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浮生夢1
天上一輪暗紅幽月,淡粉色的雲層像染血的蓮花,層層疊疊。
謝必安腳踩上一節枯木,“咔嚓”一聲,竟是驚了整個世界。淡粉色的霧氣漸漸附上世界的邊緣,他低頭看了一眼斷成兩截的樹枝,然後朝着霧氣升起之處走去。
謝必安停在了一片與無間地獄格格不入的竹林前,竹間煙霧缭繞,靠近泥土的地方,有幾棵筍竊竊地探出腦袋。定睛看去,竹林深處卻藏着一座小院。小院乍看像一座寺廟,透着一股子說不出的禪意,只是遠觀就不覺讓人不敢高聲話語,這自然是地藏王菩薩在酆都的住所。
走到朱紅的門前,謝必安擡手輕叩門環,下一刻,門中便走出來一位犬耳少年,少年笑盈盈地朝謝必安行了一禮,正是幾個時辰前剛剛別過的谛聽。
“白鬼使請跟我來吧,菩薩等您很久了。”谛聽說。
謝必安眯着雙目,打量了他片刻,然後問:“戚文的事情解決好了?”
“當然,我做事菩薩放心。”接着谛聽做了一個請的姿勢,示意謝必安進去。
謝必安進了小院。本以為這院子應該是表裏如一的,但卻未曾料想推門進去确實另一番天地。院子裏種滿了各色的玫瑰,有些像歐式的花園,穿過院子便見到一個巴洛克風格的二層洋樓。謝必安走入客廳,只見一男人正坐在西式沙發上。
男人留着一頭及肩金發,長發微微卷曲,立體的五官配着一雙淡藍色的眸子,竟非亞裔。
“謝某本以為菩薩是新羅人。”謝必安走到地藏王菩薩面前,雙手合十道。
地藏王菩薩不答,只擡眸道:“白鬼使來得比我想象中的要早。我本不欲讓你知曉內幕,但如今看來卻是瞞不住了。”
“如若菩薩真不想謝某知道,謝某從一開始就不會發現不妥之處。謝某之所以能發現內幕,歸根到底還是菩薩的授意。”
地藏王菩薩輕笑一聲,不置可否,只伸手說了一句,坐。
謝必安颔首,坐在了他對面的沙發上。
“你是從何時發現問題的。”地藏王菩薩問。
謝必安未加思索,開口便說:“是在蘇家金陵的別院,偌大的一個蘇家,竟連一只地縛靈都沒有。我本以為是秦頁驅走了靈,但幾個任務下來發現不止蘇家別院沒有地縛靈,其他幾個地方也全沒有。當然,不僅是地縛靈,其他鬼怪也全然尋不到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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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藏王菩薩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
“還有就是為何每次走過前緣門,我們都能完美的融入另一個時代,為何我們的法力基本被清空了。如果真的像阿傍所言您是為了讓我們能徹底化解厲鬼怨念而特意封了我們的法力,那為何一開始不找普通的鬼差去辦?所以我推測,我們的法力并不是被您封印了,而是被前緣門吸走了,吸走法力的目的便是讓我們融入相應的時代。
以及,我在一切都未開始之前殺死了夏靜荷,卻沒能成功阻止她成為厲鬼。如果我們真的回到了過去,這一點是解釋不通的,所以我開始推測,我們說不定并沒有真正的回到過去。這個猜想直到我發現本該被我放入芥子空間裏的木簪子突然消失後才被證實。而趙鳴筝的出現以及秦嶼并未重新回到生死簿上,也佐證了這一猜想。”
“沒錯,你們并沒有回到真正的過去。沒有人可以讓時間逆流,即便是創世的聖人也做不到。前緣門不過是把你們代入了一個幻境,一個由那些執念未了的鬼的記憶以及生活在那個時代的人所留下的記憶碎片共同構造的幻境。肉.體凡胎見不到鬼怪,他們記憶合成的幻境自是不可能鬼怪出現。”地藏王菩薩淡淡地說道。
“竟真是如此……那麽,秦嶼他們并未回歸輪回,他們去了哪裏?”
地藏王菩薩起身,朝謝必安一拜,道:“這一拜,是貧僧代萬民謝過白鬼使。”
謝必安慌忙把菩薩扶起,問道:“菩薩何意?”
地藏王菩薩長嘆了一聲,說:“其實我并不在乎是否能成佛,當初立下誓言‘地獄未空不成佛’,便是為了普度衆生。但這些年,我的道場日漸減少,法力也因此在不斷衰弱。但為了超度亡靈,我一直在透支着自己的法力,前些日子窺得天命,竟是時日無多。眼下,想要阻止自身消散,我唯有成佛一條路可走。其實我也是無可奈何。”
“那……秦嶼他們……”謝必安突然有了很不好的預感。
果然,地藏王菩薩搖了搖頭,說:“魂飛,魄散……他們已經消弭在了天地間。”
謝必安哂笑道:“你為普度衆生,而讓他們消散在我們幫他們一起構建黃粱一夢裏?難道他們不算衆生?難道他們不值得你去普度?千千萬萬條命是命,前前後後他們四條命便不算是命?”
