是那時的小孩子?那你這些年為何一直不來尋我,為何偏偏在姜舉要和姬蘭成親的時候出現?”

“那日姜府一別,不久黃家獲罪,我深陷奴籍,輾轉飄零十餘載,前些日子舊主家裏沒落,我又被賣到人伢子那裏,前月我偶在集市與表妹重逢才還得自由之身。我能重回都城已經實屬萬幸,又如何能選擇何時回來呢?”黃钰将尹子徽手中的玉佩拿回,又萬分珍重地将它系在了腰間,“況且,我今日方才明白,無論我何時回來,你都不想知道我的存在的。早知如此,我不如一開始就将與你相遇的種種深埋心底,也能給自己留個念想,總好過現在……罷了,人們常說相見不如懷念,原是對的。”

“不,不是的……”尹子徽想要解釋,可是又突然想起方才在酒肆自己對黃钰的所作所為已是傷透了他的心,于是又閉了嘴。

眼看兩人要be,範無咎先急了起來。好容易自己做一次任務,八爺原想着借着這次任務的成功在七爺那裏好好樹立一下自己高大偉岸的形象,這下可好,費盡心思才找到的突破口眼瞅着就報廢了,八爺心裏苦。

“黃钰,天子他這些年對姜舉這麽好,完全是因為把他當成了你,他其實一直都挂念着你。”範無咎朝黃钰解釋道。

尹子徽:“不是,你別瞎說,雖然我一開始把姜舉接到身邊是為了報答他,但對他好完全是因為愛上了他。”

黃钰:“哦。”

範無咎:????

作者有話要說:

回看世間苦,苦在求不得。——by白居易《遣懷》

關于早期男子的稱謂,我實在沒有找到,就姑且讓尹子徽喊黃钰小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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