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故人來8

無情本是帝王家,滿腔執念何處存,誰人共黃昏!神女無心,襄王無意,何必畫地自縛繭。且看将軍征戰歸,半杯濁酒兩行淚,侬本無心、侬本無心,可嘆良人錯認。

——《故人來》

謝必安以前只以為小卷是被人删除過,現在卻突然發現七苦書卷裏的內容也被人修改過。直覺告訴謝必安,删除內容的人和修改內容的人應該不是同一個。因為書裏被删掉的內容,無一例外都是非常重要的,幾乎全是解決任務的關鍵,可見删除的人非常仔細,細節把控很好。但被修改的內容卻只是改掉了梗概,沒有将細節部分也修掉,只是粗糙地改掉了一些內容,甚至可以說是非常慌亂地修改了小卷,根本沒有發現自己留下了很多漏洞。

謝必安之所以能發現這件事,得從入冬前打得最後一場仗說起。

“兒郎們!沖啊——”姜舉手持長劍,騎在馬上,陽光照在他的鐵甲只上,折射.出的光卻令人生寒。

步兵聽到號令,跟着姜舉一同朝敵方沖去。

謝必安在軍營當中遠望着将士們,在心中為他們祈着福。

一場厮殺過,歸來又幾人?

不知過了多久,才有人騎馬而歸。只見那人後背背着一人,謝必安上前去接,發現正是重傷的姜舉。

“将軍後背中箭,從馬上跌落,快叫軍醫。”背回姜舉的将士喊道。

幾位軍醫匆匆趕來,将姜舉擡回了主帳。

姜舉背後中箭,但好在并沒有傷到要害,只不過突然射來的箭讓馬匹受驚,姜舉因此跌下了馬,這才昏迷了。

他昏睡了幾日,直到這場戰鬥打完,兩軍宣布休戰後才醒來。姜舉醒來時,謝必安正在他榻邊,一手托着下巴,在哼歌。

“我有一段情呀,唱給諸公聽……”冷風吹入帳中,謝必安收緊了衣襟,然後回頭朝榻上一瞥,正巧看到姜舉睜開了眼,便停了正哼的曲兒,然後說,“你可終于醒了。”

“唱得不錯,繼續啊。”姜舉說。他想把身子擡起來,不小心扯到了背後的傷口,姜舉倒吸一口冷氣,罵道:“操,真疼。”

“将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打仗不本來就是這樣麽?你能活着就已經不錯了。”謝必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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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舉問:“打完了嗎?咱們贏了嗎?”

“姑且算暫時打完了,不算贏,等開春還得接着打。”

“唉,你說咱們什麽時候才能班師回朝?”想起都城裏還在等他的姬蘭,姜舉嘆了口氣,“我想我老婆了。”

謝必安朝他笑笑,心想,我還想我家八爺了呢,我說了嗎?然後道:“還有兩年半。”

“你咋知道還有兩年半?”

謝必安:“我就是知道的。”

姜舉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于是用手摸了一下頭發,好幾天沒洗頭,這一手下去,他體會到了絕望。

“我要洗頭,不對,我要先吃飯。不對,還是先洗頭……算了,餓得慌,先吃飯吧,吃飯的時候有些話得跟你聊聊。”

謝必安:“我這就去廚子那裏給你端,但你背後不能沾水,只能洗頭不能洗澡,你吃完飯我幫你洗。”

因為擔心姜舉随時都會醒來,所以飯菜是已經早都準備好的,廚子簡單熱了一下,然後就端進了主帳。

餓了幾天,姜舉看到飯菜眼睛都綠了,拿起筷子就是一頓猛扒。

“吃慢點,剛醒來不能吃太多。”謝必安看着姜舉的樣子,莫名想到了範無咎,便放柔了語氣說,“你剛說有事跟我聊?”

“對了,差點忘了。”姜舉停下了扒飯的筷子,接着用手背擦了一下嘴,然後說,“我這一摔,把小時候的事情都給想了起來。我确實幫過天子,我們還約定過等他在家裏成功找到立足之地後再次一起玩來着。不過我是真的把他當好哥們,就算想起來也不會改變什麽。”

“确實,反正你喜歡誰,也不是一段小時候的記憶就可以改變的。你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不要有心理負擔嘛。”

一頓飯吃完後,謝必安就去幫姜舉洗頭去了,也沒有将這件事情放在心上,直到元宵這日.他在範無咎口中聽到了截然不同的版本,這才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謝必安相信姜舉才是真正幫過尹子徽的人,那麽黃钰的存在就相當匪夷所思了。

黃钰到底是誰?他究竟是被修改了小卷的人植入了姜舉的記憶,還是和黑白二人一樣原本不屬于這個時代,是接受了某人的命令才進入這個時代的?

但七爺轉念又想,無論黃钰是否屬于這個時代,他都應該不是他們的敵人。畢竟他為範無咎提供了突破口,成功轉移了尹子徽對姜舉的感情。

可究竟是誰有這樣的能力往這個時代安插一個活生生的人,并且安插的合情合理。如果不是姜舉恢複記憶,這步棋下得可謂是天衣無縫。

有理由這樣做,有能力這樣做的只有一個人。

謝必安的腦海裏浮現出了一個名字。

會是他嗎?