“他們本就不得再入輪回,我讓他們了卻執念後再散去,免受苦難,難道不算是普度他們?”
謝必安望向那如一片平靜的海一般的眸子,睜開琥珀色的雙目與之對視:“算。可你不該用我們的手來幫你完成這些事情。”
“道佛相依,白鬼使不該分得這麽清。”地藏王菩薩垂眸道,“他們的因果皆會應在我的身上,白鬼使也不必太過擔心因他們的魂飛魄散而遭受天道牽連。”
“如果那七個厲鬼都了卻了執念,你……真的能夠成佛嗎?”謝必安問。
地藏王菩薩輕笑:“不知道,其實我也是在賭。”
謝必安突然覺得菩薩有些可憐,為救苦難自投己身于地獄多年,可到頭來卻栽在了自己守護的百姓身上。道場減少、法力衰弱、自身消散,連佛門的菩薩都會經歷這種事情,更何況滿天的神呢?
兔死狐悲,謝必安不由難過起來。
“好,這場賭局我會幫你。但希望你能再回答我一個問題。”謝必安說。
地藏王菩薩點點頭,示意他盡管開口。
“七苦書卷并不完整,至少交到我手中的它一點也不完整。不知,究竟是誰删除了他,請菩薩解惑。”謝必安道。
“其實我也不知,但七苦書卷只經歷了我、谛聽、魏判、黑鬼使和你五人之手,我也是發現了它的不妥之處才吩咐谛聽暗中修改書卷并前往協助你們的。至于究竟是誰删除了它,請鬼使自行解惑。”
一通話下來,地藏王菩薩也并未幫助謝必安解決困惑,謝必安不敢再糾纏不休,只匆匆告辭。
見謝必安回來,範無咎便匆匆詢問秦嶼投胎去了何處。因深知八爺秉性,謝必安不敢将實情透露,恐生變故,故随意為秦嶼編了個去除,範無咎也并未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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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是,浮生乃一場大夢。但鄭離這場夢,未免有些過于曲折。
權勢滔天的鄭家,獨子鄭澤藻娶了王家名動京城的小姐。夫妻二人婚後琴瑟和鳴,恩愛有加。成親一年,王家小姐便身懷六甲,本就和美的一家,更是幸福美滿。
然而,孩子尚未出世,鄭家便因同僚牽連獲罪,鄭老爺被斬首,鄭家被抄,全家皆貶為庶人,舉家還鄉。王家小姐因此事動了胎氣,難産而亡,只留下了一男嬰,這便是鄭離。
王家小姐死後,鄭澤藻續弦另娶吳氏。
出身顯貴的鄭澤藻難以接受家道變故的事實,終日沉溺酒色,不思進取。
鄭離就在生父打罵、繼母嘲諷、家境拮據的環境之下長大。他的童年,充斥着抽打在身上的竹枝、冷若寒鐵的布衾以及滿屋熏人的酒氣。
十歲那年,鄭離親眼看着喝得爛醉的父親邁着他虛浮的步伐,一步步地走向河裏。鄭離摸着他身上剛剛結疤的傷痕沒有說話,冷眼看着父親走向黃泉。父親死後,吳氏離開了家,那間漏雨的茅屋,從此只剩了鄭離一人。
鄭離靠路邊讨飯為生,縱然上頓不接下頓,他還是不甘心一生都在底層,總是偷偷跑到私塾門口聽先生講課。寒暑往複,私塾的先生發現了鄭離乃是可造之材,願意讓鄭離進入私塾聽課,甚至資助鄭聞參加了科舉。鄭離一舉過了鄉試,并準備進京趕考。
私塾先生認為鄭離必成大器,便與他結締了婚約,若是得中進士,便将女兒許配給他。私塾先生之女閨名喚做雲兒,有些才學容貌也生得漂亮,鄭離早與其心意相通,欣喜地訂下了婚約。
信心百倍的鄭離竟真的一舉中了探花,得意馬蹄疾,看盡長安花,雁塔題名,好不快意。只等着功名加身榮歸故裏的他,怎麽也想不到,僅十日之後便有人以身攔禦辇,狀告自己買通考官科舉舞弊。那人有備而來,人證物證具備了個齊全,鄭離不知是誰人手筆,措手不及,竟無力反駁。龍顏盛怒,他莫名其妙失了功名,貶為庶人,永不得入朝為官。
心灰意冷的鄭離回到家鄉,卻被告知心心念念的雲兒被山中匪賊看上,搶去做了壓寨夫人。為救心愛之人,鄭離孤身上山,卻被生生打瘸了一條腿。
如若從未得到,鄭離便不會在乎。明明功名就在眼前,佳人就在身側,他卻偏偏淪落了個一無所有。鄭離從此一蹶不振,整日瘋瘋癫癫,四處借錢喝酒,竟連家中唯一的茅屋也變賣換了酒錢。
他死時不過三十五歲,一生坎坷多災,但也未曾做過惡事。他只是因為不願放下執念重新投胎,看透了人生不願重受輪回之苦,無處可去才被安置在了無間地獄當中。
“我不過是想知道活着的意義。”他對黑白無常說。
作者有話要說:
睡到一半突然想起來改了這篇主角的名字,垂死病中驚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