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浮生夢3
謝必安并未多加思索,直接從房頂跳到了空地上,理了理衣袍然後朝書生打扮的男人拱手道:“謝某自以為藏得很好,倒是沒想到還是被閣下發現了。”
男人瞥了一眼謝必安,右手微擡,道:“你二人燒我營寨,還傷了我如此之多的兄弟。此仇不共戴天,你大可不必在這裏惺惺作态。”說話間,擡起的右手丢出一枚飛刀,直直朝謝必安的脖頸射去。
幸得謝必安快速躲閃,脖子只被飛刀劃出一道淺淺的血痕。
“老三,退下。我與黑衣公子堂堂正正打上一場便可,你不必出手暗算。”頭目開口說道。
書生朝頭目鞠躬,算作答應。
這頭目用的是一對幾十斤的青銅大錘,威力絕佳,但靈活性終究差了一些,兩人打了數十回合,高下便可分出。頭目被範無咎傷及多出,旁邊兩個兄弟幾次想插手幫忙,都被頭目阻止了。
說的是堂堂正正,便就要堂堂正正。
頭目單膝跪地,拱手認輸,之後朝範無咎問道:“我們寨子雖為匪賊,但最多也只是打劫官道,從未做過打家劫舍傷天害理之事。卻不知兩位少俠究竟為何要把我們逼到這番田地?”
聽了頭目的言語,範無咎突然對自己今日的所作所為有了一絲懷疑。這麽多的匪賊,他們真的該死嗎?只靠七苦書卷上的只言片語,怎麽能輕易定奪一群人的生死?雲兒并沒有因為劫匪而死,鄭離也不過只是被打斷了腿趕下了山去,萬一這裏面另有隐情呢?七爺一向謹慎多思,今日怎麽這般随意地将人命視作了兒戲呢?範無咎朝謝必安投向了疑惑的目光。
謝必安苦笑,腦子飛速旋轉,想要找個理由朝範無咎解釋,卻突然覺得有些頭暈目眩。他摸了一下頸間的傷痕,發現仍有血滲出,而且流出的血不知在何時已經變成了黑色,于是将目光朝書生投去,只見那人露出了一抹笑。
飛刀上有毒。
這是謝必安昏倒前唯一的念頭。
“必安——”範無咎拿起武器朝謝必安的方向跑去。
謝必安像一只被弓箭射中的大雁一般,倒在了空地當中。
再次醒來,謝必安發現自己躺在鄭離的茅舍當中,除了身體略微有些虛弱,再沒別的不适。
“七爺你醒了?”範無咎坐在床邊的木凳上,端了一碗湯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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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必安撐起身子,範無咎趕忙将湯藥放下,将他攙扶起來。
“之後怎麽樣了?”謝必安問。
範無咎将後面發生的事細細跟他講了。
謝必安昏倒之後,匪賊的頭目将三當家訓斥了一頓,勒令他拿出解藥解了謝必安身上的毒。願賭服輸,頭目帶着一幫兄弟離開了青萍山,金盆洗手。
範無咎騎着騾子帶着謝必安從山上下來以後,正巧遇到了鄭離,便以謝必安不便讓家人知道自己受傷為由,跟着鄭離回到了他的茅屋。
“七爺,我下面要說的話,不是在責怪你,更不是在質疑你,只不過……”範無咎在心中打下了幾遍腹稿,終于下定決心問一問謝必安。
謝必安指了指方才被範無咎放在木桌上的湯藥,說:“先喂我把藥喝了,之後你問什麽我都回答你。”
範無咎走到桌邊,端起藥碗。他隐約能猜到謝必安知道了什麽自己并不知情的東西,大概是和他之前同自己提過的猜測有關。在很多事情上,他的直覺和觀察力是沒有謝必安敏銳,但并不代表他傻到什麽都看不出來。
謝必安不是一個為了目的不擇手段的人,他沒有理由會在沒有弄清楚事情真相的前提下殺了這麽多的人。
湯藥已經不燙了,範無咎拿起勺子自己嘗了一口,相當的苦,苦到咽不下去。
謝必安朝他伸手,攬住了他的背,兩唇相接,将範無咎口中尚未咽下去的湯藥送到了自己的口中。
是真的很苦。
“別喝了,太苦了。”範無咎說。
謝必安笑着回道:“我現在肉.體凡胎的,不喝藥怎麽能徹底恢複?過幾天還得進京呢。”
“那你老老實實地靠在床頭,讓我把藥喂完。”
範無咎一勺一勺地喂,謝必安一口一口地喝。藥很苦,謝必安沒有皺一下眉頭,仿佛入口的不是中藥而是清水一般。
藥很快見了底,謝必安知道他不得不和範無咎說了。
“算了,我不問了。”範無咎卻突然說道,“你終歸是為了我好,我可以懷疑所有人,但唯獨不能懷疑你。什麽時候你覺得可以告訴我了,我再問你。”