不能再想下去了,如果真的是他,自己再想下去就會被他察覺了,于是謝必安快速收回了思緒。

對于七爺和八爺這種已經死了不知多少年的鬼而言,三年和三天的區別不是很大,彈指一揮間也就過去了。但俗語有雲,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兩顆相互思念的心,三年未見,如隔三千年一般。

不過,範無咎現在比三年前更加能直面自己的感情,也明确了七爺在他心中的定位,這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今天是姜舉和謝必安回來的日子。

天子座駕早早地停在城門之外,等着凱旋而歸的戰士。尹子徽執意不肯坐在肩輿上等待,于是同他一起前來的大臣們也就只能和天子一道站在城門口等軍隊回來。

滿朝文武站滿了整個主幹道,密密麻麻,都在低聲說話。

範無咎站在旁邊,抱着膀子等待七爺歸來。黃钰在去年就住進了宮裏,和尹子徽愈發如膠似漆,今日也跟着前來,站在尹子徽的另一側。姬蘭被尹子徽認作了義妹,今日本來也是想和他們一起來的,但考慮到姬蘭還未出閣,混在一群男人中間顯得有些不好。而且很多人都知道姜舉同姬蘭的關系,姬蘭前來迎接姜舉難免有恨嫁的嫌疑,于是在尹子徽的再三保證姜舉領完賞以後一定會立刻去姬府見她的情況之下,姬蘭才勉強同意老老實實地待在家裏。

大軍浩浩蕩蕩地進城時,已經快到中午了。太陽有些曬人,但盡管範無咎汗流浃背,他還是沒有覺得難以忍受,畢竟終于能見到謝必安了。

姜舉一身戎裝騎馬走在最前,他身後就是鐵甲銀盔的謝必安。

一看到謝必安,範無咎就笑出了聲,不是說去當了狗頭軍師的嗎,怎麽穿着一身鐵甲回來了。

“笑什麽?”尹子徽問。

範無咎連忙恢複了面癱臉說:“沒笑什麽。”

尹子徽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就上前去迎接姜舉了。

姜舉騎在馬上,遠遠地看見尹子徽身邊同他舉止親昵的黃钰,偷偷松了一口氣。尹子徽終于放下了,看來時間真的是消磨情感最好的方式。

回到王宮後,尹子徽大肆封賞了各位有功勞的将領,然後又朝文武百官宣布,将自己的義妹姬蘭嫁給姜舉,以表彰姜将軍之功。姜舉和衆将士歡歡喜喜地領了賞,謝了恩,這才離開了王宮。

而範無咎,這才好不容易能和謝必安面對面說話。

“七爺,軍師不是都該羽扇綸巾的麽?你怎麽穿了這麽一身?”範無咎問道。

謝必安眯着眼拍了拍範無咎的肩膀,道:“八爺,不要思想僵化嘛。誰說鐵甲銀盔就不能是讀書人呢?誰說羽扇綸巾就不能是武将了?當年蘇轼不就用羽扇綸巾四個字來形容武将的打扮嗎?穿什麽不過是個人選擇而已。”

範無咎覺得謝必安說得有理,也就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了。

“你不是說這是我們兩個活過的時代嗎?我都忘記了當年的我長什麽樣子了,不如我們偷偷去看一眼?”謝必安突然想起範無咎提過的事,來了興致。

範無咎欲言又止。

“??怎麽了,我這個要求很不合理嗎?”

“不是。七爺,是這樣的。我們剛到這個時代時,這個時代的我們大概有十四五歲的樣子。現在三年多過去了,怕是……”範無咎情緒低落了起來。

彼時十四,須臾三載,而今算來,已經快十八歲了。

謝必安拍了拍範無咎的腦袋,然後說:“怕是人已經沒了,對不對?沒了就沒了吧。人類畏懼死亡,為死亡悲傷,不過是因為死亡是未知的。因為沒人知道死後會怎樣,所以死亡才顯得尤為可怕。可是,我們知道如何生,也知道了如何死,見過過去,也窺探到了未來,死亡對我們而言已經是無關緊要的東西了,你又何必難過呢?對了,八爺你猜這個時代的你現在有沒有迷路?”

範無咎唰的一下臉紅了起來,轉過頭去說:“沒有,肯定不會迷路。”

謝必安見範無咎臉紅,自己也跟着臉紅了起來。為什麽才短短三年沒見八爺,他就又可愛了好多!!八爺,你可饒了我吧,我真怕我把持不住,謝必安心道。

“見不到自己,總可以見到以前的家吧。一起回去看看吧。唉,我還不知道咱倆的喪事是怎麽辦的呢。我也不知道回家的路還認不認得了。”

範無咎被謝必安口中的“家”這個字弄得心裏癢癢的,對啊,那裏是家,只屬于我們倆的家。

作者有話要說:

我有一段情呀,唱給諸公聽……by《秦淮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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