謝必安長舒了一口氣。
雖然不可能瞞他一輩子,但還是能瞞多久就瞞多久吧。
像八爺這麽心軟的鬼,如果知道了自己忙了這麽久,卻讓所有他幫助過的鬼都魂飛魄散了,一定會很傷心。
我不能讓他傷心,謝必安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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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蓋滿京華。
人來人往,車馬喧嚣,無論什麽年代,京城總比北方小鎮要來得繁華熱鬧。
“我爺爺當年位居高官,出行坐的也是這樣的馬車,住的也是三進三出的大院子。”鄭離背着書笈,牽着一頭老驢,朝黑白二人說道,“終有一日,我也會和他一樣。”
穿着麻衣的窮酸書生,站在可容三駕馬車并駕而行的寬闊街道上,意氣激昂地說着自己的雄心壯志。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謝必安與範無咎對視而笑,謝必安的笑是想到他日後遭遇的苦笑,範無咎的笑是對鄭離終于可以有機會實現夢想的欣慰的笑。
三人到驿館時,已經有不少學子入住當中了,他們來自五湖四海,大部分官話講得還不是很好,相互用自己家鄉的方言交流。
雖然鄭離穿着略顯褴褛,但驿館的夥計卻絲毫沒有怠慢的意思,賠着笑給他們三人安排好了房間。畢竟夥計見多了登科入仕的貧寒學子,誰也不知道眼前缊袍敝衣的青年,會不會明日便只手遮天權傾天下。
本來鄭離的意思是三人共用一間房,叫夥計多加一張床,三個男人擠擠也就湊合了。但範無咎不習慣與旁人睡在一處,于是提議自己多出一份錢讓鄭離單獨住一間,自己則與謝必安同住一間。鄭離多少也看出了範無咎的意思,便沒有多加推辭。
距考試還有些時日,鄭離每日都在房中苦讀,很少出門。
“卻不知道陷害他的人究竟是何人?”正午陽光剛好,範無咎坐在正對着窗子的桌旁,單手托腮,一邊閉目養神一邊說。
謝必安端着一本《中庸》,無聊地打着哈欠:“茫茫人海,要尋到害他的人哪裏那麽容易?我們不知那人是何動機,也不知他拿出了何種證據證明了鄭離考試作弊。這人究竟是他身邊的熟人,還是随意找人開刀卻正好尋到了他的陌生人,或者是他祖父當年在京城做官時的對頭,我們都尚且不知道。”
“那該如何?”範無咎問。
“靜觀其變。反正鄭聞只讓我們幫他找到活着的意義,又沒有讓我們幫他升官發財,他的冤情洗不洗得清,并不重要。”
“你确定他不會因為蒙受冤屈而耿耿于懷一輩子?說不定就算娶了雲兒,也會變得自暴自棄。”範無咎睜開雙眼,回頭朝謝必安勾了勾嘴角。
範無咎的臉,一半暴露在陽光當中,另外一半藏匿在黑影當中。露在陽光下的臉,像被撒上了金粉,閃閃發光,連濃黑的睫毛尖端也仿佛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金箔。
“他會怎樣我不能斷言。”謝必安把書往案上一扔,朝範無咎走去,“但我接下來想怎樣,希望八爺心知肚明。”
只見謝必安走到範無咎的正對面,将手越過八爺靠在他身後的窗沿上,整個身體前傾,與範無咎湊得極近。範無咎看着與他距離不足半尺的七爺,對面的人一呼一吸皆聽得清清楚楚,心跳不由加快了幾分。
但範無咎靠在桌沿上,身子後傾,後背着實被桌子膈得生疼,這大概是這個姿勢唯一的美中不足。
“這算是窗咚?”眼前人和背後桌都讓範無咎十分在意。
謝必安沒有回答,閑着的手開始不安分地朝範無咎的腰間探去。
“七爺今日怎麽如此主動。”範無咎咽了咽唾液。
謝必安柔聲道:“八爺喚我什麽?”
“必安……”再忍下去,不是柳下惠,便是性.冷淡了,範無咎兩手攀上謝必安的後背,将他反壓在桌上,再一次問,“今日怎這般?”
謝必安睜開琥珀色的眸子,說:“只是突然想起,現在有了肉.身,滋味應當是不同的。”
窗外陽光依舊好,仍是豔陽天。
雨霁巫山上,雲輕映碧天。
鄭離不知道謝必安大中午的為何突然沐起浴來,但這事與他的功名無太大關系,他也就疑惑了不到一秒,便又低頭讀起書來。
作者有話要說:
雨霁巫山上,雲輕映碧天。——by毛文錫